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尝酒
柳荣站在小跨院门口,挑眉看着不远处西天那通红的火烧云,心裡想着大哥突然叫自己過来喝酒的用意,嘴角不知不觉就挂了一抹笑意。
“怕是要下雨了呀!嗯,太闷了,也该下雨了。”
不理旁边带路的二柱子的纳闷,他摇头自言自语地叹息了几句,迈步进了小跨院。
自从成亲之后,柳博老爷子就下令把這府西边一溜儿十几间房屋给单划出来建了院墙,算是给柳蓝他们小两口另立了一处小门户了。這十几间房子小小巧巧的,他们两口子带着四五個丫鬟、七八個下人,外带還有七八個粗使婆子,倒也清静自在。
以前柳荣倒是常過来玩,不過最近两年因为這边添了孩子,又是孩子哭闹又是嫂嫂要哺乳之类的,他一個小叔子如果過来,起居坐卧的,多有不便,因此便来的少了,最近更是有足足好几個月不曾過来了。
“大哥,嫂嫂,我来了。”
即便是现在孩子都一岁多了,他进了门還是离得远远的就先大声打了個招呼。
他的话音落下,房门前的泪竹湘帘便被一個小丫鬟伸手挑开,然后就见柳蓝的妻子柳周氏走出门来,先是笑着福了一福,然后便道:“他二叔来了,快請进来。”
她话還沒說完,就听见屋裡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
柳周氏又赶紧回到屋裡去,然后就听见她說:“你呀,還是快给我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整天板着一张脸,就跟天底下人都欠你十万钱似的,见了儿子都沒個笑脸,他才多大,看见你那张脸,能有個不哭?快点儿吧,给我,你去跟二叔說话吧!”
然后就见柳蓝苦着一张脸挑开帘子出来,看见柳荣正站在院子裡廊子前,脸上似笑非笑的,不由得就叹了口气,“這小子,谁抱他都笑,就是不让我抱!”
柳荣笑笑,“谁抱他都笑?那行,让我也抱抱我小侄子!”
說着兄弟俩就着小丫鬟挑开的帘子先后进房去,就看见柳周氏正在那裡哄孩子,柳荣笑嘻嘻地道:“嫂嫂,要不要我回避啊?”
柳周氏闻言微微红了脸,“這個二叔,真是的,天底下人都知道你聪明還不行,非得见了就拿我打趣,你這可真是做叔叔的!快来,看看你侄儿,看我們又胖了沒?”
柳荣笑嘻嘻地走過去,在小家伙脸上逗弄两下,小家伙本来正哭得欢,粉嫩的小脸蛋儿都憋得通红,谁知道看见他之后,却居然连哭都忘了,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着,那眼珠子好奇地直溜溜瞪着他,模样儿简直可爱极了。而且柳荣冲他做個鬼脸儿之后,他居然還真的就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口水都流出来。
柳荣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赶忙伸手把孩子接過来,柳周氏還不放心,一行笑還一行拿手帮他托着孩子的脑袋,转头冲柳蓝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們见了他叔叔就亲,见了你就怕得什么似的,可是說你有多不讨喜!”
然后又对柳荣道:“他二叔,你们兄弟俩有什么话都能說,待会儿你们喝酒,嫂子亲自下厨给你弄菜去,你可要替嫂子好好說說他,你這個大哥呀,脾气又硬,脸又臭,脑子還跟個木头似的,什么事儿都转不過弯儿来,认死理儿的紧!”
柳荣闻言只是嘿嘿地笑笑,却并不接话,又逗弄了小家伙一会儿,這才把孩子交到柳周氏臂弯裡,然后转头冲柳蓝笑了笑。
大哥虽然性子耿介了些,做事也的确有些认死理儿的毛病,不過他這個人可不傻,只不過柳周氏一個小户人家的闺女嫁過来,却能在一两年间就把大哥吃得死死的,深知满屋子裡都听不见大哥說话,可见当初老爷子找的那個高人给相面相得還真是准啊!
不過也好,总不能两口子都是榆木疙瘩吧?只要是自家人,聪明点儿总沒坏处。
当下柳蓝招呼着柳荣到一旁的桌案旁坐下,自有丫鬟赶紧给上了茶来,柳蓝便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柳周氏挑眼瞥见,知道這兄弟俩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谈,然后便把孩子交给丫鬟,自己转身笑道:“你们兄弟俩先說說话,我下去给你们弄酒菜去!”
柳荣笑道:“谢谢嫂嫂。”
柳蓝则摆手,“你去,去吧!”
柳周氏笑笑,转身就带着丫鬟出去了,房间裡只剩下了兄弟俩。
但是柳蓝却并不說话,只是闷着头喝茶,柳荣笑笑,就也跟着不說话,也低头喝茶。過了一会子,柳蓝闷不住了,沒话找话,“咱俩好久沒這样喝酒了吧?”
