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励耘斋
烈日当头坐,林深鸟不鸣。
晌午的山头上,微风轻轻拂過山头,带起一股热浪卷起少年人的皂袍衣角,缓缓浮动。
“娘亲,树儿来看你了。”
陈宁他娘的坟墓在祖山背面的角落裡,除了四周的杂草,就這孤零零的一座。
坟头四周很干净,沒有一根杂草,应该是有人经常来坟前打扫。
陈宁将香烛点燃,跪在坟前,柔声說着家常话,“陈家旺最近很听话,沒有再让我生气了,他长大了许多……”
“我在衙门做得也挺好,两個月前饷银又涨了一些,够吃够喝不說,還能存一笔银子,给陈家旺养老用……”
“项大人今日终于答应我继续习武的要求,给了我修炼需要的东西,以后,我也能成那名震天下的大修士……”
“最近镇子上不太安宁,发生了几宗血案,不過您不用担心,树儿的武功高,咱艺高人胆大,不怕那些贼人,到时候抓到贼人,就是大功一件……”
少年人絮絮叨叨,仿若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打开了话匣子,跟往日在人前的沉默冷淡截然不同。
他說了良久,从怀中掏出那支口红,声音逐渐沉闷,“這是乔家抢我們的东西,我今天从他家的铺子裡拿回来了。”
他顿了顿,“从這支口红开始,我就要把乔家从我們家拿走的东西,一点点拿回来。
娘,你放心好了,你受的苦,陈家旺受的罪,咱们家所有的仇,我都会从乔家,丝毫不差的找回来!”
說完,他将那支口红扔在未燃尽的香火堆裡,看着那支名贵的胭脂,随着火焰,噼啪作响,燃成灰烬。
口红中有某种油脂,忽地让火焰开始升腾。
而陈宁盯着那旺盛的火焰,眼神逐渐迷离,依稀间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颊。
刚开始的时候,陈宁来到這方世界,并不是很适应,甚至他很迷茫,为什么会穿越。
他在前世有家人,有朋友,有耀眼的学位,有惹人羡慕的语言天赋,精通十六门国际语言,年仅二十五岁就读完了语言系博士。
忽然来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他不适应,很懊恼,甚至一度想着若是再死一次,能不能回去。
所以,在很长一段時間内,他对這方世界沒有一丝的好感,有的只有厌恶。
但在那個温柔的女人,他這世的母亲王夏荷温柔照顾下,他的心态开始慢慢转变,逐渐接受已经穿越的事实。
他开始发现,這方世界的天是湛蓝色,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气,淳朴憨厚的父亲,潇洒豪迈的义父,還有传闻中能上天入地的修行者,引起他的兴趣。
也许,换一种活法,去探寻前世只有神话故事中才能出现的修行,也不失是個好選擇。
我陈宁一個拥有异世知识的语言系博士,在這個科技如此落后的时代,也能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男子汉生于天地间,何必终日郁郁寡欢?在何处不能有所作为?
陈宁自认为是個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他有着男人该有的野心,想要用他脑海中的知识,改变這方世界!
科技改变生活,說干就干!
于是,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個很“伟大”的决定,写出一张足以让他发家致富的“秘方”——口红。
陈宁很聪明,为了避免秘方暴露,记录时用的是汉字。
当然,這件事情他一個三岁的孩子自己做不到,于是他向母亲王夏荷坦白了一切。
一個“天人”儿子虽然让王夏荷震惊,但身为母亲,她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孩子。
母子二人的口红事业如火如荼进行,短短几天内,就卖出了第一批口红,收益很好,陈宁相信只需要三個月,他就能改变现状,跻身富贵人家。
可他万万沒有想到,也正是因为口红的配方,因为那张写着汉字的纸张,将陈家推入了深渊。
大卖的口红,写着古神言的秘方……
這一切,都不是一個小县城中,寻常捕快家裡该有的东西。
有心人会窥伺,诱骗,威胁……甚至于抢夺。
如果只是口红也就罢了,但那张写有古神言的配方,成了陈家所有人的催命符。
母亲为了避免被人搜魂,守住儿子是“天人”的秘密,宁愿自尽身亡。
父亲为了讨回一個公道,与人拼命不成,還被搜魂成傻子。
庆幸的是,父亲并不知道儿子的小秘密,他们什么都沒有发现。
也庆幸的是,父亲還有個当镇玄将的至交好友,用镇玄司的威严保住了陈家唯一的独苗。
那天過后,陈宁才清楚,前世书中和电视剧裡,穿越后的人能依靠知识改变世界发家致富……都是扯淡!
