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马忠义:本官怀疑李郁要反
官船,放在平日裡水匪绝对不敢造次,看见了也会绕路走。
不抢官船,是水匪们的共识。
因为会惹来官府的疯狂报复,不值当。
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方捕头不时的四处张望,有些紧张。
深夜,三山岛的火光直冲云霄,十几裡外都看的见。
各路水匪的探子快船,当然也看在眼裡。
一种兔死狐悲的情感,充斥了所有人的脑中。
主战派,主逃派,都觉得千万不能落在官兵手裡。
许多人开始做两手准备。
把财物,家眷先送走,去湖州府避风头。
留下精壮喽喽,登船在老巢岛屿附近打游击。
小股官兵就死扛。
若是大队官兵来了,就速逃。
总比海龙王被官兵堵在家门口打,下场要强。
论船速,控帆,水匪们比官兵要强。
因为官兵驾船只是一份工作,水匪驾船却是为了活命。
這其中的区别很大。
……
马忠义很快就开始抓狂了。
20艘战船,刚到佘山岛,水匪就风紧扯呼了。
追了3個时辰,直到看不到水匪船只一点影子。
返航的时候,又遇到了另外一股水匪。
也是一样。
千裡镜中,那些水匪像被马蜂蛰了一样。
把船上所有东西扔进湖中,然后挂满风帆,逃命。
追了1個时辰,缴获一艘小舢板。
舢板上是一些碎银,酒肉。
水匪故意放下的,用以迟滞官兵的速度。
果然,围绕這艘舢板,绿营兵打了起来。
還溺水死亡一人。
施令伦很生气,却是无奈。
马忠义同情的瞧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科举官,不会說那些儒学大义凛然的傻话。
在儿时,父亲就教导他。
沒有银子,就甭想带兵!
那些什么爱兵如子,忠君大义都是儒生编出来的鬼话。
开拔前,先搬一箱银子。
明明白白的,开拔银一人拿多少。
到了战场再告诉他们,砍一颗首级赏银多少。
要是战死了,家眷能拿多少银子。
打完了這仗,立刻兑现。
砍一批胆小鬼,赏一批显眼包。
先登一定要提拔,竖立榜样。
再把酒啊肉啊女人啊,赏赐下去。
实在沒有,就默许他们自己动手。
其余有功之臣,报给朝廷,换顶子。
以上全部做到了,就是优秀的将领。
兵法谋略之类的,总兵以下就不必考虑了。
“施副将,派人登岛吧,多少有点油水。”
“末将遵命。”
施令伦的位置摆的很正,绝不和這個汉八旗文官起龃龉。
战报,還得姓马的来执笔。
连续三天,官兵主力船队都是无功而返。
除了抓到几個掉队老弱水匪,其余几乎沒有斩获。
抄了6個岛屿,倒是有些收获。
虽然不多,但也实属美差了。
沒有生命危险,還能白捞几钱银子,顿顿有酒肉(水匪来不及带走的),這日子就顶好了。
……
士气,已经沒了。
所有人都像度假一样,喜气洋洋。
绿营兵都是全才,会撒網,会做菜,会采野果子,会打猎,会钓鱼,還有会唱戏的。
把岛上生活過的有滋有味的。
提前300年,开发出了农家乐项目。
“施副将,這几天就准备退兵吧。”
马忠义看在三山岛最高处,俯瞰全岛。
“末将遵命。”
不過,施令伦有一個很大的遗憾。
虽然全歼了海龙王部众,却沒有发现海龙王本人的尸体。
审问俘虏,有人說看见他中枪了,有人說落水后就不见了。
到底是死是活,很难讲。
毕竟太湖那么大,尸体說不定被潮水带走了,喂了鱼虾。
最终,二人决定冒功。
将一具被火烧過的尸体,抬到俘虏面前。
终于,在鞭子的提醒下,這些俘虏都指认這就是大哥的尸体。
画押,按上手印。
押回府衙大狱,等待朝廷批示后就地斩首。
浩浩荡荡的船队,返航了。
在返航的途中,马忠义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方捕头怎么沒也回来复命
他押运一船金银珠宝,几天前就该办完差了。
难道就這么逍遥的回府城了?
