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点醒 作者:未知 苏默出的何家时,已是午时了。何家老爷子倒是留客邀宴了,但苏默這会儿哪有那功夫,婉言拒绝了。至于說此番上门相谈的结果,只看某人一脸的轻快便不言而喻了。 何晋绅的條件的确不多,說起来就一條,那就是凤水物流這块大蛋糕,必须给何家分润一块。 這本就是应有之义,苏默哪裡会不应。只不過对于何老头儿眼光還只是放在放贷上,表示了深深的鄙视。 他原本打算着,如果何家肯答应他的條件,他便将炉子的生意拿出来,两家合伙来搞。炉子的前景眼看大好,想必也能打动何家。毕竟,何家答应此事的代价,不過就是多出张汇票的事儿,却能還回来实实在在的银子,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 但苏默沒料到,何家老头儿要的却是那么简单。苏默的反应多快啊,当即把私货藏了,只就何晋绅的要求给出两個建议。 第一,何家广进钱庄在政务大厅设经办处。一应物流中心发生的大宗交易,皆通過广进钱庄办理。广进钱庄则按照交易额的百分之一收取服务费,作为回报。 第二,苏默将与县尊庞士言进言,将物流中心所收取各家管理费用,一并委托广进钱庄收取。而后,再由钱庄与县衙结算。给出的服务费也是百分之一。 這第二條,其实便是脱胎于后世常见的银行代收业务。但是放在這古大明时空,却是新奇的不能再新奇的事物了。 何晋绅父子听的先是瞠目结舌,随即便是两眼放光。听上去百分之一好像不多。可是要是基数足够大的话,那這個比例可就可观了。 這且不說,苏默给出的這個点子,在获得利益之余,還能给何家带来名声上的极大提升。异地结算服务是什么,不就是方便往来商贾嗎? 有了這项业务,商贾们再也不必随身携带大量金银,方便了太多不說,安全性也是极大的增加了。以何家遍及大明的網络,可以說任何一地都能覆盖到,信誉绝对沒問題。商家们得了实惠,岂有不感激之理? 至于說百分之一的收费,那是发生交易后才会产生。如今的商贸之利,基本都在成倍的比例上,拿出百分之一买個便利,哪会有人不肯的。 而第二项就更不用說了,那等于是参与到政府工作中了。对于一介商贾来說,還有什么比能跻身官府事务中更能得到满足和荣耀的? 所以,狡猾的苏老师只是动动嘴皮子,慷他人之慨一番,就满满的收获了何家父子的无限崇仰和感激。 至于炉子的生意嘛,也自然可以用到更好的地方了。比如,县衙几位头头们。 一個县衙门,县令是最大的不错。可還是有一些辅助官员的,如县丞、主簿、典史什么的。這些人看似不起眼,却决不能小觑了。他们或许碍于庞士言的淫威不說什么,也或者暂时帮不上苏默什么,但是要想使個坏什么的,却是太容易了。 苏默冒头的時間毕竟太短,现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旦时日迁延,要是不能从苏默這裡得到好处,這些人岂能心中痛快了?要知道,虽然苏默沒有什么官身,但是实际权限却是实实的从這几位手中分润的。 所以,如今既然省下了炉子的好处,正好拿出来收买這些人。至于再往下的各房小吏、书办、押司、差役的,不還有個蜂窝煤的项目嘛,就一起拿出来分薄一些,都摊点好处。 如此一来,整個县衙上下都得了苏默的好处,几乎是铁板一块。就算后面再应付田家暗中的手段,也能让苏默的安全系数达到最高。 這般打算着,却又不禁的吸气儿。肉疼的!這么一盘算下来,刚想到的几個赚钱的好点子,就去了大半了,不心疼才怪。要是被韩杏儿那個小财迷得知,怕是咬人的心都有。 想起小丫头来,苏默不由的就是一阵温馨。小丫头财迷归财迷,却是很有贤妻良母的范儿。一手小菜整的确实不错不說,给苏默伺候的那叫一個到位。 昨個晚上吃的那顿饭,小丫头几乎等若是全程围着他一個人服务。這要是放在后世饭店裡,评個最佳服务员什么的绝对沒半点問題。 只不過苏默只乐呵了一会儿,就又开始皱眉头了。還是因为小丫头家的事儿。 如今韩家父女跟田家算是掰扯清楚了,但也因此,再住在田家控股的韩家茶馆儿,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了。就是苏默自己心裡也觉得别扭。 所以,要尽快给韩家父女解决房子的問題。 苏默不由的仰天长叹一声。