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阎罗鬼判察事厅子
p那是在七月九日夜晚，田府上上下下都已歇息入睡了。
p约莫刚入子时，伺候完老爷夫人入睡的两個丫鬟也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方要入眠。就在二人半醒半睡的时候，忽听得门外有声音呼唤二人前去。二人披了衣服，恍恍惚惚下得床来，便向门口走去。二人行如蝴蝶，轻轻盈盈，踩在地上却如行在云中。
p二人所住的小厢房紧邻着老爷夫人的卧房，房门直通老爷夫人日常起居的一间小厅。
p二人打开门时，却见那小厅裡忽然变得空旷了许多，沒有点灯，中间烧着一具火盆，火烧的很旺，還有人打着火把。
p再看时，只见得老爷、夫人都是跪在地上，整個厅堂却是化作了一座公堂，公堂上端坐着一位穿戴官服、青面獠牙的人物。恍惚听到一句怒喝：“呀嘚!见了咱家阎罗王，還不下跪！”
p二人一惊，看清了，那坐在案后的分明就是地狱裡的鬼王——阎罗王，和寺庙裡壁画上的那位一模一样。
p阎罗王左右站着阴曹地府来的判官、主簿、黑白无常，一众鬼卒打着火把站立两厢，摆出一副凶恶的阵势，似在审问田陌桑田大人。
p二人依在老爷夫人身旁跪下，只见得田大人身上已是受了许多刑处，浑身的鲜血淋淋，头发蓬乱。
p二人心中讶异，然而這身子却似乎早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叫也叫不出声来，竟连怕也怕不起来，一味昏昏如睡，恍恍惚惚经历着這眼前的阵势。
p那判官往前一步，代阎罗王问了一番姓甚名谁家住哪裡诸如此类的套话。二人依依作答了。后来，似乎又问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p眼前的一切，彷如梦中，那一干鬼众的声音听来似有，想来却又似乎沒有，眼前灯火影像也是光怪陆离，如有似无。
p判官问了几句，沒了二人的事情，便一直跪着。那一众阎罗判官，继续审问田陌桑田大人。
p這一场审讯极其的漫长反复。那阎罗王与判官连番的问话，他们好像对田大人的回答很不满意，不断的用起烧红的烙铁、夹棍、竹签、皮鞭等刑具，通通在田大人身上施了個遍，惨叫声不绝于耳。
p不知過了多久。二人有昏昏睡去。
p次日一早，二人醒来，竟不约而同的四下张望，看到彼此都睡在自己的床上，心中十分讶异，互相說道起昨夜的事情，不知是梦是真。
p二人洗漱穿戴完毕，将信将疑的去到老爷夫人房裡，发现老爷和夫人正好好的睡着，老爷鼾声如常。
p两個丫鬟本想和老爷夫人，也将夜裡的事情說对一遍，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p后来的几天裡，田陌桑和夫人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色，二人就更不好再问什么，只是私下裡同一众家丁婆子說道了不少，旁的家丁婆子說那夜却未听到半点声响，两個丫鬟心中寻思那夜当真是恰巧同时做了個怪梦也說不定。只是，怪事即怪，自然难以放下，還是四处同人說道。
p事情发生后第四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田陌桑和夫人一睡未醒。田家的管家看老爷和夫人是睡着去世的，以为是人老了自然故去，沒往它处想，便向右金吾卫处报了身死销籍的案。
p金吾卫在這长安城中，所涉及的事项很多，迁入迁出，走失人口，自然死亡都要登记造册，更何况田陌桑是朝廷命官，身死后要报上金吾卫入册销籍，并上报朝廷及各部处理后事。
