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赈灾
诏狱之内。
宁玦、高拱、张居正三人也被锦衣卫换上了囚服。
把守诏狱的锦衣卫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宁玦问道:“宁秉宪?不对,现在叫佥宪了。”
“甭佥宪了,赶明儿脑袋就搬家了。”
那狱卒一脸不解的看着宁玦问道:“這次又是因为啥啊?太子爷不是挺器重您嗎?”
“我踹了天子两脚。”
狱卒默然,径自走到了大门口重新坐了下去。
不多时,陆炳便苦大仇深的走进了诏狱。
高拱旋即起身问道:“陆都督,那地震究竟是怎的回事?朝廷可探查清楚了?”
那天夜裡的情况,张居正跟高拱两人看的清清楚楚。
京师西南好似天塌地陷一般。
此番地震绝不一般。
迟疑许久之后,陆炳這才开口道:“内阁估计,此番死伤当在百万以上。”
饶是高拱、张居正两人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朝廷准备如何应对?”
陆炳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人苦笑道:“您二位觉得朝廷有那個余力应对嗎?”
“无外乎就是蠲免几年差役钱粮,拜祭一番山川河泽,而后听其自生自灭。”
“這也就是东南闹得太大,朝廷连闭眼都闭不上了。”
诏狱内旋即亦是一片死寂。
陆炳叹了口气,径自坐到了角落裡吃起了闷酒。
“百万生民,何止百万啊。”高拱瘫坐在地,嘴裡不住的喃喃着。
“西北怕是连埋尸的人手都沒有了,明年开春,必有大疫。”张居正亦是蹙眉道。
在這個时代,這么一震,基本就等于是震回石器时代了,沒個三代人,西北回不過劲儿来。
饶是宁玦也是久久未曾回過神来。
人命,永远是最大的事情。
终究是百万條人命。
权衡许久之后,宁玦這才看着张居正跟高拱两人开口道:“我有办法。”
张居正跟高拱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了宁玦。
——
无逸殿内静悄悄。
最核心的矛盾就摆在眼前,灾民需要粮食,朝廷沒有粮食。
坐在龙椅上的嘉靖长叹了口气。
“从沒遭灾的行省征调,可行否?”
徐阶低头道:“禀陛下,眼下江北独京畿、山东两省尚有余力,江南……本季应当无力调粮,只能再往南,从两广、福建跟安南筹粮。”
“广东的不算筹措時間,光走海路就要走五個月之久,远水解不了近渴。”
徐阶手中的一本账算罢,结论也只有一個。
等朝廷筹到足够的粮食,這個灾也不用赈了。
“那朕就先将這罪己诏颁了,万方有罪,罪在朕一人耳,黄锦先着神宫监收拾寰丘,另选专员准备赴西北祭山川河泽……”
不待嘉靖說完,严嵩跟徐阶两人便已然跪倒在了嘉靖面前。
原本起身的嘉靖怔在原地。
严嵩咬着牙低头开口道:“启禀陛下,此天灾也,非君之過也。”
“陛下,生民倒悬,君父罪了己,百姓也沒有口粮捱過這一关啊。”徐阶亦是附和道。
嘉靖先是愕然,而后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愠气。
“那二位阁老所见,朕当如是?拆了這金銮殿,难道朕的百姓就有米粮糊口了?”
“臣等万死。”严嵩、徐阶虽无对策,却已叩头在地。
天子想要罪己,臣子力劝阻拦,看似君臣和睦。
实则是内阁两人已然下定决心,将新法继续行下去。
直到此时,嘉靖的身形才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虽然早就料到了外朝会借机兴风作浪,但嘉靖沒想到严嵩、徐阶這么干脆的就選擇了逼宫。
“沒有办法,那你们還拦着朕作甚?!”
“黄锦,准备寰丘罪己!去!”
黄锦赶忙唱喏。
不待黄锦走出无逸殿。
陆炳便快步走进了殿中。
“陛下,臣陆炳有奏。”
嘉靖稍稍收起怒火,而后开口问道:“何事?”
陆炳這才抬起头看向嘉靖道:“宁玦、高拱、张居正三人在狱中联名上疏,有办法赈济西北灾民。”
无逸殿内众人对视一眼,最终所有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嘉靖身上。
迟疑片刻之后,嘉靖這才开口。
“召三人入殿。”
“喏。”
不多时,身着囚服的三人便被陆炳带入了无逸殿。
刚一看到宁玦的脸,嘉靖便气不打一处来的闭上了眼睛。
“有话說,有屁放。”
“三位先生,灾民等不得,還請三位先生快些說破局之法吧。”朱载壡打圆场道。
“罪臣领命。”张居正一拱手,而后继续介绍道:“禀殿下,朝廷不是沒有粮,朝廷是有粮的,最起码帮着灾民捱過這一关的粮是有的。”
“直接說粮从何来。”嘉靖的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从百姓口中来。”
徐阶蹙眉道:“叔大,冀鲁之粮不足输,两广之粮太远,你這粮从何来啊?”
