第四十七章 面试 作者:未知 林延潮身上虽穿着浅浅刚给他做的长衫,但一看布料,就不甚名贵。斋夫难免有些衣冠取人的看法。 “你要入书院附读?”斋夫上下打量林延潮。 林延潮道:“正是。” 对方又问道:“你姓林,那么是濂浦林氏子弟?” “不是。” “不是?那可你府上有人在朝中做官?” 林延潮点点头道:“算是吧。” 斋夫脸色露出释然的神色道:“原来是官宦之后,失敬,失敬,敢问一声官居何职,不是冒昧打探,但我总要记录一下,還报给山长讲郎知晓。” 林延潮善解人意地道:“当然,我爷爷是本地河泊所大使。” 斋夫神色一僵道:“河泊所大使那是几品?” “杂职,不入流。” 斋夫听了不由失笑问道:“唯一只能是你家财丰厚了?不過看来不像的样子。” “爷爷沒成为河泊所大使前,家裡勉强只在温饱。”林延潮如实答道。 斋夫点点头,当下拿着林延潮荐信仔细地看起了第三遍。 林延潮开口道:“敢问我還能入书院读书嗎?” 当下斋夫道:“河泊所大使不算什么,你也差不多算是寒门子弟,按道理来說,书院是不会收录寒门子弟的,但除非你学业实在太過优异,或是有族裡宗老,给你写的荐书。” 林延潮看向对方手裡拿着的荐书问道:“可我的荐书可以嗎?” 斋夫道:“我也就诧异了,你身为寒门子弟,居然有资格让老尚书相公,亲自给你写荐书,這实在是搞不懂啊!” 老尚书相公??? 林延潮来之前,仔细打探過濂浦林氏的底细。濂浦林氏出了四位尚书,除了两位已是過世外,還有两位都是健在。 一位是前南京礼部尚书林庭机,现在已是致仕在家,另一位则是现南京工部尚书林燫。林燫眼下身在南京,自不可能是他,写信来推薦自己。 所以只能是在家休养的林庭机了。林庭机历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太常卿,南京工部尚书,最后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后因为儿子林燫升任北京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后,为了避嫌,提前致仕。 林延潮也是搞不清楚,但想来只也能叹服林诚义太强大了。他說是向族裡宗老要求自己入濂江书院读书,但是沒想到竟然是向林庭机請求的,這大腿未免也太粗了点吧。 正待林延潮沾沾自喜时,這斋夫将信纸摊到桌面道:“不過老尚书相公,只是在信裡說,给你一個进书院面试的机会,却沒有說要录取你。” “什么意思?” 斋夫嘿嘿笑了两声道:“也就是說,虽然你错過了报名時間,但看在老尚书相公的面上,我就替你报上了,但是三日后录用考试,能不能過,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要不然外人還以为我們這濂江书院,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读的。” 最后還是要考试,不過也好,至少林诚义让自己至少有了一個参加考试的机会。 当下斋夫拿着了笔墨给林延潮道:“将你姓名,籍贯,年庚,几岁发蒙,几岁读经学,蒙学读過什么书,又治過什么经,都写下来,另外三日后,再拿一篇你最得意的文章,对了,裡面必须附一篇策问给讲郎看,什么不懂什么是策问,我等会再与你說。写完后,我带你去吃饭,再给你在村裡找個房间先住下。” 林延潮一边写一边问道:“敢问三日后讲郎会考我些什么?” “你管那么多,我們濂江书院收取学员,也自有一套章程。总之你有才华,都不用担心就是,沒有才华,趁早走人,也别浪费功夫。” 林延潮不由腹诽几句。 写完之后,斋夫看了一遍道:“好了,我先带你去用饭。” 這斋夫领着林延潮穿過学堂,来到后寝的食堂,对一個膳夫问道:“中午還剩些什么嗎?” 那膳夫道:“還有些牡蛎粉干。” “先将就一下吧。”說完斋夫走出门去了。 见林延潮沒說什么,膳夫当下从锅底裡舀了一大碗牡蛎粉干给林延潮,然后就出去忙了。 虽是剩饭,而且粉干也干了,沒有汤底了,但林延潮早已是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往嘴裡扒去,一吃下虽有点冷,但是味道還是很不错。