p前去办差的小吏先是察验了田陌桑和夫人的尸身，无毒无伤，勘明了是自然死亡，记录成案后，由田陌桑的儿子签字画押，便回去交差了事。中间，有多嘴的家丁向那小吏說起两個侍女的怪梦，那小吏当是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
p只是這件事却也传播开来，一時間弄得街巷悉知。
p要不是第二宗案子发生，田陌桑和夫人的死大概永远都不会被人怀疑。
p第二宗案子，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发生在右羽林卫中郎将宇文雷家中。
p宇文雷夫妻二人，连同他们的儿子儿媳，一夜之间都在睡梦中死去了。
p接到报案，右街使韩当亲自到了宇文雷的府宅，因为一夜四命，所以当时韩当就带了金吾卫的仵作前去。
p察验之下，四具尸体并无毒迹伤痕，死者表情安详，真如睡梦中死去一般。
p韩当在這长安城中混迹半生有余，做這右街使也已有十几年了，见识颇多，虽然当下看不出其中端倪，心中隐隐觉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便招来老爷夫人、以及少爷少夫人的亲近丫鬟等人查问。
p一问之下，這宇文府中竟然也发生了和田府中一样的怪事，三日前的晚上，也有阎罗判官一众阴曹差役来审判這宇文雷和他的儿子。因为宇文雷和田陌桑私交甚厚，两家的下人也多有往来，田家发生的事他们也早已知道了。因此，再向韩当說道自家事情的同时，多少也扯上了田家的事情。
p照顾宇文雷和他儿子宇文英的各有两個近身的丫鬟，也都是睡在主人紧邻的厢房内。阎罗王夜审宇文雷父子二人，老少夫人、四個丫鬟也都在侧旁证。四個丫鬟說的话几无半点差异，都說是半醒半睡之时，听到有人呼唤，便起了身，走到厅中也是看到阎罗王带了一众阴曹官差在审问老爷、少爷，還不断的用刑。醒来后，也都如做了场梦一般。
p鲜于燕是個好吃嗜肉的人，生来不信因果鬼神。只是，這两宗案件，几具尸体完全看不出端倪，想来其中的蹊跷還在這一帮阎罗鬼卒身上，這才跟郭暧說的十分详细，看他能否从中想出什么。
p“今天這宗案子，也有阎罗王夜审的怪事么？鲜于兄才断得這几宗案子内有牵连。”郭暧听完，不禁问道。
p“這個，来报案的人倒未曾提到，只是說出了命案，不過来报案的是左千牛卫将军徐秋迟徐将军府上的管家！一脸的慌张，說是一定要我亲自前去，才好将事情說的明白！”鲜于燕也略有疑虑的回答道。
p听鲜于燕這样說，郭暧心中大抵也明白了几分。
p监察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官职，却有着监察百官的权责，可谓吏小权重。
p右羽林卫中郎将，正四品下，担当着护卫皇族和皇城安危的重要责任。
p左千牛卫将军，从三品，是皇帝亲卫队千牛备身的直辖统领。
p這一系列的谜案都是指向了李唐王朝的重臣，的确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p徐秋迟的府邸，在常乐坊。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p府门前已有小厮在候着，见是左街使带人来了，也不通禀，直接請众人前去。鲜于燕带了仵作和郭暧前往，其余的留在了门房等候。
p徐府有四进，案子发生在徐秋迟卧房外的小花园裡，位于徐府的第三进。
p刚入了第三进的门廊，就听得裡面有人在說话，听语气內容不像是徐府的家人。
p“咦——独孤大哥怎么也来了？”一個女孩子甜蜜的声音。
p“死了几個太监，過来看看！”一個男子沉默冰冷的回答，那声音裡似乎有无限的怨愁。
p“哎呦！怎么說话呢？独孤少卿，說话也得注意些才是。咱家也是为皇帝办差，纵然你是皇亲国戚，不也得看皇帝的面子不是！”一個骄横的年轻人阴阳怪气的插了句嘴，应该是個小太监。
p那女孩子刚要发作，便止住了，应该是被人劝阻了。那小太监也被人呵斥了一句，不再作声。
p院中沉默。
