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云峥過处寸草不生 作者:未知 云峥打定了主意要固守,只需不让萧打虎跑出来自己就算是赢得了最大的胜利。 萧打虎沒有在第一時間率军突围,已经让云峥小看了他三分,粮食不足是他最大的弱点,继续缩在西京城只会让他的力量越发的衰弱。 相比之下云峥就不那么着急了,准备了五年的物资,正源源不断的从雁门关运到這裡,作为接力赛的一部分,开春之后,云峥就重新会有一支齐装满员的军队。 大宋這些年养精蓄锐的成果已经悄悄的展现,北方大战连绵,而国内却沒有增加赋税,有了岭南大批的粮食支援,皇帝甚至下令减免了陕西的钱粮。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司马光甚至为此专门上了万民折子为皇帝請功,祈福,云峥在這個折子上面也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然而,最灿烂的阳光下也有光线照耀不到的地方。 流民在一個阳光灿烂的午后终于抵达了西京,模样之凄惨让人不忍卒睹,三万人在极寒的天气裡爬冰卧雪才来到战火连天的西京,最后清点人数之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五千人,也就是說有足足五千人已经死在了从雁门关到西京這不足千裡的路途上。 王安石自己也病了,而且高热不退,自从大风雪开始之后,他就不眠不休的前进,他知道,一旦這支流民大军在某一個地方停下来,恐怕就再也沒有能力走到西京了。 前进或许還有一條生路,留在原地不动除了死亡沒有第二條道路可走。 嘴唇焦干的王安石见到云峥之后,两只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裡像是冒着鬼火,指着流民对云峥嘶吼道:“莫要让他们再死掉了!” 這個保证云峥给不了王安石,其实王安石自己也知道云峥根本就做不到這一点。他之所以会吼出来,实在是這些日子见到了太多的死亡,从而让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掉了。 军卒们看到流民不由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对那些光着脚能从千裡之外走到這裡的汉子简直佩服至极。 只有陈琳的神色依旧非常的泰然。 這些人看流民和普通人看见流民的反应不一样,百姓看到流民只会同情,而官员和皇帝看到流民。就好像看到了动荡和不安。 在中国歷史上,有争夺帝位的野心者不外两种人,一是豪族,如杨坚李世民等是。 二是流氓,如刘邦朱元璋等是。此盖豪族有所凭借,便于取得权力,流氓无所顾忌,勇于冒险。 豪族所凭借的是什么?吾国自古以农立国,土地是唯一的生产工具。也是唯一的权力基础。但是四民之中,农民最苦。吾国的遗产继承制,以诸子均分为主,纵是大农,一传再传之后,土地亦必细分,由大农变为小农,土地的生产已经不能维持一家的生活。而租税又以田赋为主,农民受了苛税的压迫。结果便如晁错所言: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亡日休息……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赋敛不时……当具有者半价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這些沒了土地也就沒了任何生产资料的人除了当流民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的出路。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国家,而且中国的农业甚见幼稚。 技术的幼稚已可妨害生产力的发达,而過小地的耕种又令技术不容易改良。 其结果,农民当然沒有贮蓄。而致再生产只能在同一规模上,不断地反复着。然而地力是有限的,收获是递减的,年年在同一的土地,作同一的耕种,收获何能不年年减少。 西汉在文帝时代,“百亩之收不過百石”。东汉时代生产力似已提高,“亩收三斛”。由三国而至晋代,一亩之收“或不足以偿种”。降至唐代,“一顷出米五十馀斛”。到了宋代,太宗时,“亩约收三斛”,神宗时,“大约中岁亩一石”。然据吕惠卿之言,“田岁首来四五六斗”。生产力如斯低落,而又加之以水旱之灾赋税之重,百姓遂“弃田流徙为闲民”。 闲民增加,贫穷已经成为普遍的现象。 王安石之所以会病倒,纯粹是因为這次有了可以和最底层的流民有了亲密接触的缘故,也是通過這次长途跋涉,让他对流民的构成和成因有了一個极为中肯的认识。 