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
康熙刚睁开眼睛就懵了,他這是在哪?
“陛下可是醒了?”
康熙幽幽转头,撩开床帘:“梁九功?”
“是,奴才在!”
康熙震惊。居然真的是梁九功。可是梁九功明明已经在庆宁十八年因为身体原因得了恩旨,出宫荣养,已不在他跟前伺候,他身边跟着的人该是魏珠才对。而且眼前這個梁九功比出宫荣养的时候要年轻一二十岁。
康熙心头一片狐疑,但到底是做過帝王的人,面上不显,一边任由梁九功伺候,一边打量身边的一切,屋子裡的摆设,包括窗外的景致都有些熟悉。康熙蹙眉想了想,从记忆中扒拉出可与之对应的地点。
“這裡是行宫?”
梁九功微愣:“正是行宫。皇上来此已经好些天了,可是午歇时做了梦,梦迷糊了?”
梦?
康熙忽然一震晕眩,头痛欲裂。梁九功大骇,忙吩咐人去請太医,却被康熙拽住:“不必了。”
虽然痛感来的突兀且剧烈,但時間不长,康熙已经缓和過来,脑中也多了一部分记忆。那是属于另一個时空“康熙”的记忆。从前在梦裡也见過這個时空的事情,却都是零碎的场景,如今脑子裡的记忆更清晰些,却让康熙更加愤怒。
“太子呢?”
梁九功一愣,低头道:“太子先前曾来拜别,不巧皇上已经歇下了。太子不知皇上何时醒来,因皇上今早下令,让其速速回京。太子不敢耽搁,只在门前磕了头,现下已在路上。”
這一出是康熙沒有梦到的。正因为沒有梦到才更生气。
什么玩意!太子昨天刚来,今早就让人走。他不知道太子走前会来辞行嗎?居然一句交待沒有,心安理得去睡了,睡了!這不摆明着不想见太子?
康熙咬牙切齿:“太子走多久了?”
“约莫半個时辰。”
康熙松了一口气。半個时辰,還好,来得及。
“你亲自去,把太子追回来。”
梁九功:???
“听清楚了嗎?要朕說第二遍?”
梁九功赶紧低下头:“是,奴才遵旨!”
梁九功走后,康熙坐下来,仔细梳理自己刚接受的记忆以及目前的情况。他有些懵逼,明明前一刻他正参加弘昭的大婚仪式,宴席上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回宫后想睡一觉,结果再睁眼,居然到了梦裡。這TM都是什么事。
以往做梦他都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旁观,可這回他成了“康熙”,真真正正变成了梦裡人。康熙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接受這個现实。既来之则安之。他安慰自己說,也好,至少他来了,就不会让“康熙”那么对胤礽。
他知道两個世界的胤礽不能划等号。可不论哪個都是他的孩子。尤其康熙還在梦裡见证了胤礽的许多事情,许多成长。康熙怎么忍心让他落到那样的结局?
一個多时辰后。
胤礽随梁九功返回,几番被康熙招来喝去,他此刻的心情尤为忐忑:“儿臣参见汗阿玛!”
康熙突然心酸。若是他的胤礽,被如此对待,受了這等委屈,如何忍得住,不跳起来跟他干架就不错了,何时這般小心翼翼過?
康熙张了张嘴,唤了一早叫過来的太医上前:“给太子看诊。”
胤礽狐疑:“汗阿玛?”
“舟车劳顿,一路疾行,身子不难受?”
胤礽想說点什么,被康熙一瞪:“让你看你就看。”
胤礽瞬间闭了嘴。
康熙遣退了奴才,只留了自己与太医,這才道:“把裤子脱了。”
胤礽低头,攒着裤头,脸红到了耳朵根,就是迟迟不动手。康熙知道他难为情,上前将他搂在怀裡,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乖!”
胤礽身子一僵。乖?如同哄孩子般的语气,让胤礽沒来由鼻子一酸,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汗阿玛有多久沒這么抱過他了?有多久沒這般温和地哄過他了?
“听话。让太医看看你的伤势,否则太医如何用药?”
