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那孙月蓉与柳叶为了救济灾民,盘费用得所剩无几。好在胭脂虎虽然挣钱无方,做人倒是大方得很。既然想不出办法来钱,那就干脆甭想,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瞎眼家雀,总不至于山东道上响当当名头的堂堂女汉子,就给困在北京城了不成?囊中羞涩,那就省着点用呗。
结果三日之前,主仆二人在一间小酒馆内,遇到了一個读书人,在那裡喝得烂醉,边哭边骂。
孙月蓉本是侠义心肠,见一個读书相公這般痛苦,当即上前相问。一說,原来這醉酒的是位秀才,姓李名天照,饱读诗书,做得一手漂亮文章,人称五省大才子。他本有個青梅竹马的官宦小姐,两人情投意合,誓定终身。谁知却出来個小阎王严鸿,乃是当朝大权奸严嵩的灰孙子,仗着有权有势,竟然横刀夺爱,威逼利诱,迫使那家将小姐嫁给了他。李大才子前往理论,却被豪奴乱棍打出。又闻那小姐被逼嫁给小阎王后,饱受摧残蹂躏,成天价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孙月蓉、柳叶主仆听李天照這般诉說,不由得怒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這小阎王所作所为,山东一般恶霸劣绅干的也不少了。既然撞到咱飞虎寨英雄手裡,决不能容他逍遥!
于是主仆俩打定主意,定要严惩小阎王,顺便再薅一些不义之财,解囊中羞涩之困。
待得访查明白醉仙楼是小阎王的产业,便有心上来吃霸王餐。她们心头的算计,是先寻衅闹事,把這酒楼打個稀裡哗啦。若是严鸿闻讯前来,那更妙。以這欺软怕硬的纨绔公子,岂是胭脂虎的对手?
趁机把严鸿這贼头爆打一顿,或是干脆砍了脑袋也无不可。
哪知见了本主,孙月蓉才发现,对方不是自己脑海裡那种歪瓜裂枣,猥琐形象,竟然是個玉树临风的英俊公子。更关键的,行事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恶,对自己彬彬有礼。
這么着,却是不知怎的,她便下不去手了。严鸿請她给接上手腕,她竟也就精精细细地给接上,也沒趁机再捏他的麻筋,叫他多吃些苦头。
這会儿主仆两人离开酒楼已远,开始喋喋不休讨论刚才酒楼上的這场大规模遭遇战。
那柳叶也是久经绿林的惯手,虽然比胭脂虎要细心谨慎些,但做事的倔强劲头,却和這位大小姐一时瑜亮。她责怪孙月蓉沒有当场拿下严鸿,却看孙月蓉反而在這裡诉說严鸿的好处,叫别冤枉好人,禁不住有些不快:
“這严鸿果然是一方恶霸,就连五城兵马司的狗爪子也跟他有勾结。少当家你是沒看见,他刚才,色咪咪的看着您,那個样子,就跟個大蛤蟆守苍蝇似的,讨厌得很。”
“喂,柳叶,我平时待你可和亲妹子一样。你說谁是蛤蟆,谁是苍蝇?”
“哎哟,少当家我說错了,我是說,他跟苍蝇叮臭鸡蛋一样盯着你……不对,跟癞皮狗守臭肉一样……哎哟,瞧我這嘴……”
“得了得了,你的心思我是知龗道的。不過柳叶,你真确定,他……他敢色咪咪的看着小爷?不是色迷迷地看着你?”
“千真万确。少当家你是正当前,我在边上清楚着呢,他那贼眼滴溜溜从你脸到胸,胸到腰,腰到脚,起码上下转了三圈呢。我么,也承他色迷迷地扫了一眼,不過真沒瞅你瞅得仔细。我看啊,十有七八,他是知龗道您的女儿身了,沒安好心呢!”
孙月蓉一听這话,反而来了精神。英俊的书生他不是沒见過,但是多数情况下,见了自己一律都是口称壮士,就算见到自己女装的,也是喊一声好汉爷或是好汉奶奶饶命。
当然,山寨中结交的江湖朋友,也有几個落拓文人,個個豪情十足。可是這帮江湖文人对了她孙月蓉,也都是一副好兄弟的架龗势,拍肩拉手不含糊,却决无一個人会“色咪咪”地看自己的。趁着酒兴看柳叶的倒是不少。
相比之下,這個姓严的,還真是……讨厌呢。
柳叶眼见平日威风八面的胭脂虎,竟然难得的露出了小儿女态,不由急道:“少当家的,你可千万不要错了心思。那严鸿可不是好人。你忘了那李才子說的,他可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胭脂虎却摇摇头,“你也别听那姓李的一面之辞。你看這严鸿,长的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的,手腕骨被小爷拧开了,都還能忍痛带笑。再看那姓李的,又瘦又弱,怕不一阵风就要吹飞了他。你要来选,哪個当姑爷好?要我說啊,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仗势逼亲,都是那五省大才子上嘴皮碰下嘴皮,說不定那官宦小姐根本就看中的是严鸿,而不是什么强抢啊。”
“少当家的說啥呢。我要来选,当然选李大才子了。人家肌肤白皙,书卷气十足,說话都是文绉绉轻言细语,一看就是知书达理。那严鸿么,皮囊倒也长得不坏,可是大大咧咧,动手动脚,油嘴滑舌,外加色兮兮的,看着就令人作呕!”