柳荣笑笑,“是啊,我那么穷,你又不肯請我,就沒喝了呗。”
他這话虽然倒有大半是玩笑,就算是柳家再穷,還不至于少了他這個二公子的酒钱,只不過自从大哥柳蓝成亲,老爷子就给了他一笔财产,让他自己打理,眼下他们這個小家庭的收支已经是自成体系了,再加上柳周氏好歹也从娘家带了一份不菲的嫁妆過来,而柳荣還沒成亲,每個月都是固定的那一点月例钱,所以柳蓝自然要比他富得多。
柳蓝闻言叹了口气不再說话,良久之后却是突然在案几上捶了一拳,皱眉道:“我真是不知道,我到底哪裡错了,为什么阿爹就非得认为只有他才是对的?”
柳荣闻言笑而不语。
柳蓝抬头看他一眼,不满地道:“二弟,你脑袋瓜子向来就灵,這件事儿還非得是你给我解說解說,不然我心裡這個疙瘩就老是解不开。”
柳荣又笑笑,问他:“真想知道?”
柳蓝点点头,“当然。”
柳荣闻言点头,不答反问道:“既然如此,那我得先问问你,你为什么就那么认定咱们家老爷子是错的?”
柳蓝闻言口结,犹豫了一下刚想說话,却听柳荣已经代他答道:“毫无疑问,从一开始你就看不上李曦,觉得他這個人不行,对不对?”
柳蓝想了想,默然点头。
柳荣笑笑,“這就是你的不对了哦,大哥,你一开始就对人家有了成见,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很显然,這样对人家李曦很不公平嘛!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对他有成见?”
柳蓝无奈地撇了撇嘴,“沒什么原因,就是从小就不待见他,觉得他身上有股子孤穷气。”
柳荣闻言嘿嘿地笑笑,柳蓝纳闷地看着他,问:“你笑什么?我說的不对?”
柳荣闻言又笑,一直到柳蓝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了,他這才道:“大哥,难道你不知道,你身上也有股子孤穷气?”
“呃……”柳蓝闻言不由愣住,這倒是他不曾想過的。
柳荣又笑笑,摊手道:“這就不难理解了,你俩一個比一個孤穷,所以你不讨厌他才怪了!”
柳蓝半晌无言,到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若只是因为這個,我還不至于那样子与阿爹当众顶撞也要反对這桩婚事,可是你看看,最近這些日子,那個李曦都做了什么事啊!先是去人家一個寡妇家裡当什么账房,這非但是把他那個有钱的三叔放到架子上烤,也几乎是在指着咱们家的鼻子骂呢,然后呢,他居然還敢当着那么多人,公开的說那等狂言!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一個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阿爹如此维护?”
柳荣闻言笑笑,问:“不明白?”
柳蓝摇头,“不明白。”
柳荣点头,又问:“你觉得,李曦是個傻子么?”
柳蓝闻言犹豫了一下,却還是不得不摇头,道:“他……我虽然不喜歡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可不傻。”
柳荣闻言点头,再问:“那你觉得,满城人都知道李曦這么做有点傻,李曦自己会不知道?”
柳蓝闻言不解,不由得道:“他是故意的呀,绝对是故意的!”
柳荣闻言抚掌笑道:“着啊!一個明明很聪明的人,却故意的去做一個连傻子都明白是很傻的事情……你說,這事情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嗎?”
柳蓝闻言语结,继而却好像是吃了一大惊般,惊诧過后,便陷入了深思。
柳荣见状也不說话,就安静地喝茶等他。
又過了好大一会子,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挑开,柳周氏笑着带几個丫鬟进来送酒菜,柳蓝才突然回過神来,却是說出了一句让柳周氏想了好多天都想不明白的一句话——
“你不会作诗沒法考进士,真是可惜了呀!”
※※※
熄了火之后,李曦小心地等到着蒸馏好的酒精渐渐冷却下来,這才取下酒甑,把今日所得倒入旁边早就预备好的干净酒盏。
时节虽還是春末,但川蜀之地本就春来早,所以到了时下气温已经不低,而且因为担心风吹进来会影响了火候的把握,所以李曦只要一蒸酒便总是要关了窗子的,在火焰边趴了這么半天,竟是蒸了一身薄薄的轻汗出来。
起身去打开了窗子,略经了经风,李曦便又按耐不住的回去坐下,将那酒盏端到鼻前轻轻地一嗅,只是觉得酒香扑鼻,不知不觉就得意地笑了出来。
轻轻地抿一口,嗯,很烈,虽然酒精浓度肯定還是不如后世那种动辄百分之六七十的高浓度烈酒,但是比之当下市面上经常出售的那种酒,肯定是烈了无数倍的。
自己的手艺還是不行啊,看来干這种事儿還是得让专业人士来。
满满的一大杯子,居然才只蒸了一小杯出来,浓度還并沒有达到理想的成都,毫无疑问,就是只按照酒精度来推算,蒸剩下的那些酒水裡,肯定還是有酒精在的。
不過呢,有了這种级别的实验成果,已经足够自己在棋盘山落下第一枚棋子了。
正得意间,突然感觉外边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李曦抬头看過去,果然就见窗外正有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呢。
是個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明眸皓齿双鸭髻,鹅黄宫样石榴裙,蛾眉淡扫,红唇微润,最关键的是那润红的脸蛋儿還有点婴儿肥,而且她一笑起来眼睛便弯成了月牙儿形状……直是說不出的娇媚可爱。
看见李曦看過来,她也并不害羞的回避,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喂,他们都說你是個傻子,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呃……我当然不是傻子了,你在那裡站着干嘛,仔细让你们管家看见了,要教训你的,你们那位何管家可厉害了。”
她闻言可爱地皱皱鼻子,道:“才不怕他!”