……
马忠义有些慌,一种不详的预感。
在胥口镇,当地乡绅们举行了欢迎仪式。
他勉强出席,大吹了一通此次剿匪的功绩。
几百颗首级,在夏日裡散发着恶臭。
宴席之后,他就急匆匆的骑马直奔府衙。
“拜见府尊。”
“免礼,让方捕头来见本官。”
门子一愣,說出了让马忠义眼前一黑的话:
“方捕头不是跟随大军去剿贼了嗎?好几日未见他了。”
马忠义定定神,回到了书房。
关上门,对着纸发呆。
傍晚时分,刘路也匆匆赶回来了。
带回了一個噩耗:
“老爷,汇通票号的刘掌柜,說這几日沒有见到方捕头。”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刘路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关好房门。
走到二堂的时候,他的腰就挺了起来。
“哟,刘爷。我這有一包武夷山大红袍,您留着喝。”
“刘爷最近瘦了,這有一盒老山参,您收着补补。”
“刘爷,我妹子好几天沒见你,說想你了。”
一通马p,如沐春风。
刘路随手就接了,却是沒给好脸。
人贵有自知之明。
马忠义得势,自己才是刘爷。
马忠义要是垮了,這帮人立马改口,叫自己“瘪犊子”。
……
時間倒回三天前。
太湖风平浪静,一艘官船慢悠悠的行驶着。
突然,右侧出现了两艘渔船。
负责押运的方捕头,立即紧张了起来。
“弟兄们,都小心点。”
“老大,就几個破臭打渔的,沒事。”
“放p,哪個渔民不要命了,這种时候出来打渔?”
不愧是捕头,逻辑清楚,思维敏捷。
众人很快就反应了過来,各自抄起刀枪。
一炷香的工夫后,渔船和官船的距离更近了。
“闪开,這是官船。”
一個衙役举着弓箭,站在船头大声吆喝。
渔船上,几個穿着破旧的汉子立刻点头哈腰的。
赶紧摇橹,改变方向。
衙役装模作样的把弓箭一举,威胁。
渔民们立刻拼命摇橹,表现的很胆怯。
其中一人還因为害怕,竟然落水了。
落在官船众人眼中,哈哈大笑。
紧张的气氛一扫空,就连方捕头也觉得自己是太過紧张了。
等上了岸,去漱玉楼放松一下。
……
官船继续前进,从一艘破旧渔船旁擦肩而過。
变故发生了。
一根长矛,变魔术一样掷出。
船头拿着弓箭的衙役,直接被刺穿落水。
“杀官兵。”
几個晒得浑身古铜黝黑的“渔民”,从甲板裡拿出了兵器。
手持长篙,一個后退加速撑杆跳,就落到了官船上。
方捕头暗叫不好,只能抽出佩刀,开始厮杀。
水匪们骁勇善战,使用的武器比衙役的佩刀更适合甲板肉搏。
三股叉,能把佩刀卡住。
手上再一扭,刀就脱手了。
不断有人惨叫,落水,多是衙役。
方捕头穿着官靴,暗暗叫苦。
船上有水,很滑。
他的厮杀动作严重变形,差点自己撞上一水匪的叉子。
“嘿嘿嘿,大哥。我們发财了。”
一個水匪掀开木箱盖子,大声喊道。
“這是知府大人的船,伱们知道什么后果嗎?”方捕头虽然嘴上嚣张,实际心裡已经绝望了。
仕途,完了。命,也完了。
“你们這些官兵真狠,三山岛那么多人,怕是一個沒活下来吧?”