“徐阁老、严阁老,两广之粮虽远,但从两广调粮至湖广南路不過十余日耳。”
殿中众人不由得一怔。
“黄公公取副地圖来。”朱载壡抬头吩咐道。
不多时,众人便已然聚在了一张巨幅地圖四周。
张居正手中拿着一根竹竿在地圖上指点道:“晋南遭灾,那便发晋北之粮南下,豫北遭灾,那便尽发豫南之粮北上,而后京畿、山东两省各向晋北、豫南输粮。”
“待漕运畅通,再征东南之粮北上,以填京畿、山东两省。”
“而后再征两广、安南诸省之粮北上。”
“如此這般,每個县的百姓,其实都只是将自家存下全年的口粮出借了十几日耳。”
嘉靖蹙眉道:“那安南两广的百姓吃甚?”
“禀陛下,此策不在调粮,而在向天夺时,先北而后南,待征粮至两广之时,受灾各省已然恢复、北方各省皆已粮熟,只要有時間,腾挪下去便是,两广的粮不够了,再从北面挪便是。”
這個方案,关键并不在粮,而在時間,粮食在调动的同时就完成了赈灾。
等到需要征调两广之粮时,西北的灾荒已然赈济下去,西北的灾情也就有了慢慢消化的余地。
严嵩则是蹙眉道:“豫南、晋北的粮够嗎?”
“够!只要能把豫南、晋北百姓储到下一季的粮食掏出来,只为供灾区這一两個月,绝对是够的,只要有時間,朝廷就来得及做事。”
高拱刚一說完,嘉靖几人便像是看精神病一样看向了高拱。
有借有還那叫借。
有借无還那叫捐。
粮食真的重新回到他们手裡之前,谁也不知道這是借還是捐。
百姓也不是SB,朝廷空口白话就能扔出自家的饭碗去,想从百姓、缙绅手裡借這么多粮,不带十几万兵马能借出来才出鬼了。
直到這個时候,宁玦這才一脸漠然的开口道:“让商人去借便是了。”
“晋商、齐商、徽商,小商去找缙绅、百姓集粮,他们都是本乡本土,只要利息跟還粮时日议好,剩下的事情都好說,最后由小商整合凑到大商手中,依次运调。”
“最后朝廷只需要给這些大商开支便是。”
如果是天王老子欠你钱,实在不還,你也拿天王老子沒办法。
但如果就是你家楼下裁缝铺老板欠你钱,最起码你可以豁出命去告他。
二者在信誉上有本质区别。
层层转递上去,最后由那些富甲天下的巨商大贾,跟朝廷要钱买单,最后由朝廷将這個成本用赋税的方式重新均摊到天下所有人身上。
最后一個問題被解决掉,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嘉靖身上。
许久之后,嘉靖這才缓缓开口道:“朝廷,掏的出這么多银子嗎?”
“掏不出。”严嵩、徐阶异口同声道。
“那拖的掉嗎?”
严嵩、徐阶两人不再开口。
用“拖”可太含蓄了,直接用“赖”得了。
如果只是一個家财万贯的沈万三,抄個家也就赖掉了。
這么多的账,如果朝廷一次全都赖掉,這些商人不会有半点犹豫,立刻就会赖掉下面的账。
最后的结果就是肯帮着朝廷共渡难关的百姓、缙绅家破人亡,两京一十三省立刻大乱。
這注定是一笔不能赖的账。
“两位阁老的意思是,先欠着?”
严嵩沉吟许久之后,這才开口。
“陛下,人命关天。”
“好一個人命关天啊。”嘉靖朝后退了几步,而后便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之上,沉思起来。
无逸殿内静的吓人。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嘉靖這才开口。
“分吧。”
严嵩、徐阶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嘉靖。
“陛下……?”
“内阁先算跟商人商量個总账出来,而后叫商人先去将朕的百姓安抚了,剩下的事情,阁部接着议。”
“变法不停了,继续变法,商税自内帑划入户部,内阁拟個章程出来,善后之事如何处置,报送司礼监,朕亲批。”
“击鼓买糖,各干各行,都办差去吧。”嘉靖一拂衣袖,径自朝着西苑的方向走去。
嘉靖的心裡比谁都清楚。
這笔钱,朝廷既然是欠下了。
那些商人跟掌了权的文官,就不可能再這么轻而易举的让朝廷把账還上。
外朝,对于嘉靖来說,已然不再是那個能够自负盈亏、稳赚不赔的“家业”了。
不论从哪個方面来看,大明都到了必须要重新建立起新秩序的时候了。
大明终于迈出了君王财政独立于朝廷之外的第一步,也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谈,那剩下的事情全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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