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震怒
洪承畴盯着白绫上的文字,切齿咬牙,五官扭曲,怒火冲天,高起十万丈……方大猷已经战战兢兢,浑身颤抖,几乎跪倒請罪。
哪知道洪承畴突然哈哈大笑,把白绫扔在地上,朗声道:“宵小手段,上不得台面,老夫侍奉圣君英主,扫平天下,致百姓太平。功成身退,老于林下,吾之愿也!”
洪承畴這几句话,立刻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赞扬,說什么洪大人是辅国栋梁,声名远播,有古君子之风,是天下名臣表率。
宵小之徒,畏惧洪大人,摄于军威,只能弄一些让人贻笑大方的小手段,不值一提。
洪承畴也是笑容满脸,勉励众人,为大清尽忠职守,陛下必定厚待诸公。
表面上大家伙开开心心,都說不在乎,可是六亲不认,众叛亲离這八個字,就跟魔咒似的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士大夫還是讲究体面的,像诸葛丞相送套女装,那已经是顶级操作。
海瑞也不過說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就把嘉靖弄破防了。
像這种“六亲不认,众叛亲离”的终极诅咒,已经到达了一個难以企及的高点……如果是寻常人,挨了這种诅咒,還真未必如何。
但是洪承畴不行啊,他现在就是贰臣贼子,船头那么多旗帜,彰显他的身份,那就是卖国求荣!
說的就是你,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這也就是洪老贼脸皮厚,城府深,能扛得住,不然换個寻常人,估计直接吐血三升,倒地而亡。
可也正因为骂得痛快,酣畅淋漓,注定了要广为传播,甚至人人皆知。到时候洪承畴真的要臭不可闻了。
……
“大外甥,你這骂得痛快,我看着也舒坦,只是我有点担心,依旧改变不了大局,洪老贼還是会南下的。”舅舅叶廷兰不无担忧道。
朱颐垣也点了点头,“舅舅,還有阎先生,光是骂两句,确实解决不了問題。其实我還有一個办法,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說。”
阎尔梅立刻道:“朱公子,洪承畴這個贼,不光卖国投敌,還奉旨南下,戕害抗清义士,他已经不是人,对付他,什么策略都能拿出来,你不用担心,這事情算在我的头上。”
朱颐垣忙摆手,“阎先生,我不是害怕,只是這個办法有点缺德……我們痛骂洪承畴,這老贼不一定在乎,可他父母尚在,如果……老贼就要回乡丁忧。他要是不回去,那势必有更多人骂他,不忠不孝,弃国弃家,到时候洪老贼如何自处?”
听完這话,阎尔梅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叶廷兰的脸色都变了。
這招确实够狠,属于砒霜拌魔鬼椒,又毒又辣。
所谓祸不及家人,就算洪承畴投降,弘光朝廷也沒有抄了洪承畴的家,把他的父母拉出来砍头。
当然了,也有不少北方的大臣,追随明廷,清朝這边也沒诛灭九族。
倒不是双方多仁慈,只是要争取人心,沒法把事情做绝,毕竟维持大明和大清的,都是那一群出身类似的士大夫。
可朱颐垣這一招,算是撕开了這一层面纱。
洪承畴都五六十岁,他的父母年纪更大,儿子降敌,已经是很大震动,如果再来骂声滔天,這老两口能活多久,那就不好說了。
如果父母去世,洪承畴势必要丁忧,這样一来,老贼就有三年時間,沒法有什么作为。毫无疑问,对于天下抗清的仁人志士,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毕竟三年下来,可以给大家伙太多的发展空间。
“丁忧也不是绝对的,万一清廷夺情起复,那又怎么办?”叶廷兰犹豫道。
阎尔梅稍微思忖,就哈哈大笑,“如果洪承畴降清,气死父母,又夺情起复,不孝子是跑不了的。正如朱公子所讲,他是弃国弃家。而且洪承畴给清廷不少谏言,都是要遵循明制。他這么說了,到了自己身上,反而要破坏规矩,夺情起复,别人又会怎么看他?大清朝也不是铁板一块,有那么多不要脸的汉奸,他们未尝不觊觎洪承畴的位置。到时候掣肘攻讦,不会少的,洪老贼疲于应付,内外交困,我倒要瞧瞧,他還能撑几天!”
叶廷兰低下头,稍微思忖,不由得手心冒汗,震撼到了极点。
因为這一條计策,环环相扣,几乎无懈可击。
最最关键,投入成本极小,可能带来的收益,却是沒法估量。
“虽說是洪老贼的爹妈,他们也该死,可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阎尔梅沉吟道:“這话沒错,可事到如今,還讲究君子之道嗎?不除掉洪老贼,南方的抗清志士,英雄豪杰,只怕就要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就凭這一点,哪怕更残忍的手段,我也用得出来。”
叶廷兰沉吟片刻,思前想后,也只能点头,“确实,我给兄长写封信吧,他人在福建,追随隆武天子,似乎可以对洪贼的爹妈下手。”
阎尔梅也道:“我也要给梅村先生写信,求他一支大笔,好好润色,尽快拿出话本戏曲,痛骂洪贼,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阎尔梅提到的梅村先生,正是吴伟业,他号梅村,崇祯四年,会试第一名,殿试榜眼,全国数一数二的神人。
彼时有人說吴伟业牵涉舞弊,崇祯下旨,亲自阅卷,看過之后,崇祯批了八個字“正大博雅,足式诡靡”。
大家伙虽然都是天子门生,但有些人更加天子门生,有了這八個字,吴伟业名声鹊起。天子都說他的文章立意很正,足以当天下的范式,从此往后,再要考科举的,无不用心钻研吴伟业的文章。
只是這一点,就让吴伟业感激涕零,对崇祯充满了感情。
纵观明末的這些文人,這一点也是很特别的。
阎尔梅和复社的人有很深的交情,也熟悉吴梅村。
可不要小瞧這些士大夫,让他们干点正事,估计难度不小,但是暗地裡做些手脚,掀起点风潮,那還是得心应手的。
毕竟明末朝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谁干的?
把這事情交给他们,那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不過朱颐垣也清楚,這些手段,到底還不能解决根本問題,双方的实力差距太過悬殊,他现在也只是确定了方略,接下来還要大刀阔斧,不断发展壮大,要尽快拿到足够本钱才行。
朱颐垣觉得自己就在和時間赛跑……遭到了痛骂的洪承畴,還是破防了。
這老家伙在欢迎仪式上,表现的云淡风轻,根本不在乎,可是转過头,他就询问山东的情况,尤其是直接询问巡抚方大猷,张阁老全家被人灭门,這是怎么回事?
“张阁老敦厚纯良,当年曾经提携庇护老夫。他的家人又心向大清,堪称山东士林表率,竟然有贼人杀入张家,屠灭张氏,山东官吏,沒有觉得愧疚嗎?”
洪承畴直接问罪了,“老夫奉命招抚南方,山东乃是后方根本之地,如果不能尽快安稳下来,影响了大局,如何向朝廷交代?”
巡抚方大猷战战兢兢,汗流浃背,虽說山东不在洪承畴的管辖范围,但這位要是上书,罢免他一個小小的巡抚,可是一点都不难。
“請总督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快调动人马,剿灭谢迁,为张氏报仇……”
還沒等方大猷說完,突然有人快步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谢贼杀入淄川县城了。”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无不变色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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