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皓月
直到陳寧走到溪水岸,提着靴子喊道:“趙大人,你看什麼呢?”
趙明月才恍然回神,明亮的眼眸中閃爍着異樣色彩,看向陳寧。
上一次跟師父在夏夜中看風景,是很多年前了,那時她還很小,具體是什麼景色記不太清楚了,但她牢牢記住了,當時很快樂。
算是這十幾年來,最快樂的時光之一了。
“來了!”
趙明月踩着星光溪水,小跑着來到陳寧身邊,笑道:“今晚的景色很美麗,本姑娘很滿意,我收回之前對你們清溪縣的評價。”
“是嗎?那挺好。”
陳寧坐在岸邊,等着腳上的溪水晾乾。
“今晚陪本姑娘看風景的人是你,你讓本姑娘很高興,有什麼想要本姑娘做的,儘管說,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請求。”
趙明月找了片乾淨的草叢,也坐了下去,望向溪水星光,波光粼粼。
“趙大人能高興就是我莫大的榮幸,我怎麼好再要什麼回報?”
陳寧隨意躺下去,望着浩瀚星空,呢喃道:“有時候,我也覺得這樣挺好,不必費盡心思,尋回家的路。”
“你說什麼?”
趙明月沒聽清楚,大概是聽到了也不太懂。
“沒什麼,說兩句胡話。”
陳寧淡淡迴應,把臂膀枕在頭下,豪爽笑道:“浮生偷得半日閒,難得!難得!難得的很!趙大人還是看看夜景,往後的日子忙起來,可就沒這樣閒暇的時光了。”
趙明月俏眉微挑,跟着笑道:“浮生偷得半日閒,這句倒是好意境。”
陳寧沒做聲,盯着星空發呆,好像能從斗轉星移中看到世間最美麗的風景。
趙明月也沒再搭話,目光落到陳寧的腰間,看到那柄斷得幾乎只剩刀柄的橫刀,被陳寧別在腰間。
刀鞘裏空蕩蕩的。
“你的刀斷了。”
趙明月本來也是仰坐,此刻忽而起身,皺起眉頭。
“跟那山狗打鬥時,擋了它一掌,沒擋住,就斷了。”
陳寧風輕雲淡說道。
趙明月頗爲詫異,“你真接了那守山神將一掌?”
“這還能有假?”
陳寧抽出腰間短刀,嘆息一聲,“只可惜,這刀是項大人贈予陳家旺的,如今斷了,我怕是很難向陳家旺交代。”
此刻,趙明月纔信了,陳寧真跟山狗交過手,眼神更爲詫異。
她沉默片刻,眼中光芒閃爍,似是思索什麼,“一個武夫,怎麼能沒有武器?我這裏有一柄之前用的刀,如今除了懷念當時,沒什麼大用了,送與你吧。”
說話間,她凌空一點,半空中浮現一個小荷包。
那荷包精緻,繡着金色紋路,隨風漲大,片刻間已有人頭大小,趙明月伸手進去,掏出一柄銀色長刀。
“喏,送你了。”
她隨手將那柄長刀丟給陳寧。
陳寧起身接住,驚異地看了一眼趙明月,隨後低頭打量手中長刀。
這柄刀還是橫刀樣式,只不過刀柄要長很多,比尋常橫刀長了一些,刀身也長,足有三尺半有餘。
刀身樸素,沒有什麼花紋,刀柄的護手處,是一輪半月。
鏗鏘一聲。
銀色長刀出鞘,在月光下泛起冷芒,比月光還要清澈明亮。
刀很利,是少見的極品長刀,比陳寧的佩刀要好了不止一成。
刀身上刻有兩個字——皓月。
“好刀!”
陳寧手指在刀刃上輕輕劃過,只是觸碰刀刃邊緣,就能感覺到刀刃的鋒利,還有刀身上隱藏的殺氣。
“這柄皓月雖然不是什麼名刀,但比尋常兵刃來說,也算說得過去,足夠你用很長一段時間了。”
趙明月看了一眼皓月,眼神中閃過一抹溫柔之色,“你以後,可要好好對它,不要再弄斷了。”
“趙大人,這刀我要不得。”
陳寧嘆了口氣,把皓月刀收好,遞還給趙明月。
“怎麼?看不上?”