“官兵杀贼,天经地义。”
“贼杀兵,也是天经地义。弄死他。”
……
几個来回,方捕头受伤,弃刀跳湖了。
水匪头子哈哈大笑:
“下去几個人,把這怂货给老子捞上来。”
论水性,太湖水匪真沒怕過谁。
几個汉子嬉笑着,跳下水。
按着脑袋一阵扑腾,把方捕头灌了個半死。
又用渔網拖上船,扔在甲板上。
“哟,還是個官。”
“這船上的金银,是海龙王的积蓄吧?”
方捕头已经眼神失焦,不停的往外吐水。
“不說就算球了,請他吃板刀面吧。”
“好嘞。”
一個身形矮小,精瘦的汉子,从背后抽出菜刀。
說是菜刀,其实也挺牵强的。
因为刀刃是圆弧形,刀背却很厚实。
随身带這种刀的,都不是好人。
……
汉子把方捕头的胳膊一拉,用脚踩住,举起菜刀。
“你看,有大船。”
众人都愣住了,连忙往前方望去。
一艘沒有悬挂旗帜的大船,正在快速驶来。
“大哥,是敌是友?”
“不知道,瞅模样不像是官兵的船,倒像是运河的漕船。”
“漕船?漕船从不走太湖。”
众匪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希望是一艘队友。
哪怕不是一绺子的,也无所谓。
见面分一半呗,总不能吃独食。
大船越来越近,而且并沒有鸣锣,放炮。
根据水匪的经验,官兵隔着老远就喜歡搞出大动静。
枪炮打的水柱直冒。
“大哥,這船怕不是鬼船,邪性的很。”一匪牙齿打架。
“鬼哪有穷可怕。今天,该着咱们发财,白捡一條船。”
大哥就是不一样,說话有水平。
他站起身,朝着大船望去。
船舷后,几個人突然站起身,举起火绳枪。
……
一個照面,水匪就被火枪打死3人。
大船居高临下,打的很轻松。
一会府功夫,湖面就飘满了尸体。
胡把总,嘿嘿笑着探出头。
突然,他脸上笑容僵住了:
“妈的,惹上麻烦了。”
他看到了一具尸体,穿着衙役官衣。
再一看,還有很多具。
船上還有一人,似乎沒死,在拼命的挥手。
“救命。”
這是李郁派出的那艘船,恰好游弋到了這裡,遇上了這场厮杀。
太湖水域辽阔,若是沒有這场厮杀,怕是就被方捕头的船溜了過去。
胡把总,黄四,林淮生,各怀心思的站在甲板上。
而错愕又虚弱的方捕头,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恐:
“你们,你们是站哪边的?”
林淮生来了一句:“我們当然是官兵。”
黄四默不作声,手按刀柄,一直沒松开過。
胡把总则是满头大汗,一会眼露凶光,一会又眼神漂忽。
“救救我,我会如实禀告马知府你们功劳的。”
方捕头又吐了几口湖水,支撑着坐起来。
眼睛却是向四周瞭望着。
白茫茫的湖面,哪有一艘船影。
林淮生开口了:
“這個人,和军师有仇,和我們维格堂有仇。”
……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黄四往后退了一步,刀缓缓出鞘。
胡把总左右张望,看着這几人。
大船上,维格堂的人都斜端着火绳枪,望向這边。
而他的人,有的望着自己,有的望着刚才還并肩作战的队友。
林淮生冷冷的說道:
“杀了他,沒人会知道。”
黄四则是握着刀,字斟句酌的說:
“不杀了他,回去我們說不清的。”
“這么多人命,這么多金银,府尊是信他還是信我們?”
“谁能为我們作证,這些人不是我們杀的?”