胤礽浑身一点点软下来,放开紧攒的双手,慢慢将裤子脱下,却到底觉得羞赧,将脸埋进康熙怀裡,不自觉蹭了蹭,莫名有点贪念這份温情。
看到他双腿的伤,太医愣了,康熙也愣了。大腿内侧早已磨破了皮,血红一片。康熙心尖一抖,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的世界,胤礽性格活泼,时常出宫玩耍,不想坐马车的时候就自己骑马。加之他還有一個马场,总会去跑几圈。更参与尼斯克城和谈,来回還骑马赶過路。因此他疾行来到行宫,虽然疲累,但伤势還好。
這個世界的胤礽不同,他骑射功夫跟那個胤礽差不多,却沒有那個胤礽的经历,骑马的时候少,长時間骑马的次数更是沒有。這是头一回,身上的伤显而易见,重上数倍。
“都這样了,怎么不早說!朕若是不让人把你追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就這個样子再赶回京师去!”康熙气得恨不能给他一巴掌,手颤了颤,到底忍住了。
胤礽脖子一缩:“儿臣……儿臣怕汗阿玛担心。而且儿臣觉得還好。”
“還好?你這叫還好?那是不是要等双腿废了才叫不好!”
察觉到他的怒火,胤礽闭了嘴,低着头不敢多言。
康熙亲眼盯着他用了药才放心,又道:“你也听到太医的话了,這几日好好养着。”
胤礽有些犹豫:“可是京师那边……”
“你都這样了,還谈什么京师!”
“汗阿玛說京师不可无主。”
“放屁!”
胤礽:……
康熙干咳了一声,恍然反应過来,這话是“他”說的,也就等于是他說的。這感觉可真糟心。他是真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就好比刚刚,如果是“他”让胤礽休养,胤礽却提起京师,“他”指不定以为胤礽是舍不得监国的权柄呢。
康熙叹气:“朕今早沒睡醒,脑子不清楚,什么速速回京的话,你当朕沒提過。”
胤礽:……一国之君,如此儿戏的嗎?
康熙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你也累了,歇着吧。”
胤礽点头应了,起身告退。
康熙:!!!
“你去哪?”
胤礽:???
“汗阿玛不是說让儿臣回去歇着?”
“回什么回,就在這歇吧。”
胤礽惊讶:“這……這是汗阿玛的居所,儿臣怎能住在此处。”
康熙翻了個白眼:“你小时候跟朕睡一块的时候還少嗎?”
“可是儿臣已经长大了。”
康熙噎住。是啊,胤礽长大了。那多出来的一部分记忆裡,他与胤礽从前也是亲密无间的,可随着胤礽渐渐长大,他总跟胤礽說:你是太子,你要如何如何,你不能再像小孩子一般等等。
康熙喉头动了动,這话其实他自己也跟那個胤礽說過。只是胤礽听听就過,该黏人黏人,该撒娇撒娇,就算被训了也不改。
但眼前的胤礽沒那么调皮,他更听话,更懂事。也是因此,他记着自己的身份,记着自己的责任,克己复礼,勤奋好学,力求达到“他”的期望。但也是因此,父子二人沒有年幼时亲近。
康熙叹气,拍了拍胤礽的肩膀:“别挪来挪去得折腾了,就歇在這吧。”
胤礽张着嘴想說点什么,到底沒敌過心裡的欢喜,将拒绝的话咽了回来,笑着道:“好。”
這夜。胤礽与康熙躺在一张床上,如同小时候一般。
夜深人静,听着身边平稳悠长的呼吸,胤礽睁开眼睛,悄悄往康熙身边挪了挪,与他挨着;见康熙沒反应,又挪了挪。心裡琢磨着,如果……如果汗阿玛醒来发现,他就說是睡着了沒注意,跟汗阿玛认個错,汗阿玛应该不会生气吧?
小时候,汗阿玛就是這样抱着他睡的。胤礽身子往裡蹭了蹭,怀揣着這份温存缓缓进入梦乡。
他睡着后,康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少年,无声叹息。
這個孩子怎么就沒学到那個世界胤礽的半点沒脸沒皮呢。就跟那個胤礽說得一样,跟自家父亲要什么脸皮。不跟汗阿玛淘气撒娇,他跟谁撒娇去。什么男子汉巴图鲁都是对外而言,对内他就是八十岁了也還是汗阿玛的孩子,长不大的孩子。
康熙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将胤礽圈进怀裡。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来的時間够巧,正是父子感情发生质变的转折点。很多事情都是从這一年开始慢慢走向另一條道路。在此之前,“他”虽有些微妙的心思,却无人得知,甚至连自己都沒反应過来。
此时,他们父子虽然比幼时生分,但感情犹在。此时,胤礽還沒有被逼得变了性子。此时,一切都還未发生,一切都還来得及。
次日,胤礽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看着天色,他猛然惊起,急急忙忙穿衣出门,转出屏风就看到康熙:“汗阿玛,儿臣……儿臣起晚了。”
“不晚,洗漱完刚好可以用午膳。”
胤礽低着头,用午膳,這都中午了,還不晚?他心头惴惴。
“你舟车劳顿,一直沒休息好,身上又有伤,多睡会儿也是应该的。朕让人做了你喜歡吃的四喜丸子,龙井竹荪。去吧,洗漱完了就出来吃。”
见他语气温和,面上带笑,不曾生气,胤礽一颗心放下来,脆生生应是。
這顿饭,父子俩是一起吃的。康熙特意屏退了奴才,沒让人布菜,什么都亲自来。父子俩你给我夹,我给你盛。胤礽笑得尤为欢喜,觉得今天的菜色口味比以往都要好。
第三日,康熙让人买了陀螺来,叫了两個太监在院子裡玩。胤礽用完早膳就听到外头的嬉笑声,走出去一瞧,很是讶异。奴才们在圣上居所外头疯玩,他汗阿玛居然沒训斥,還笑嘻嘻看着。
正奇怪呢,手中便被康熙塞了根鞭子:“去试试!”
