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個很重要的人” 作者:西湖遇雨 “哪来两全其美的解决之策?” 李磐苦笑道:“兵精怕重演武夫当国,兵不精则必然要堆数量;数量少了不顶用,数量多了那多募就得多花钱。” 這话說的沒错,大宋的“三冗”問題,最大头其实就是“冗兵”。 大宋的财政收入是实物税与货币税混杂统计的,在如今的仁宗朝,每年财政收入折合成铜钱大约是5700万贯到7000万贯。 其中的80都要投入到维持上百万常备军所需的军费裡,還要拿出8来养士大夫,剩下的12才是其他开支。 所以,大宋很有钱,但也很缺钱。 一旦搞不到足够的钱,那就无法维持這支吸纳了大量不稳定因素的常备军,那么不仅边境不再稳定,整個大宋社会也会随之变得极度混乱。 所以不管是過去的庆历新政還是未来的熙宁变法,目的其实說白了就两個字——搞钱! 陆北顾指着桌上放着的《御夏策》,說道。 “若是按学生這篇《御夏策》裡所规划,寨堡招募大量土人弓箭手驻守,撤回部分战力堪忧的禁军、厢军,如此一年西北前线可省起码200万贯。” “朝廷不会允许大量招募土人弓箭手的。” 李磐微微蹙眉,有些不耐。 若是陆北顾只有這些想法,那這场谈话也沒有必要继续进行下去了。 但此时陆北顾却认真分析道:“若是只招募一半土人弓箭手,是有可能真正实施下去的。” “是有可能实施,但只招募一半,省出来的100万贯练不出骑军。” 李磐拿起茶杯又放下,有些无奈地說道。 “你不知道战马市价,一匹吐蕃马就要5070贯,一匹党项马更是要100贯以上......更何况养马也是要花钱的,100万贯连万骑规模都维持不了,几千骑兵于事无补。” 然而就在這时,陆北顾却忽然說道。 “学生倒是有個办法能解决這100万贯的缺口,只是不知该說不该說。” “但說无妨。” “不知令君有沒有想過,盐、粮、钱,這三者其实不是各自独立的?万事万物,皆可联系。” 李磐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有些若有所思,但還是沒想通。 直到陆北顾凑到李磐耳旁细语了一番,李磐听完后先是一怔,随后止住了陆北顾的话头。 “所以,這就是你文中提到‘货殖断筋络’一策,具体的实施办法?” “是。” “你怎么想出来這么一個......天马行空的法子?” 陆北顾坦诚道:“如丁渭故事。” 李磐第一次显现出焦躁的神情,他站起身来在室内踱步。 作为一個实用主义者,他很清楚,這個办法与《御夏策》大略而言的內容相比,相当的详实,是真正可行的计划。 ——這也是《御夏策》中最重要的经济政策的真正展开。 也正是因为這個办法太過可行,李磐甚至在某個瞬间,生出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這個念头不道德,但李磐并非是一個道学君子,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权位。 而获得更高的权位,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得到上官的赏识。 在如今的四川就有一位即将高升的大人物,是一定会赏识陆北顾刚刚提出的办法......李磐敢肯定。 但“据为己有”這個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李磐按了下去。 无关道德,只谈利弊。 李磐思索了几息,看着正襟危坐的陆北顾,還是下了决心。 “這法子,出了這個门,你谁都不许說!” 李磐认真說道:“此事若是可行,定然事关重大,我需禀与上官知晓,待会儿我要先写一封信送到成都府......如无意外,等到寒食节回来,我会带你去见一個人,到时候你细细說与他听。” 陆北顾心头一跳:“见谁?” 李磐郑重說道:“一個很重要的人。” “若是能入了他的眼,你的未来,注定不可限量!” 陆北顾沉默了。 事情,似乎起了连锁反应。 不過听起来对他而言倒是有利无弊......初始地位低就有這点好处,若是真有什么地方說的不妥当,倒也沒人会真的跟他计较。 毕竟他只是一個年轻的县学学生,有些事情思虑不周或者见识不足那才是正常的。 反而言之,若是說的好,那么是一定能够获得极大好处的。 至于這位“很重要的人”到底是哪位大人物,陆北顾猜不出来。 但他能肯定,地位一定是比知州這個级别要高的。 因为一方面如果只是知州這种顶头上司,应该不至于让李磐如此郑重其事;另一方面李磐不打算把信送到泸州而是成都,就已经說明問題了。 陆北顾颔首应了下来,随后两人又聊了一阵,待茶水饮尽,李磐方才放他离去。 “寒食节這几天,你把想法好好捋一捋,到时候务必不能出岔子。” “学生明白。” 待陆北顾离去后,李磐写了一封密信,随后叫来两個亲随,仔细吩咐道。 “你们不要坐船溯江而上,而是要骑快马走驿路去成都府,给你们每人拨双马,速度要快,不要吝惜马力,争取五天時間到。” “到了成都府,把這封信亲自交到张相公府上,然后就在那裡等消息,唯有得了张相公钧旨才能回来......到时候包船請几個船工轮流摇橹,路上不许耽搁,要在最短的時間内回合江县,明白嗎?” “是!” 看着两名亲随匆匆赶往马厩的方向,李磐的眉头终于稍稍放松开来,他看着那篇誊写出来的《御夏策》,喃喃自语。 “备边、用间,這两策能想出来的人大有人在,可這经济一策,有這般想法,实在是......不世出之才。” 另一边,走出县学的陆北顾并不知道李磐的所思所想,但只是颇为踌躇。 不管是一周假期结束后李磐要带他见的大人物,還是两個多月后的县试,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了。 而就在当下,他该何去何从呢? 按照正常来讲,该回家了。 宋代可以說是华夏歷史上休假最多的朝代,每年有四分之一的時間都在放假。 寒食节是与元日、冬至并列的三大节,假期时长足足七天,再加上与清明节连着,所以县学的学生们,拢共是有八天假期。 這么长的假期自然不可能還在县学裡待着,所有人都是要回家過节祭祖的。 而陆北顾在继承了前身记忆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继承了其中寄托的情感。 毕竟,人就是由记忆组成的啊! 所以虽然陆北顾的灵魂思维来自现代,但对于這個时代的家人,他同样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既然下定决心要在這個时代好好地生存下去,那么逃避也不是办法,丑媳妇還得见公婆呢,正常面对吧。” 陆北顾收拾好东西,背着笈囊来到了县学不远处的渡口。 渡口处,几艘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压着青石板,船尾浸在碧波裡。 船夫们三三两两地蹲在岸边,见有客来,纷纷起身招揽。 而這时候,一艘乌篷船裡忽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陆北顾定睛一看,却是之前落水时喊人搭救他上岸的两名同学之一。 此人姓卢,名广宇。 “卢兄?你這是去哪?” “我家住古蔺镇二郎滩乡。” 陆北顾一怔,如此說来,两人倒是住在同一個镇上,只是陆北顾住在镇裡,而对方住在不远处的乡裡。 看来前身确实不擅长社交,连同一個方向回家的同乡,此前都不熟悉。 再次谢過对方的救命之恩后,陆北顾好奇问道。 “方才我便见你离开县学?怎地现在還沒出发?” “嗐,船夫這不得等人齐了才好开船。” “也是。” 陆北顾点点头,說道:“你我一同回去吧,正好有個伴。” 随后他踏上跳板,船身微微晃动,惊起几只栖息在船舷的水鸟。 钻进乌篷,陆北顾在绑在舱板上的竹椅子坐下,从這個视角看,安乐溪水清可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开船喽——” 又等了一会儿,待船满员后,站在船头持篙的船夫一声吆喝,竹篙点开碧波,乌篷船缓缓离岸。 岸上的合江县城渐渐远去,青灰色的城墙在春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船行溪上,两岸青山如黛。 时值仲春,山间杜鹃开得正艳,一簇簇火红点缀在苍翠之间,偶有白鹭掠過水面,翅尖点起一圈涟漪,转瞬又沒入丛中。 从合江县到古蔺镇這段,安乐溪不仅河床开阔、水流平缓,而且石滩极少,所以并不需要拉纤。 哦对了,安乐溪便是后世的赤水河。 這條河流在秦汉时因流域为南夷鳛部落所以称“鳛部水”,而两汉魏晋时则称“大涉水”,到了隋唐因河水赤红且多毒蛇改称“赤虺河”。 而在如今的大宋,则因“溪上多寿木,藤萝柏竹,禽鸟花卉,四时无不可乐”,故名之曰“安乐溪”......至于改名“赤水河”,那是明朝的事情了。 這年头车马舟船很慢,看着两岸风景,倒是令陆北顾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他与卢广宇有一搭沒一搭的闲聊着,而听着他们聊天的內容,船尾摇橹的老汉搭话道。 “两位小郎君是回古蔺過寒食?” “是,在县学进学。”卢广宇回答道。 “了不得!”老汉眼睛一亮,“满朝朱紫哪個不是读书人?读书才有大出息哩!” 陆北顾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满朝朱紫是读书人不假,县学学子也是读书人不假,但你也得一路過关斩将考中进士不是? 就在這时,卢广宇忽然问道。 “陆兄接下来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