趙明月秀眉皺起,有些不高興。
“那倒不是,刀是好刀,可太過貴重,我受不起。”
陳寧如此迴應。
“什麼受不起?”
趙明月輕哼一聲,“你之前送本姑娘的那塊鵝卵石我很喜歡,這柄皓月刀算是回禮,你必須要收。再說了,本姑娘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也還沒人敢不收。”
事實上,這位趙姑娘沒收到什麼像樣的禮物,更沒有回過禮。
今日兩人的禮尚往來,算是她平生第一次。
“你敢不收,休怪本姑娘翻臉!”
趙明月又瞪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假裝兇狠。
“既然趙大人這麼說,陳寧就謝過趙大人了。”
陳寧看她倔強的模樣,只能尷尬笑着,收下皓月。
“改日有機會,再好好謝謝趙大人贈刀之情。”
“這纔對!”
趙明月笑的見牙不見眼,“不過有一點得提醒你,皓月易主後會蒙輝,想要它發揮實力,還要你自己努力纔行。”
“蒙輝?什麼意思?”
陳寧愣了一下,追問道。
趙明月努努嘴,“你再拔刀看看就知道了。”
陳寧聞言再度拔出皓月,才發現,那方纔明亮的刀刃,不知道何時開始暗淡,灰濛濛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方纔鋒利的模樣。
不止是刀身的光芒,就連刀刃的鋒利,好像也真的收到了影響。
“明月皓皓,見主得光!”
趙明月傲然道:“皓月只有主人越強,它纔會越鋒利,散發它的光輝,你可不要給我丟臉,回頭一直讓皓月這幅灰撲撲的醜樣子。”
“明白了。”
陳寧收起皓月長刀,笑道:“趙姑娘放心,我定然不會讓明珠蒙塵。”
“行了,看你也把你那臭腳晾乾了,咱們回去吧。”
趙明月很開心,笑眯眯起身,拍拍身上灰塵,轉身向着清溪縣走回去。
“趙大人稍等,我這就來!”
陳寧趕忙穿好靴子,跟了上去。
兩人不緊不慢,一路走回城中,只是在東門時候,又遇到了釋海師徒二人。
一大一小兩個和尚,披星趕月,向着城外而去。
兩方人擦肩之時,陳寧頗爲驚異,問道:“玄心小師傅,這是準備和師父離開清溪縣了?”
說這話時,他心中其實有點高興。
“陳施主,又見面了。”
玄心小和尚唸了一聲佛號,說道:“那倒不是,小僧和師父在城中查找多日無果,準備出城去看看。”
“出城?”
陳寧下意識看了一眼光頂山的方向,淡淡道:“那兩位可要小心了,城外荒山野嶺的,不太安全。”
“謝過陳施主關心,我師徒二人經常趕夜路,不會有事的。”
玄心小和尚笑道,那雙金瞳溫柔,蘊含奇異的親和力。
陳寧又向釋海老和尚點頭示意,沒想過多跟師徒二人交流,轉身走進了城中。
而玄心師徒二人,目送兩人離去。
玄心說道:“師父,那位女施主氣勢不凡,好像也是我通道中人,只是她氣息太弱,總感覺與身上那股銳氣不太相配。”
“這姑娘,應該是法家弟子,用了法家修行的獨門祕技,壓境之術。”
釋海老和尚目光炯炯,沉聲道:“法家霸道嗜殺,所謂不破不立,所以當弟子修行到瓶頸之時,會讓弟子強行將境界壓制,只憑孱弱的修爲再去博取更多的生死拼殺之機遇,以求破境機緣。”
“還有這等祕術?”