胤礽睁大了眼睛:“我?”
“自然是你。朕已经玩過了,轮到你了。”
胤礽更惊讶了,他汗阿玛居然也玩了?汗阿玛玩陀螺?胤礽感觉世界玄幻了。
见他這副傻不愣登的模样,康熙失笑:“可是身上的伤不方便?”
胤礽面色一红:“沒……沒有!”
“那就去吧!”
去就去。胤礽握着鞭子上前,接過梁九功递来的陀螺开始抽,越抽越来劲。旁边一群奴才起哄叫好,胤礽更有兴致了,不知不觉玩了许久,等回過神来,已经是晌午了。胤礽讪讪停下来,走到康熙身边:“汗阿玛,儿臣……”
“玩够了?”
胤礽愣愣道:“够……够了。”
康熙拿出帕子擦了擦他头上的汗:“朕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洗吧。腿上的伤暂时還不能碰水,让奴才帮你。”
胤礽支支吾吾应着,等跟奴才进了洗浴房恍然回神。他记起来了。小时候身边人曾给他送過一個陀螺,他玩得起劲,忘了时辰。当日功课沒能及早做完,本来等晚上再写也可以的。
好巧不巧,康熙来陪他用晚膳,顺便检查他的课业,得知他因为玩陀螺耽误功课,骂他玩物丧志,還将送他陀螺的奴才打了二十板子。自此以后,他便再沒有好好玩過。今天是十年来头一回。
胤礽神色复杂,他感觉汗阿玛变了,但他很喜歡這种变化。他竟然贪心地想着,就在行宫跟汗阿玛這般一日日過下去也挺好。他不想回京师了。他怕回了京师,如今在行宫的日子仿佛是一场梦。
另一边,康熙让人将陀螺与鞭子好生收好,放在胤礽床头。心底再次叹气。从“他”的记忆裡可以看出,当年“他”对胤礽還未曾生出過别的心思,是真的疼爱,生气也是真的恐胤礽玩物丧志。胤礽是太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可许多事情都是从一件件小事开始累积的。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甚至有些是看似“为你好”的小事,一步步积攒下来,造就了胤礽的性格,造就了父子二人往后的相处模式,而彼此的性格与相处模式又成为了父子反目的关键。
胤礽是太子沒错,但再是太子,再是听政了,监国了,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個十六岁的少年郎。康熙想到刚才抽陀螺时胤礽脸上飞扬的笑容,那才是一個少年郎该有的神采啊!
改变。必须改变。不但要改变自己,還要一点点改变胤礽。有他在,就绝不允许他们父子走向梦中的结局。
数百裡外的军营。胤禔看着手上的传信神色莫名。他走的时候,汗阿玛明明已经开口将太子遣回京师了。怎么他前脚刚走,汗阿玛又把太子叫了回来?
還有什么叫做汗阿玛亲自为太子請太医看诊?什么叫做汗阿玛将太子留在身边,二人日夜共处?什么叫做汗阿玛顿顿与太子同食,互相夹菜?什么叫做汗阿玛为太子去买陀螺,与太子一起玩耍,其乐融融?
陀螺?太子都多大了,還玩陀螺?他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岁。汗阿玛非但不责骂,還跟他一起玩?什么鬼!
胤禔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觉得事情发展一点点超出他的预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汗阿玛……自太子来行宫后,他明明察觉到汗阿玛对太子的表现不太满意,隐隐有些不悦。虽然汗阿玛沒有明說,但他觉得自己沒有猜错。
可是现在,胤禔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将传信烧掉。大清与噶尔丹已经交战,他不可能离开军营去行宫探查究竟,只能先按压下来,暂且把這场仗拿下再說。
既然汗阿玛沒有对太子不喜,二人反而更加亲密,那么他就更不能松懈。這一仗,他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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