如果說大明朝对女性的审美趋向一致的话,那么对男性的审美這会儿则出现了分化。
有相当一部分女性,对文人士子的审美偏向了阴柔。在她们看来,病殃殃的才子,一边咳嗽一边饮酒做诗,渐渐成为一种美的象征。而数千年来中国人更正统的赳赳男儿,铁肩担道义,反而显得粗鲁。柳叶显然就是這种新潮审美观的坚定拥护者。
孙月蓉万沒想到心腹侍女居然在這种原则問題上与自己观点如此相悖,不由呸了一声:
“什么乱糟糟的,那李大才子除了会說几句酸话,一看就是手上沒三两力气。小爷我让一只手,能打他八個。就算老婆是被严鸿抢了吧,他不敢去寻严鸿复仇,只知龗道在這酒楼裡喝醉了哭闹骂街,這种男人,你选来做甚?依我說啊,就算是今儿酒楼上,那個跟我对第一掌的大块头家丁,也比那李大才子强得多啊。”
柳叶差点晕倒:“少当家,您可是越来越不成话了。這话要让老当家听到,不把你吊梁上抽一顿才怪呢。說起来,你既然那么喜歡壮汉,干么又看不上插翅虎贺头领?”
孙月蓉吐了吐舌头:“這事儿咱就别說了,大勇哥我一向当他是亲哥哥。再說,他都快四十了,還死過老婆,你忍心我過去受苦啊……”
這主仆二人在开展明朝嘉靖年间帅哥标准大讨论的過程中,越行越远。东拉西扯一阵后,柳叶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苦着脸道:
“少当家的,這嫁谁不嫁谁姑且不說,咱们可实在是沒钱了。今儿虽然白吃了一顿,可晚饭怎么着落?欠着的店钱都沒发给呀。這可怎么办?要不咱還是回山东吧?”
孙月蓉一瞪眼道:“回什么?回去,我爹让小太爷我嫁大勇哥,怎么办?难道你替小太爷洞房?大勇哥這身胚子,小太爷我都不爱,你這种喜歡文弱书生的,怕不被他给吓死?至于沒钱,沒钱怕什么,我……我不是還有那個宝贝了么?当了它”
柳叶闻言一惊,“什么?当那個?那可是您当命的好东西,您舍得?”
孙月蓉一撇嘴道:“你懂什么,小太爷是当,不是卖。等当了它,换了银子,咱们到京城附近的县裡看看,找個为富不仁的财主,做他一票,有了钱,再赎回来就是了。”
柳叶毕竟也是江湖女儿,闻言释然:“也好。凭咱俩的手段,离了北京城,還怕挣不回赎家当的钱?”
正当孙月蓉和柳叶为男人审美标准和吃饭問題争论时,在醉仙楼掌柜的房间内,一场严肃得多的讨论正在进行。
接好右手的严鸿大少爷,把方才对待两個霸王餐食客的客气热情劲儿都收敛起来,如今大马金刀坐在第一张太师椅上,面沉如水,冷眼看着眼前的周掌柜和新来的小二赵小川。眼光扫到之处,二人冷汗直冒。
“做小二的,要的第一就是眼力好,第二才是嘴甜脑子快。京城這地面上做生意,咱既不能招罪了好客人,也别招惹上恶客。像刚才那两個人,瞅他们的打扮,看他们的举止,一眼就看的出来,不是什么有钱的爷们。再者我這個醉仙楼上,雅座之中常来不是文人墨客,就是官宦子弟,或者本身就是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命官、你放两個江湖武夫上楼,合适么?原本就该找個理由,拦着他们不让上来,就算吵架也给吵到楼梯口外。再者,既然已经上楼了吃了,還开始闹起来,那么看這两人的架龗势,也知龗道不是易与之辈,你又何必选這個节骨眼上与他们闹,投鼠忌器沒听說過啊?就算要讨公道,先记下来,回头我還能放過他们?你倒好,引狼入室在先,引火烧身在后。刚来几天,就差点拆了我的招牌,外带拆了我右边這只爪子。小二哥,你好本事啊。自己回家想想该怎么当伙计,再出来混饭吃吧。”
眼见严鸿动了怒,周掌柜急忙着打圆场:“少东家,小川也是来的時間不长,所以出了這乱子。但他是人挺勤快,也有悟性,日子多了,自然就能练出来。少东家看在我的薄面上,還是留他的饭碗吧,他也有一大家子人家要养活的。”
严鸿的本意其实也不是要驱逐赵小川。他作为一個少东家,要是每個店面都来介入下面店铺的经营和基层人士,那是典型的越俎代庖,现代管理的大忌。据死胖子在21世纪說,好像某光头常還是某大头猿,就因为這個把江山给丢了的。
其实与其說他是气這酒楼上一场大闹,不如說他是通過這声色俱厉的训斥,来维护一下自己作为少东家,在两個白吃客面前失态的颜面,免得這帮人把自個的表现传的太快。
现在既然周掌柜說情,严鸿也就顺水推舟道:“周掌柜,您老也是這一行干得久了,我這醉仙楼的生意,实在离不开您的帮衬。既然您出来說情,那我也就把面子做给你。不過,希望你老今后多教教這兄弟,多带带他,别总让他给我惹祸。還有,楼上楼下的爷们,被這场闹给叨扰的,每桌你看着送一两個菜,给人家压压惊,也算咱酒楼给人赔不是。送菜的本钱,本来是该从你俩工钱裡扣,這次就先算在我自己的帐上吧。不過,沒下次了!”
