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清月村见闻
偌大的堂口,现在显得很冷清。
自从大嫂带着一些人离开后,许多屋子都空出来了。
李郁也终于腾出手来,招兵买马。
他先是盘算了一下账面存银,還剩一千多两。
不過,也够支撑一阵子了。
“小五,你過来一下。”
正忙着刨木头做板凳的小五,赶紧放下了手裡的活儿。
“你奶奶在厨房做的怎么样?還适应嗎?”
“她很好。邻居们都羡慕她呢,一天管三顿饭,每月還有一两银子拿。”
“我想招募一些你们村的汉子进堂口。”
“太好了,他们求之不得。”
“走,我們去村裡瞧瞧。”
……
一裡路,走起来很快。
清月村,村头晒着几张破渔網。
几個眼睛浑浊的老头,破衣烂衫光着脚蹲在地上。
看到小五身边的陌生人,他们畏惧的张了张嘴,终究沒敢开口。
地面凹凸不平,两边都是茅草屋子。
說屋子都有些抬举了,有的只能算窝棚。
人字形的建筑结构,人就蜷缩在裡面。
刚下過雨,地面稀烂。
家禽的粪便、鱼鳞、和烂泥混合在一体,发出阵阵恶臭。
阳光再一晒,那味道绝了!
李郁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看脚下。
走到了一條石湖延伸出来的小河边,找到了這些疍民的族长,韦俊家。
說是族长,也有些不合适。
根据小五說,這個韦俊只是因为身强力壮,又讲义气,识得几個字,所以被大家默认做了领头人。
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都是他出面。
疍民是贱民,這是所有人的共识。
關於他们的来源,有很多种說法。
主流說法是福建的百越闽越人,因为战争,被主流社会排挤而形成的渔民群体。
有一部分疍民,来到了浙江,江苏定居了下来。
……
“韦大哥,李先生来看伱了。”
一條狗狂吠了起来,随即被主人韦俊喝止。
李郁打量着這幢奇特的建筑,不知该称作“船”,還是“屋”。
也许叫船屋更为形象吧。
靠着河岸边,打了若干根木桩,船架于其上作为房屋,疍民们称作“连家船”。
“李先生好。”韦俊拱手行礼。
“韦族长客气了。”
船舱就是卧室,船头是厨房。
一個女人在船头架起了小炉子,烧起了茶水。
在疍民当中,這已经是讲究人了。
皮肤黝黑,腿短且弯曲,也就是有些罗圈腿。
這是长期在低矮的船舱生活,還有打渔动作形成的。
韦俊也不例外,不過上身肌肉异常发达。
“茶来了。”女子端上两個碗。
有三個缺口的粗瓷碗,放在了自家人面前。
仅有一個缺口的细瓷碗,放在了李郁面前。
李郁一低头,发现這女子竟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盖上。
顿时有些尴尬。
大清朝社会风气保守,良家女子若是在外面露脚和小腿,约等于失节。
“李先生不必介意。我們這些人生性豪爽,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我們這的女子,和男人一样。男人能干的,她们也一样可以。”
這时,李郁才仔细打量发现。
船那头還有一更年轻女子,也是如此打扮。
肌肉不一般,异常发达。
只见她伸手从船尾饲养的鸭子裡挑出一只,刷刷几下就开膛剖腹。
“疍家女儿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李郁忍不住感慨道。
……
這一句无心的夸奖,引来了韦俊不一样的眼光。
“李先生到咱们這有何事?尽管开口,只要我們能办到的,都一定帮忙。”
“每月2两,管食宿,招人!”
韦俊的眼神一亮,转头看着小五。
小五是村子裡出去的,不至于坑乡亲们。
“是真的,堂口现在缺人手。”
“這是好事。只要人愿意,我這個族长沒有理由阻止。”
韦俊站起身,咕嘟咕嘟喝光茶水,拿起一面锣。
当~当~当
三声悠长,间隔很长的锣声后,他重新坐下。
李郁猜测,這是召集人的信号。
沒過一会,人都来了。
目测不少于50人,在湖上打渔的不算。
“李先生招人做事,一個人2两,還管饭。這是好事,沒活儿的人都来试试。”韦俊的嗓门很大。
這是個侠义豪爽之人。
李郁心裡对他默默下了定义。
招人的标准简单粗暴,身强力壮,25岁以下,举得起150斤石锁,宣誓效忠堂口的。
当天就定下了8人,韦俊說等打渔船都回来,還有人会报名的。
李郁一一记录下了名字,年龄。
他发现,整個清月村除了韦俊,都是文盲。
大清朝的文盲率高的令人发指。
這還是在经济富庶的江南!
若是在云贵,陕甘等地,怕是更严重。
他的這個猜测,后来得到了元和知县张有道的確認。
张有道就是贵州铜仁府人,他說整個县仅有一家私塾!
县裡读過书的人名单,一张纸都写不满。
能大致背诵四书五经,会写毛笔字的就是妥妥的县试秀才之资。
……
张知县感慨,是他的家乡太穷了,办不起私塾。
可是李郁却读出了不一样的体会,是朝廷在刻意保持庞大的文盲群体,开私塾需要官府批准。
毕竟书读多了,心思就多。
朝廷那些愚民說辞,可能就蒙不住了。
而现在,只要牢牢抓住一小撮读书人群体就好了。
用科举套住白身群体,用仕途套住有功名的群体,用钢刀剔除想法太多的群体,用地方自治权套住乡绅群体。
恩威并施,拿捏的死死的。
次日黎明。
又有一群疍民来了。
一直等到天亮,大门打开。
他们才进入院内,等待李郁挑选。
有了昨天的八人,李郁就挑剔多了。
仅仅留下了6人,不過给落选的人都管了一顿饭。
這一顿饭,人均干掉了2斤米,半斤肉,還有5個馒头。
肚子裡沒有油水,就是這样。
吃饱了的疍民们,表示了感谢后离开了。
他们恋恋不舍的眼神,让人心碎。
……
李郁对這剩下的14人分配了住处,還有堂口记录。
然后,就吩咐人赶紧烧水。
让他们好好清洗,尤其是那脏兮兮的辫子。
出于某些考虑,李郁给這些人先预支了半個月的工钱。
每人一两白银,他亲自一個個发。
收揽人心,不能全靠真诚,有时候需要套路。
不吃套路的话,就吃刀子吧。
一开始,他還担心這么多人走了,村子会不会缺乏劳动力而陷入生计麻烦。
然而,韦俊告诉他,有了寄回家的工钱,整個村子的生计比以前好多了。
這是一個思维误区。
慢慢的,他发现清月村只是整個天下的一個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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