看着這些在寒风中呼号求生的流民,再想想自己那些漏洞百出的变法信條,惭愧和激怒交加,终于病倒了。 然而,让他最担心的却是一旦流民成灾,贫穷的普通化就是暗示大宋社会快要发生大乱了。 王莽时代,“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裡,众虽数万,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自阕而已”。 晋惠帝时代,“频岁大饥,百姓乃流移就谷”, “至于永嘉,丧乱弥甚。雍州以东,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不可胜数”,终而引起流民作乱之事。 隋炀帝时代,“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唐僖宗时代,“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税重役繁,百姓多弃田不耕,“民罕上著”。而盗贼又复扰民,“乡间豪雄因民不忍,阴聚贫乏游手之徒,起为乱,破六州五十二县,戕平民二百万。” 此种歷史都可以证明:因贫穷而作乱的,多由流氓发动。他们沒有“身家性命”,而生活又不安定,生的快乐既未尝過,死的苦痛也不恐怖。 他们最肯冒险,由九死一生之中,突然地置身于云霄之上。他们個人虽然沒有势力,而成群结队之后,就可以横行江湖。绅士怕他们捣乱,农民怕他们鱼肉,他们在中国社会上,乃是化外之民,隐然成为一個势力。 流民在中国歷史上曾演過重要的角色。他们常常变为流寇,先向最沒有抵抗力的农民肆行劫掠,而使疲敝不堪的农村,连馀喘也不能保。农村破坏之后,政府因田赋的减少,财政也日益穷匮,不能不用苛捐杂税来刮索人民,然而一切刮索最后都转嫁在农民身上。 這样一来就成了一個无解的死循环,农民继续变成流民,流民继续劫掠农民,最后流民的力量庞大到一定地步之后,王朝也就走向了终结,最终被别的势力取代,然后才重新开始大分配,然后继续走祖先的老路。 西汉的绿林赤眉,东汉的黄巾,晋代的许多流寇,隋的窦建德刘黑闼,唐的王仙芝黄巢,都使中央政府疲于奔命,朝祚因之断绝。 王安石高热不退,即便是在梦中,依旧挥舞着双臂大呼:“這如何了得,這如何了得啊!” 說来奇怪,萧打虎停止虚张声势,投石机停止抛掷石头之后,王安石的高热也终于褪下去了。 王安石病的快死了,由不得云峥不紧张,巡营回来之后铠甲都沒有解掉就来到了王安石居住的冰雪屋子。 进了屋子之后却发现王安石坐在床上,两只手虚虚摸向冰层投下来的五彩斑斓的光影,眼神极为迷醉,连云峥走进来都沒有发现。 云峥也不打扰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不想打扰王安石此刻的幸福。 過了良久,王安石才长叹一声道:“梦一样的残酷,梦一样的美丽,老夫虚掷岁月,成了井中蛙。” “何以见得?” “南辕北辙啊,在沙滩上建造宫殿,用冰雪堆砌长城,只怕潮来侵袭,春日暖阳!” “不错了,我知道的一位成功的伟人都說自己是在摸着石头過河,你至少心中想的是那些百姓。” 王安石苦笑道:“当年你告诉我老夫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打着为民造福的幌子残害百姓,如今老夫明白了,此言不虚!” “我一般不会把事情想的很远,能够预先安排五年之内的事情对我来說就是大胜利,我以前就說過,你的起点太高,把所有百姓都想成了一個摸样,這样做自然会有麻烦。”云峥笑着安慰王安石。 王安石苦笑道:“老夫去岁秋日裡站在樊楼之下,遭受百姓羞辱之后還不明白這是为了什么,现在明白了,老夫当日就是在自取其辱,怨不得旁人。” 云峥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們现在要做的就是干掉萧打虎,而后把這些流民安置在西京城裡,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們就离开西京,重新踏上征途,而這些流民的家眷也会来到西京城,和他们一起在西京垦荒种地,重新安置自己的家园。” 西京之地虽然辽阔,恐怕還容不下這些外来的流民,安置流民总是一個大問題,非一朝一夕之功。” 云峥解下头盔放在案几上大笑道:“谁会容不下流民?谁有能容不下流民,云大将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這句名言,王公难道忘记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