裡面芹菜的味道恰到好处,牡蛎也很新鲜,但是如果有一点老干妈就更幸福了。 嘘嘘几下,就是半碗粉干进去。 “吃慢点,粉干坏胃!” 斋夫不是什么时候又回来好心劝道,林延潮笑了笑,当下放慢了速度捡起芹菜吃,還是有点美中不足遗憾问:“你们這都沒有番椒嗎?” 番椒也就是辣椒,這個时候应是传入中国了吧。 林延潮這么问,斋夫,膳夫一并摇了摇头道:“听都沒听過。” 林延潮一碗吃完,将碗一举道:“再来一碗。” 一旁膳夫也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从未见過你這样的学童。” 林延潮嘿嘿笑了两声,终于吃得饱腹肚圆,吃干抹尽后才罢了手。 等了许久的斋夫,在一旁看了也是沒好气地道:“走吧!” 三日后,林延潮再度来到濂江书院。 天正下着蒙蒙细雨,昨夜秋雨袭来,打下不少枯叶在地上。 阁楼前的水池上挂着一层青苔,在书院的台阶上,几名仆役正在打扫,林延潮拾阶而上。 這裡到处透着一种古朴的味道,书院是唐朝时建的,南宋时朱熹来福州讲学,在书院传道,开创闽学。 南宋灭亡后,张世杰、陆秀夫护着宋帝在福州登岸,以此为行宫,书院见证了南宋的落日余晖。 元灭之后,国朝鼎立,濂江书院随着林家的辉煌,出了八個进士,四個尚书。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但见三日前空旷的小楼裡,已是坐满的学生。 郎朗读书声传来,穿越千年,无数士子曾在此头悬梁,锥刺股。 林延潮驻足在外,不由心底有了几分敬意。 走到昨日的耳房,那日接待自己的斋夫,正在那看见林延潮后道:“等你有一段时候了,跟我来吧!” “是。” 林延潮当下跟着斋夫从小楼旁绕過对林延潮,对着小楼道:“這是文昌阁,当年朱子讲学的地方。” 然后他又指着一厢房道:“這是右厢,当年朱子所住的地方。讲郎正在裡面考校学生,你先在厢房等候一阵。” 說着斋夫走进了厢房,林延潮左右看了下,但见文昌阁前平台上,类似笔洗的石臼,一旁石栏正面刻着文光射斗四個大字。 此地的一景一物,都是满满带着书院,悠远传承的气息。 无人闻之时,韦编三绝,读书进取,国家危难之时,投笔从戎报国,都說书生误国,逢国难之时,如文天祥之辈的读书人,何尝不曾为国奔走,死于社稷。 由宋,明以来,就是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国家以科举量才取士,如王守仁,张居正般胸怀天下之志的雄儒,正是我辈读书人。 撑着伞,下着小雨,耳旁回响着阵阵读书声,林延潮不由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這一声激得一旁经過的几名学生不由驻足。 林延潮暗道失言,竟是将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名言给窃取了。 林延潮立即转過身去,装着什么事也沒发生過般,打量起四周来。 正好這时右厢的门打开了,抽咽声从裡面传来,但见一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童,走了出来。 一旁一名四十多岁穿着圆领襕儒生对一名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道:“令郎根底還算扎实,但還需再打磨一下,回去读书,待明年开春了再来试试。” 那男童听了哭得更是伤心,一旁穿着绸衫男子道:“還是多谢先生指点了。” 說完中年男子将男童领走,這时一旁斋夫指着林延潮道:“林先生,這是从洪塘乡来的学生。” 林延潮心知此人就是书院讲郎林燎,贡监出身,但见他穿着玉色布绢的衣裳,宽袖皂缘,头上皂條软巾垂带。這是标准的生员衫,举人监生也经常穿。 這個时代,一介秀才都可能有后世国学大师的水准。 林延潮向林燎行了一礼道:“林延潮见過讲郎。” 讲郎林燎点点头,对林延潮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