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暴怒的村民
哪都是的,在他辛辛苦苦换了新的门窗上,在土黄色的墙壁上,在低矮的院墙上。
菜地裡也有,還有几個小孩被大人几声指使,纷纷跑到菜地裡,开始用脚踩,觉得不過瘾,又在大人的呼喊下,用手把那些刚冒出来的菜芽拔了個干净。
這是大人的江湖,小孩子玩的是自己的江湖,脸上是那样的开心。
那可是他的希望啊,在沒有开垦荒地前唯一的希望,還指着那些青菜给白鸽改善一下营养呢,现在全都沒了。
反正到处都是凌乱的一片,就好像刚来时的样子,一切都回归到从前。
可以理解吧,村民们是觉得建民這孩子是個好孩子,這么多年看在眼裡,他张国全不也是心存感激的嘛。
老人活着也是受罪,与其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還不如送他一程,這对于老人来說也算解脱了,杨建民二十年的苦难生活也算解脱了。
那可是二十年呐,一個男人最好的光阴,因为這娶不上媳妇,沒人敢上门跟着他再過着照顾患病老人的日子。
人生又有几個二十年,還是最好的二十年,可他照顾了二十年,奉献了二十年,作为子女做到這种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你不能因为這件事,就說他不孝顺,就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所以村民们窝着一股火,愤怒了,不甘了。
他们把所有的愤怒加在了张国全身上,是他告发的,村裡人有看见的,为了建民却不說,他一個倒插门的外姓人凭什么說。
凭什么?
村民们把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一股脑的全发泄到张国全身上。
光是扔几個烂菜叶,他们自然觉得不解气。
谩骂声四起,有個妇女扯着嗓子喊道:“你一個倒插门的外姓人凭什么插手,啊,建民多好的孩子,他有做错啥嗎,那么多年了,是個人都沒法忍受吧。”
有一個开口骂的,就有无数個开口骂的。
“你還是個人嗎,我看呐,你也是报应呐,换成你来照顾瘫子,我倒要看看你能照顾几年,你要能照顾二十年,我也佩服你呐。”
“他照顾二十年?你也太高看他了,刚過来沒几天就吵着要分家,我看呐,有自己的地盘了,過不了今年就该把自家婆娘踢出去了。”
“和建民比,他摞的再高也比不上。”
屋裡的张国全攥紧了双拳,愣是被白鸽紧紧的拉住。
“国全,我求求你,别出去,等他们骂完了,也就沒事了。”
白鸽担心现在外面的人都抱着一种愤怒的情绪,张国全這個时候出去很可能冲撞了他们,人一多起来,就乱了,什么糟糕的事都会发生。
张国全的眼睛通红,這几天他沒有睡過一次好觉,他活在一种深深的自责中。
“白鸽,沒事的,我不会和大家吵的,他们這样,我理解。我就是出去见见大伙,我不会有事的。”
张国全還是打开门,刚迈出门,几根菜叶和一個鸡蛋准确无误的砸在他脸上,是小孩子丢的,嘻嘻哈哈的說命中了,看我厉害吧。
“這种人就该下地狱,活着也沒啥意思。”
“呦呵,睁着血红的眼睛,是要吓唬谁啊,咋的,想打架啊。”
“這可是杨家庄,不打死你。”
村民们的戾气很重,张国全无奈的苦笑,看来想和他们好好沟通是沒办法的了。
张国全决定不再理会,拿起扫帚把院子裡的脏东西扫到一处,又抡起撅头把踩烂的菜地重新翻土。
他想,菜地翻了土,這件事也就跟着翻了篇吧。
村民们眼看着自己的谩骂,如同入了泥海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叽裡咕噜了一阵也就散去了。
张国全沒有去看,只是低头干活,一遍一遍的刨地松土。
干了一整天,沒歇息一秒,沒喝一口水,一下又一下的抡着撅头,手上被磨出了血泡,又很快烂掉,染了满手鲜血。
白鸽叫了他一天,让他停下,让他休息一下,可他像是沒听见似的,只是埋着头干活。
白鸽知道,他是在“惩罚”自己。
可是他又沒有错,白鸽哭了。
晚上的时候,白鸽从轮椅上下来,挪动着身体爬到张国全脚下,求着他停下。
张国全停了下来,沒有說话,他把白鸽抱进屋裡,放在床上。
宽厚的身躯站在床边,他有些茫然:“白鸽,我错了嗎?”
床上的白鸽猛的摇头,声音急促:“国全,你不要有压力,這件事沒有谁对谁错,无非是站的角度不同罢了,站在老爷子的角度,可能他更想死去,建民哥只是违背了人伦,帮了他一程。”
“站在法律规则的角度,建民哥确实做了一件错事……”
白鸽這样安慰着他,想让他心裡好受些,這几天他被自己的内心折磨坏了。
她的话并沒有起到作用,张国全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声音沉闷:“可是……我该站在谁的角度,我好痛苦啊白鸽,我心裡好难受。”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对作出的選擇那么痛苦,巨大的悲伤把他坚实的脊背笼罩住。
一個人背着行礼来杨家庄做了上门女婿,那种孤独和耻辱感,他沒觉得痛苦。老丈人把他的自尊狠狠蹂躏,不把他当人看,他沒觉得痛苦。
可是,为什么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他却感觉到那么痛苦,心脏像是被人揪住,狠狠的攥在手裡。
那种窒息感让他喘不上来气。
白鸽看到他那微微颤动的脊背,心裡怎么会好受。
哽咽着声音安慰:“你谁的角度都不用在意,你只需做你自己,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老爷子不会怪建民哥的……”
“国全,相信我,你沒有错,谁都沒有错,错的是苦难的生活罢了。”
“你别难受了……”白鸽忍不出哭出声。
她把国全搂在怀裡,她也不知道再去說什么样的话去安慰国全,只是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
這一夜,张国全像一個孩子一样,蜷缩在白鸽的身边,這是他和白鸽第一次睡一张床。
张国全躺在她的臂弯下,均匀呼吸,安静的像一只猫一样。
白鸽只剩下心疼。
心裡還有一种异样的情愫蔓延,在深夜裡悄悄生长,她觉得她也可以保护国全。
清晨,一切都是照旧。
一望无际的空荡大地,一排排土房子,升起的袅袅炊烟,早起觅食的鸟儿,从河裡跃出的银鱼,芦苇荡又被微风吹拂,温柔了一整個夏天。
张国全起了個大早,他要在杨雷出门之前,见到他。
一路上有见到他的村民,那些村民只是低头吃饭,然后啐上一口唾沫,也沒人理他,不像以前,還会和他打招呼。
来到杨雷家门的时候,杨雷還沒出来,张国全就站在那裡等他。
等了片刻,杨雷终于推着自行车出门。
“国全弟,你這么早来,是找我有事嗎?”
张国全呼出一口清气:“杨支书,我想去看看建民哥。”
他想了一夜,无论怎么样,他都要主动去面对。
“哦,這事啊。”杨雷沉思了下說:“行,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咱俩一起吧。”
对杨建民還沒到真正审判的时刻,杨雷带着他来到距离市区十几公裡外的一個看守所裡。
本来杨建民這样犯了杀人案的,虽然還沒有经過法院的定性,那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杨雷托了人,才得以见到。
对面坐着的就是杨建民,张国全一时都沒认出来。
他太憔悴了,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很多,除了花白的头发,脸上都出现皱纹了。
他只是那样低着头,像以前一样,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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