玄心小和尚金瞳閃爍,讚歎道:“大道三千,各有奇鋒。”
“這位法家小友修爲不低,若是她不壓境,只論修爲你也不是其對手。”
釋海老和尚收回目光,遙望光頂山方向,“好了,徒兒,我們還是去那座山頭看看,之前異象是怎麼回事。說不定,蟾無垢已經逃出清溪縣,往遠處遁去了。”
“是,師父。”
師徒二人再度啓程,向着光頂山方向而去。
……
城中,華燈璀璨,夏夜的街道比白天還要熱鬧。
城東似乎沒有受到血案的太多影響,行人頗多,街市門庭客人不斷。
趙明月秀眉微挑,往後看了看玄心師徒離去的身形,似是在思索什麼,許久沒做聲。
“趙大人想什麼呢,如此沉醉?”
陳寧調笑道:“莫不是城外那美景把你迷住了,流連忘返?”
“那倒不是,美景看過記在心間就好,不必流連忘返。”
趙明月淡淡說道:“我是看那小和尚的眼睛,有點奇異,想起師父跟我講過,佛門有佛子,天生異稟,自出生就帶佛陀相。
你看那小和尚,年紀不大,雙耳厚重低垂,眼眸成佛光色,很可能是傳聞中的佛子。”
“佛子?”
陳寧也來了興趣,靜靜聆聽。
趙明月繼續說道:“佛門有佛子,道門有天生道種,我們法家有天法賜福,墨家有鉅子轉世,每一種都是千萬中無一的天才,佛子的身份不同尋常,那小和尚來歷應該不簡單。
不過,這些都與我大秦天朝無關,自從他佛門入朝被拒,佛家註定就無法在我大秦有所作爲,這佛子估計也只是遊離塵世,長長見識,開開佛心吧?”
說着,她轉過頭,笑眯眯說道:“你這小捕快,好像跟那小和尚關係還不錯,雖然佛家在我大秦沒什麼地位,但你廣交善緣,哪天若是走出大秦,指不定他也能幫上忙。”
陳寧笑了笑,“我與人相交是脾氣秉性相投,哪求什麼回報,只不過是感覺玄心小師傅面善也心善,是個好和尚,可以一交。”
他順勢轉開話題,“趙大人說了這麼多,唯獨儒家沒有天生異稟之人,這是爲何?”
“儒家啊?”
趙明月皺着小瓊鼻,沉聲道:“唯獨儒家不信天賦,倒不是沒有天才豔豔之輩,只是他們從不特殊對待,可能那羣讀書的傢伙,腦袋裏就只有文章吧?”
“那就是了。”
陳寧欣然笑道:“青燈夜雨,十年寒窗,縱然功名利祿無在身,也應一視同仁。蘇先生教過我的,我感覺倒是沒錯。”
“原來你也是半個書呆子!”
趙明月撇撇嘴,拉着他催促道:“少廢話,走走走,趕緊回衙門。”
……
……
缺月懸空,銀輝冷清。
光頂山腳下,釋海師徒二人遙望山頂。
他們眼前金色篆文飛舞,擋住了上山的路,只能停下腳步。
“師父,這是?”
玄心小和尚極爲詫異,望着那密密麻麻飛舞的篆文,讚歎道:“我佛門日日誦經,千百年光景,也不過在佛像前凝出幾十篇經文,這荒山之上,竟然,竟然擁有如此雄偉壯觀的經文之力。
這是同道多少位前輩所爲,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釋海老和尚的眼底也十分少見,浮現驚歎之色,半響才做聲。
“這不是前人偉作,而是城中那位蘇道友一人爲之,也只有儒家先生能有此大毅力,日夜伏案,寫出如此波瀾壯闊之景。”
釋海老和尚低聲讚歎,“貧僧終於明白,蘇道友在這小城中,在做什麼了……只是,到底山中是何物,需要他傾盡半生,如此守護?”
師徒二人望向山巔的眼神,複雜難以表達。
“徒兒走吧,蟾無垢斷然無法進此山中,它應該還藏在城中一隅,苟且度日。”
釋海老和尚雖然轉過身去,但是沒走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平頂山。
他恍然回神,發覺自己佛心不穩,趕忙低下頭,默默誦唸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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