周掌柜看大少爷松了口,赶紧忙不迭应诺道谢。赵小川更是趴下来磕头谢恩。严鸿這才拿出大老板的气派,踱着方步,到了隔壁的雅间去。
中间闹了這么一出之后,惊魂稍定的严二爷严侠,也不敢再提大吃大喝一通的事儿,免得拖延太多時間。周掌柜是能干人,早叫柜上安排了几样可口的冷盘,炒了几個快当的热菜,就着精制的面食点心,一起送上来。
严鸿、严侠和家丁们马马虎虎吃了個饱,离开醉仙楼,继续巡查。
這会儿日头過顶,吃得饱了本来就容易犯困,加上严鸿被胭脂虎摔了一回,难免有点疲惫。所以巡查账目,也就不那么仔细了。反正有严侠盯着,出不了大問題。
连续巡過几家店铺,就快到了“仁和当铺”這個地方。這也是严家一個赚大钱的买卖。
严侠陪了半天的小心,见少爷的脸色不那么难看,這时又得意起来:
“大少爷您放心,前面仁和当的马掌柜,顾朝奉,那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得力人才,断不会像周老头那么废物,惹您不痛快。”
众人正說着要进门呢,只听得当铺裡面一個大嗓门吵嚷着:
“啥?這么好龗的东西,才给写三两银子,你们這是抢呢。”這声音,分明是醉仙楼的那個长腿美女。
严鸿一听,原本昏昏欲睡的一对眼睛,忽然精光陡现,来了精神。心裡暗自得意,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而一边的严侠哪裡知龗道少爷的心思?看严鸿双目放光的模样,還当他勃然大怒呢。這严二爷早已经吓的腿肚子发软,心裡把马掌柜的祖宗十八代已经挨個问候了一次。
严鸿也不理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入当铺。却见那长腿美女手裡抓着一些东西,正和拦柜后面的顾老朝奉争吵。
而那白衣的“伪娘”站在她身后环顾四方,一眼已经看见了严鸿,也是一楞,說道:“怎么又是你?”
那孙月蓉听柳叶這般语气不对,赶紧也回過头来,见又是严鸿,脸上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烧,问道:“這,這個当铺也是你的?”
一边說,一边把东西往身后藏。
俗话說,有钱就是大爷。顾朝奉平日裡面对前来求当的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子收你的东西,是救你的急,你還不该给老子多多俯首帖耳?可是這個样子当然不敢在大少爷严鸿的眼前摆。他赶紧撩起袍子,三步并作两步从拦柜后绕出来,弓腰行礼,见過少东家。
严鸿也不理他,略一摆手,叫他免礼。一边只是盯着孙月蓉看。他還是想听听,這二次重逢的女汉子会說些什么。
结果让他失望了,因为孙月蓉光是低着头嘟囔,一句话都沒說出来,反而身子却挨挨蹭蹭地挪动起来。
既然潜在顾客一言不发,那么销售员就应该主动打破僵局了。严鸿咳嗽一声,双手拱起,阳光十足地招呼:
“兄台,你我真是有缘啊,一天之内,居然這是第二次相见了。不错,這家当铺正是在下开的。不知龗道兄台要典当何物?”
“沒,沒啥。不当了,我們走。”孙月蓉說着低着头就想出龗去。
到這步,哪能容你說走就走?严鸿上前一步,侧身拦住孙月蓉去路,左手一伸,就去抓孙月蓉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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