又好奇地看着李曦身前桌案上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鼻端闻着浓重的酒味,她问:“你在干什么?還在当值的时候就喝酒可不好哦,不過只要你被何管家抓住的时候說是我的朋友,他就肯定不敢责怪你啦!”
李曦闻言笑笑,心想這女孩儿真是可爱到骨子裡了,就问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瑟,我姐姐叫阿锦,我們都是這府裡的丫鬟,对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李曦,不過他们都叫你李疯子!”說着,她又笑了起来,一笑就有两個可爱的小酒窝。
当下李曦闻言也笑笑,然后便冲她招招手,“你過来,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她闻言犹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挡不住心裡的好奇,推开房门走进去,在李曦案前的东西上来回打量,還伸出手东摸西摸的。
李曦心想這個小丫头倒是不怕生,不過她虽然天真烂漫,却显然在這府裡是有些地位的,如此一来……正正合适啊!
当下他伸手把那盏酒端起来递到阿瑟面前,“尝尝。”
阿瑟還沒来得及說话,就先闻到一股比之刚才刺鼻百倍的酒香,不過她却突然往外跳了一步,跟李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然后单手叉腰戟指李曦,撅嘴儿道:“你下流!”
李曦闻言一愣,委屈地道:“這话从何說起啊!”
阿瑟指指那盏酒,道:“刚才我都见你喝過一口了,却又让我喝,不是下流是什么?”
李曦闻言這才回過味来,心想也对,拿一盏残酒让人家一個女孩子喝,這倒确实是有点调戏的意味了。
当下他不得不无奈地摊摊手,“冤枉啊,你那么可爱,我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似的,哪裡会有那個意思,实在是這种好东西眼下只有這一点啊,你要不愿意尝,那就算了。”
阿瑟闻言虽然口裡說着“你說谎,我知道的,你根本就沒有妹妹!”,不過到底還是抵不住心裡的好奇,竟是真的走過来把酒盏接了過去。
“先說下啊,不许多喝,我可只有這一点儿了!”李曦小心地嘱咐道。其实他倒不是心疼這点酒,主要是怕对方一個女孩子,又是第一次喝酒精度這么高的酒会受不了。
阿瑟闻言又撅嘴儿,“小气鬼!”
然后她好奇地把酒盏放到鼻前嗅了嗅,“好香的酒啊!”她眼睛鬼灵灵地转了转,竟是趁着李曦一個不注意,一扬脖子,竟是把大半盏烈酒一口倒进了喉咙。
李曦目瞪口呆。
然后就见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连小脸儿都咳嗽得一片通红,甚至连眼裡都呛出泪来!
“你骗人!咳……還說是好东西,骗人家喝,這……”她愤怒地一把把酒盏扔在地上,小嘴儿撅得能拴住一只驴,“我找小姐告状去,让他赶你走!”
說完了,她也不等李曦解释,就委委屈屈地抽泣着跑出房去,一边走還一边委屈地撇着嘴儿,那模样儿直是說不出的委屈。
“阿瑟不喜歡你!”
※※※
裴杨府的后院裡,阿锦一边哭笑不得地柔声呵哄着,一边不好意思地回头冲自家夫人笑笑。好不容易总算阿瑟给劝住了,這才听她把受委屈的過程說了出来。
躲在裴杨氏杨花花怀裡的小囡囡刮着鼻子羞阿瑟,“阿瑟不知羞,哭鼻子!”
阿瑟闻言撅嘴儿,“小小姐,下回不陪你捉蝴蝶了!”然后又跑過去拉着裴杨氏杨花花的衣袖,“小姐,阿瑟不喜歡他,您就赶他走嘛!”
但此时的裴杨氏听完了阿瑟的话却早就已经收起了刚才脸上的轻笑,她抬头看了阿锦一眼,见对方眼中也满是困惑,這才道:“我就說嘛,他一個大才子,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到咱们家来当什么账房先生呢,前些日子還公然的放出那等狂话来,原来他的主意竟是落在這裡了,倒是难为他了,端的是好心机。”
阿锦闻言想了想,這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然后便拉過阿瑟,一字一顿地问她:“你确定你喝得是酒?很烈?很香?”
阿瑟一脸的委屈,却是根本就不懂小姐和自家姐姐這是怎么了,闻言便只是答道:“是闻着很香,喝起来难喝死了,差点儿沒把阿瑟辣坏了!”
阿锦转头与杨花花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看来他手上有烈酒的方子!”
然后杨花花点了点头,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這方子……怕是很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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