這個陌生的世界,对待一個陌生人,只有无尽的恶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宁才发现,他妄想用自己脑海中那些知识,在這個神鬼横行的世界立足,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好在,好在我還活着……”
陈宁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那浮云流动的苍穹,低声呢喃:“只要我還活着,就能报仇,把我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只是,有些走丢了的人,永远也回不到身边了。
……
……
陈宁在坟前呆了很久,等他再回到城中时,已是午后。
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不时会有认识陈宁的人上前恭敬叫一声“陈捕头”,陈宁也只是点头示意。
直到他在街道旁,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只肥大的狸花猫妖,猫阿四。
猫阿四正懒洋洋躺在书斋门前,闭着眼睛打瞌睡,时不时发出呜噜声,倒是惬意得很。
“猫阿四?”
陈宁眉头一拧,不动声色,悄悄向着猫阿四靠近。
他动若脱兔,瞬间扑到来到猫阿四面前,一把抓住了猫儿老祖那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陈宁冷喝:“小贼,這次看你往哪裡去!”
猫阿四猛然惊醒,胡乱挣扎,但看清楚陈宁的面容,又安定许多,笑嘻嘻說道:“陈捕头,你别抓我,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昨夜我可是见過了项大人,還帮项大人送了信。
项大人都說我能将功赎罪了,您可就沒理由再抓我了。”
陈宁自然不信,冷哼一声:“满嘴胡言,這就抓你与项大人对峙!”
“我說的是真的!”
猫阿四有些焦急,赶忙喊道:“苏先生!苏先生能给我作证!”
苏先生?
陈宁听后,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书斋。
這是一座朴素的小院,门口种着几棵绿竹,笔挺翠绿,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其上写着“励耘斋”三個大字。
木匾和字都有些年头了,带着历经风雨的沧桑感,就是這样一副老旧牌匾,让人看上去却有种浑厚坦然之感,胸膛中升起一股浩然正气。
尤其是“励耘”二字,陈宁多看几眼,感觉昨夜奔劳的疲惫感都减轻不少。
陈宁站在门口,就能听到堂内朗朗读书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听到那整齐的背书声,陈宁面容稍缓。
在出任捕头之前,他有很长一部分時間,都是在书斋裡度過的,這裡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猫阿四见陈宁面容缓和,赶忙說道:“陈捕头,您若是不信,可以进去询问苏先生。”
“你闭上嘴。”
陈宁低喝一声,因为在书斋门口,声音都压低了不少,生怕打扰到裡面的学生。
“喵——”
猫阿四有些无奈,低喃道:“大不了就去找项大人对峙,反正也是陈捕头你浪费工夫而已。”
陈宁沒搭理它,直接提着它走进了励耘斋。
书斋的园子不算大,但也是有山有水,绿竹成荫,角落处有一口水井,在进学堂门口的左侧位置還放着一块镇石,其上刻有“勤读励耘,明德立心”的字样。
那字迹与门匾同出自一人之手。
陈宁提着猫阿四,就站在学堂门口的镇石旁,看向学堂内。
学堂裡,授课的是一名身着儒袍,面容如玉的中年人,温声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
此人就是书斋的主人,苏子由。
苏子由不是清溪县人,二十多年前才到得這裡,听闻說曾在帝都为官,但得罪了权贵,被贬去官职,于是离开了帝都,来到這裡开办私塾。
苏子由开办私塾从不强制收取银钱,只要有想学之心,皆可来听讲。
有些富贵人家就给些银钱,有些拿不起银钱的给些米面,有些什么也拿不出,但只要肯来,他从来不拒绝。
清溪县走出的读书人,九成都从苏子由這裡听過课,所以苏先生的威望在清溪县很高,百姓都很尊重他,都要尊称一声“苏先生”。
堂下学生年纪不一,年长些的比陈宁都要大,年幼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张家宝就在其中,坐在角落的位置,专心跟着苏先生读书。
陈宁也不着急,就提着猫阿四站着静静等待,猫阿四也不敢乱折腾,任凭陈宁提着命运的后脖颈。
片刻過后,苏子由教完那篇文章,吩咐学生温习文章,转身向外走来。
“静修,久等了。”
苏子由走出学堂,温煦笑着看向陈宁手中的猫阿四,“你把猫儿放下吧,它也沒犯過什么大错,不必這样对待它。”
“听先生這样說,学生就放心了。”
陈宁笑了笑,顺手把猫阿四放在地上。
猫阿四抖了抖毛,低声呢喃:“早說過我已经将功赎過,你還不信。”
陈宁沒理它,向苏子由作揖,“学生打扰先生授课,心中有愧。但猫阿四身上有案子,說您能为他证明清白,学生只能冒昧拜访。”
苏子由笑道:“无妨,静修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就直說。”
陈宁略微犹豫,但還是开口道:“确实有一事想问先生,猫阿四偷盗逃狱,罪名不小,不知道它为何就能将功赎罪。”
猫阿四一夜脱罪,它到底提项悲歌传了什么信儿?
還有,项悲歌昨夜受伤,陈宁自然能轻易推断出他有過一场打斗,但为何不向衙门送信通知,反而让猫阿四来找苏先生?
隐隐之间,陈宁总感觉,项大人和苏先生似乎在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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