p刚才被呵斥過的小太监似乎正等着找人耍耍威风，给自己找回面子，见鲜于燕和郭暧等人来了，一甩拂尘，迎头便呛了鲜于燕一句：“哎呦，左街使好大的架子！怎么着，下次要不咱家派了宫裡的车鸾去接您，要您早来一会儿，可别累着您！”
p那骄横的小太监一眼又瞥见了郭暧，上下打量一番，又咋呼起来:“啧啧啧，這不是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家的六公子么。怎么？您是在哪個府司裡当差啊！這可不是寻常的人命案子，可不许谁随便当热闹看。怎么着啊——”
p郭暧见得那小太监腰间挂着的腰牌，看明了是察事厅子裡的人。察事厅子，是当朝权宦李辅国一手创办，专门监视百官，查访文武大臣的隐私。
p郭暧依然笑嘻嘻的，不過心中多少有些厌烦，這察事厅子裡的太监着实可恶，竟然连自己的样貌都已察晓，還知道自己在朝中并无官衔，只是個散人，是以欺人。
p小太监還要聒噪，身后有人一拂尘抽在他屁股上，疼的他哎呀一声，回头一看，缩了脖子忍痛闪身退了两步。這次是真不再做声了。
p打人的也是個太监，一袭绯色的袍服，高贵华丽。尤其令人称叹的，是那太监竟然十分的俊朗潇洒，不同于寻常的太监那样阴晦柔媚。
p郭暧认识他。他就是察事厅子的副总管，鱼诺海，虽然是個太监，又在李辅国手下当差，却是個爽快的人，几次酒宴上，两人喝過酒。郭暧不由得朗声笑道：“哈哈哈，小鱼，是你啊！你们察事厅子，怎么也办起這凶杀的案子了？”
p鱼诺海說话的声音也很轻爽，他看着郭暧朗声道：“郭公子，手下人不懂事，别放在心上。說来惭愧。這次死的三個人，是我們察事厅子的人。又是死在徐大人的家中，是以前来查勘一番！郭公子，這是陪鲜于大哥来的吧？”
p“恩，是啊，来帮鲜于兄過来看看。”郭暧也不隐瞒，只是心下一惊，沒想到這次死的竟然是察事厅子的人，這就蹊跷了。
p鲜于燕见他二人說完，也過来打過招呼。虽然不熟，他也是认识鱼诺海的，郭暧曾经拉着他们一起喝過酒。
p先前說话的女子，原来是尚宫局的薛尚宫，薛衣柳。只见她肤如羊脂，年轻貌美，虽然化妆时似是刻意修饰過了眉眼鼻梁，却难掩那脸上流露出的西域女子的媚姿。
p尚宫局，是唐承隋制，设立于后宫之内专管宫内大小事务的女官，尚宫局有尚宫二人，正五品衔，管辖着尚宫局内的司言、司簿、司正、司闱四司。
p那個被称作独孤大哥、独孤少卿的人，就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不過，但凡见過独孤欢的人，都会一眼肯定他的父母起错了名字。
p這独孤欢，身形高大，样貌不俗，不厚不薄的嘴唇，直鼻梁，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奈何一对眸子裡却是的异常孤冷，永远一副满怀忧郁不解人情的悲傲。
p郭暧也接着過来和薛衣柳、独孤欢见過礼。
p這薛尚宫虽然是五品的女官，但毕竟是内宫的官员，此次也是来查问這案子不成？难道宫裡也有人关心這案子？
p郭暧见到薛衣柳也在，不禁心下思量，不過此刻那薛尚宫的心思似乎全扑在了独孤欢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落在独孤欢一人身上，眸子裡溢满了爱意。就连郭暧和她打招呼时，她也只是含糊应了一句便了。
p独孤欢认得郭暧，见他過来搭话，不改冷傲的点点头，小声应了句：“郭公子”便算见過礼了。
p這独孤欢虽然只是大理寺少卿，算不上位高权重，却是信成公主和驸马都尉独孤明的儿子。是以官场之上，大家也只好将就着他這冷傲的性子。
p鱼诺海见众人都来了，便招呼大家开始合计這案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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