這尼玛跟后世的娶媳妇儿沒啥区别了,都是要房子啊。房奴房奴,他喵的,后世做了一辈子房奴,這来到大明眼看着還要当房奴,有地儿說理去嗎? 算了,正好要往县衙去,正好问问庞士言那货。以那货一县之尊的身份,怎么也该有些资源。即便沒有,借個势欺個人、抢個地霸個屋啥的,应该也沒太大問題……吧。 心裡這么想着,脚下却是一拐弯,却是往赵奉至家走去。老夫子昨天虽然沒问,但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既然重新弄好了,就该让老夫子過過目,也好心中放心。 进了府门,老管家笑的后槽牙都能瞅见,屁颠屁颠去准备茶水点心去了。古人不吃中午饭,但是中午用点心茶水的习惯却是有的。当然,這是指有地位有能力的人。普通老百姓,呃, 還是忽略好了。早晚两顿能吃上就不错了,中午茶?想什么呢。 屋裡赵奉至正伏在岸上,低头奋笔疾书的写着什么。听到苏默进来,只是抬眼一撩点了点头。 苏默凑過去探头看看,写的正是自己对于教育制度改革的事儿。只不過老头儿满纸之乎者也,酸腐的紧,苏默只看了几句就头晕脑花的,彻底沒了兴趣。 对此,苏默其实很搞不懂。你說平日裡說话时,一個两個的都挺正常的,为毛一下笔,偏偏就要弄的這么拗口?好像不让人看后捉摸几遍才明白就显得沒学问似的。 糟粕!陋习!苏老师果断的下了评语。对于自己后世人的身份,顿时大为优越起来。 “你来看看,如何?”赵奉至写完了,放下笔,将写完的那份东西推了過来。 苏默端端正正的接了過来,一目十行的浏览着,眼中却全是圈圈。嘴上却道貌岸然的点头道:“嗯嗯,可以,不错,我看行。” 赵奉至气的指着他說不出话来。這惫赖小子那眼珠儿转的跟风车儿也似,能這么快看明白才叫见了鬼。居然還在這儿装大尾巴狼,满口褒赞叹息的假样儿,老夫子想抽他。 懒得骂他了都,一把扯過来,摸出個纸封来,将其装了进去。嘴上道:“這是老夫写给大学正的信,重新把你的那些個條陈整理了下。就你那文字,若是到了大学正案前,多半就是不学无术四個字了。” 這是诬蔑!红果果的诬蔑!苏老师咬牙瞪眼。只不過心中却是戚戚然,估摸着不学无术四個字,多半都是留了面子的說法。 赵奉至面上鄙视,眼底却划過一道黯然。這孩子什么都好,偏就是不肯向学,让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心中大感失败。 “老夫這番上书后,大学正来武清的日子,就应该不远了。届时,必会招你问话。這些日子,你当好好准备一下,免得到时应对不来,一时出丑倒也沒什么,就怕影响了你日后的前程。此事,你万不可轻忽。” 老头儿嘴上不肯饶人,话语中关切殷殷之意,却是显而易见。苏默心中感激,但让他真的就此发奋苦读,去做那什么八股策论,入仕为官什么的,却是万万不肯的。 眼珠儿转了转,干笑两声道:“先生,我只是随便建议两句,应对大学正什么的就不必了吧。這不是有您老嗎,小子一向淡泊,名利富贵于我如浮云,只在您身边敲敲边鼓,出点主意足矣。” 赵奉至哭笑不得。淡泊?還如浮云?瞧你整出的那個物流中心规划就知道了,你丫的不說一身铜臭吧,但說個逐利之辈,却是绝不冤枉的。嗯,還得加上狡猾、奸诈四個字! 老夫子狠狠的翻個白眼,干脆不跟他瞎扯了。這小子在自己跟前儿装傻充愣的,等大学正当面,看他還能躲哪儿去。当即直入正题:“說吧,又怎么了?” 苏默涎着脸往前凑凑,从怀裡摸出重新写好的章程递過去,赔笑道:“也沒什么,這不,小子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连夜赶出来的。您老给掌掌眼,看看這回行不。” 赵奉至把那些自我标榜的话一概省略,理都不理,就低头看起稿子。苏默卖萌失败,老老实实的坐好等着,乖宝宝也似。 “竞拍?嗯,倒也是妙策。”赵奉至看完一遍,嘴中喃喃自语着,又返回来再仔细看過一遍,這才将纸扔回去,沒好气道:“行了,别装了。這事儿做到现在,应该沒什么大問題了。只是老夫有一句话,你最好听仔细了。這事儿到此为止,做你该做的去,其他的不要太出头。明白不?” 苏默一愣,“先生之意是?” 赵奉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如今是個什么身份?区区一個蒙童,连县考都不曾過,现在仗着灾民一事儿,那些人需要你顶在前面,自不会說什么。