胡把总的汗大颗的往下滴,他甚至能听到汗珠落在甲板的声音。
突然,他一抽刀,恶狠狠的喊了一句:
“敢和我兄弟作对,杀了這狗贼。”
林淮生笑了,很罕见的笑容:
“我們一起吧。”
一人一刀,砍在方捕头身上。
胡把总握着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大船喊道:
“老子的兵,都過来,一人剁一刀。”
……
他终于想通了,這种局面最好的就是杀人灭口。
然后赶紧离开现场,太湖茫茫,老天爷反正不会作证。
而且,他和阿郁是结拜兄弟。
按照大清朝民间陋规,结拜兄弟的优先级甚至是高于官府,帮派的。
如果一個小吏,他的结拜兄弟犯了王法,小吏却把他私自释放了,這种事传出去,世人往往会盛赞這位小吏。
或者是一個帮派中人,为结拜兄弟而犯了帮规,虽然会受到帮规严惩,但是其余人私下谈起還是会赞叹一声,此子义薄云天。
许多人不解,抨击這是因公废私,毫无原则。
其实不然,他们只是忽略了人性。
因为官府也好,帮派也好,那都是集团的利益。
损不损,和個人沒有关系。
而也许有一天,自己就是那個落难的人,谁不希望有一個义薄云天的结拜兄弟,从天而降?
所以,這种现象必须颂扬,大大的颂扬。
而那些過度崇尚集团利益的人。
可能是年龄還小,信了书本,沒有被社会毒打過。
也可能是蠢,把自己带入了“严阁老,赵尚书”之类的角色,精神上迈入了王侯将相。
還有那么一小撮,是真的好坏!
……
方捕头的尸体,已然看不出人形了。
他的死,就是众人纳给李郁的投名状。
杀官,和造反,就是一步之遥。
“把箱子搬走,船凿沉掉。”
林淮生下了命令,然后就返回大船。
众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最短的时候内销毁了证据,赶紧溜之大吉。
尸体,随着水流会慢慢的飘到其他区域。
這桩案子,就成为了无头案。
金银全部送到了李家堡,等风头過去,再论功行赏。
這些人都了解李郁的为人,知道不会亏待了自己。
笑嘻嘻的汇入主力船队,去胥口镇蹭了一顿酒肉。
……
剿匪事毕。
就是总结经验,請功领赏的环节了。
马忠义在折子裡,将此次太湖剿匪描述的一波三折,非常刺激。
不過,利用春秋笔法提了一下乾隆关心的江南暗藏大鱼的进展。
巧妙的引向了秘密帮派和本地胥吏团体的勾结。
因为,這是他觉得最合理的嫌疑人。
皇上多疑,对于天下大事都自己的判断。
去年山东临清的清水教王伦起义,收尾就過于仓促。
乾隆断定,王伦的只是推在台前的棋子。
背后,定然還有更大的反贼头目。
只可惜,被索伦骑兵一波杀光了,断了线索。
虽然朝中许多大臣觉得皇上是想多了,可结合后来的歷史看,乾隆是对的。
他是個很聪明的帝王,对此近臣多有体会。
乾隆从不真正信任任何一個臣子,哪怕是满洲亲贵,哪怕是亲兄弟。
他是一個刻薄寡恩的皇帝,冷冷的坐在龙椅上。
无论是黔首贱民,還是一二品大员,都是他的棋子。
随时可用,随时可抛弃。
马忠义闭着眼睛,沉思已达半個时辰。
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伴君如伴虎”這五個字在他的脑海中来回晃悠。
……
“皇上,奴才尽力了。”
他在奏折中,提及了江南地区秘密帮派沉渣泛起的情况。
這是打预防针,也是预防未来被追究责任。
方捕头死了,其实无所谓,无足轻重。
他最近正在权衡人选,看哪一方最有诚心。
都說人心隔肚皮,看不透对方诚心有几何。
马忠义可不会因此而烦恼,在他眼裡,這個诚心,是要上称的。
比如說,元和县快班班头黄四送了1000两银子,府衙捕班的赵班头送了500两。
那黄四的诚心,就是赵班头的两倍!
衡量世间男女之间的感情亦大抵如此。
至少,很多人是這么认为的。
家奴刘路从市井带回的消息裡,也盛赞黄四此人公事勤勉。
把他在仓街那次抓捕江洋大盗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
马忠义听的频频点头,面无表情,挥手打发了他。
让人找来了黄通判,
一见面,竟非常直接的询问道:
“维格堂李郁,有沒有可能杀官造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