但要是此事一過,又凭什么容你指手画脚?你若不知进退,他日必遭大祸!” 苏默恍然,只是心中仍然不服。沉默了下,便把自己之前以利相结的想法說了。 赵奉至瞠目半响,随即拍桌子骂道:“糊涂!” 苏默瞪着眼看他,赵奉至指着他点了几点,随即长叹一声,冷笑道:“你若不行此事,還能多活几日。倘若真這般做了,离死不远了!” 见苏默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便耐着性子又道:“以利相结不错,可是你沒明白的是。老虎可以和老虎以利相结,可你什么时候看到過,老虎能和兔子以利相结的?利?哼!把兔子吃掉,那所谓的利岂不更能尽入手中?又何必留着只兔子跟自己分润?你一介白身,无权无势,凭什么让人家平等相待?” 苏默這才猛省,霎時間一身冷汗。自己這可不是惯性思维了?這儿是大明,是一個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是五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老夫子說的不错,在那些官员眼中,自己可不就是一只毫无抵抗力的兔子?可笑自己還洋洋得意,以为可以跟他们共同发展、互惠互利,這可真真是太天真了。 想到這儿,他起身端端正正给赵奉至施了一礼,恭敬的道:“多谢先生教导,小子几乎自误。” 赵奉至眼中闪過一抹欣慰,面上却仍板着脸,哼道:“知道怕了?看你往日裡机灵聪明,却不想偏這些地方竟蠢如骡马。” 苏默惭惭,臊眉耷眼的低着头,只能听训。 赵奉至神色稍缓,慢慢的道:“你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那么,還要抵触进学嗎?還要抵触为官嗎?确实,官场是黑暗,是龌龊,但只要你自身持正,何尝不能造福于民?也唯有当你有了身份、地位,才能获得尊重,获得与他人平等的资格!你,悟了嗎?” 得,老爷子又绕回来了。 苏默默然。 赵奉至半天不见他回答,不由大为失望。脸上忽然苍老了许多似的,叹口气,闭上眼睛,轻声道:“罢了罢了,你自去吧。如何取舍,且好自为之吧。” 苏默心中不忍,待要說话,却见赵奉至脸现疲惫,只冲着他摆摆手,只得收了声,恭敬的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老管家满面复杂的看着他,嗫嚅了几下,才叹息一声,轻声道:“苏公子,老爷是为你好。他,对你很是期望的。” 苏默默默的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老管家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說。一路送了他出门,這才转身回去。 苏默低着头默默走着,心中又是感念又是憋闷。感念的是赵奉至一片拳拳之心,憋闷的却是不被理解的苦闷。 官场,且不說只看這一個小小的武清县,就是如此昏暗复杂。便說那高层,赵奉至不知道,可是苏默却是清清楚楚。所谓的天子圣明,弘治中兴,不论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能過的几年? 他可是记得清楚,這位弘治天子短命的很。大概也就是還有個五六年的光景吧,然后便是那位以最有個性闻名的正德皇帝继位。 這位正德皇帝自身是非且不說,其继位之初,身边全是刘瑾、谷大用之流,而后又有江彬、钱宁之辈,個個都是大奸大恶的,使得正德朝一片混乱,倾轧无数。 而文官们也不甘寂寞,拉帮结派,打压异己。和厂卫争,和太监争,和皇帝争,无休无止。 若說大明最终毁于万历、天启两朝,那么,殆其所始,便可以說正是从正德這一朝埋下的因由。 正因为這位正德帝的率性,不愿被束缚的性子,重用宦官厂卫,才不得不逼着文官集团也将结党這种祸源,开始做大。 就這种趋势,苏默要是一头撞进去,别說過什么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了,怕是连囫囵着出来都难了。 可這种事儿能跟谁說去?苏默觉得好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