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2章 人之将死 作者:未知 锦囊妙计并不出奇,三国时最莽撞的匹夫就曾经用過。《三国志》中记载,曹操等人追赵云追到长坂桥,双方兵力悬殊,眼见赵云就要寡不敌众失手被擒,這时负责接应的张飞心生一计。让身边几個士兵将树枝拴在马尾奔跑,尘土四起,模拟出千军万马的景象。曹操等人到了這裡,果然心中忌惮,又恰看到张飞面色无惧的叫喊,心中担心這正是诸葛亮的计谋,于是掉头就走。 此乃以假乱真,草木皆兵之计也。 李牧便是利用了苗人心裡对朝廷的忌惮,潜意识中认为朝廷一定对苗人有所防备,才嘱咐唐俭使用此计。苗人不会相信,朝廷会在沒有准备的情况下,以少打多,冒着风险過来。朝廷的人马既然来了,那就一定人数不少,在這個潜意识下,這個时候让他们看到了连绵不绝的火把,必然会深信不疑。 朝廷早有防备,就等着這一天了! 反抗! 這是所有人脑海中第一時間冒出来的想法,但也只是一闪而過而已。 如何反抗?对手可是大唐!那個拥有百万雄兵,将星如云的大唐!当年河间郡王李孝恭,人马還沒来,只是传檄通告,南疆各地便应声而降,为何?因为知道肯定打不過! 苗疆的人太少了,不光是人少,铁器也少,粮草更少。光靠毒虫,瘴气,终究是小道,成不了气候的。 如今朝廷天兵已到,苗寨這边,准备好了都打不過,何况是一点准备沒有,措手不及了?反抗就是死,沒有第二個结果。九乡十八坞的寨主们,能不慌乱,能不害怕么? 虽然他们现在包围着李牧,但他们都明白,此时他们的性命,其实是掌握在李牧手裡的。 白苗、乌苗两個势力的话事人见此情景,商量了一下,也都沒想出什么好主意。最终,只好先固守山门,等崔玉铮醒過来再做计较了。 唐俭等人来到山门,也不敢攻打。苗人不知他们有多少人,他们自己知道啊。满打满算,四千不到。跟灵蛇山上的人,也就是半斤八两。但人家是守,自己這边是攻。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赢的。 這场仗,从一开始,也沒打算真打。因此,到了山门之后,唐俭便下令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了。当然,帐篷要比实际多出一倍以上,唐俭虽然调不动府兵,但是這些物资,他還是有权利调动的。 负责守卫山门的苗人,看到朝廷人马搭了如此多的帐篷,更加对方才的判断深信不疑了。若沒有一两万的人,怎么能用得上這么多的帐篷?看来朝廷這次是下了决心,好收拾苗寨了。 当即,快马回报,白、乌两派得了消息,愈发的焦躁了起来。 …… 小院裡,王鸥看着李牧的眼神,也是有点怪怪的。或许是李牧演的太過逼真,又或是唐俭配合得太好了,现在连王鸥都开始怀疑了。李牧感觉到王鸥的目光,走了過来,轻轻地拉着王鸥的手,把她拉进了怀裡。旁边的贞羽瞧见了,默默地走到了一旁。之前李牧說圣女是他的夫人,贞羽是不信的,圣女是何等人物,岂能跟一個小痞子相配?后来,她慢慢有点信了,但是心裡還是带着一丝侥幸,圣女可千万不要与這個人有关系才好。直到跟圣女相见,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原来圣女跟這個讨厌的家伙,真的是夫妻。 作为苗人,她应该觉得愤怒。她应该去质问王鸥:你可是苗疆的圣女啊,你是教主夫人啊,怎可与一個汉人苟合? 但作为知道细情的人,作为亲眼看到了崔玉铮修炼血腥残暴的禁术,成为一個嗜血的魔头。贞羽又怪不起来王鸥,相反,她很同情王鸥。如果换成是别人,贞羽一定会祝福,但为什么偏偏是李牧…… 贞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只是心乱了吧。 …… 屋子裡,崔玉铮在苗医的救治下,终于醒了過来。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大致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听過哆唻的汇报之后,久久不语。 大势已去。 崔玉铮脑海中,浮现出了這四個字。即便他心裡清楚,外面的情况,或许跟哆唻說得有一定的出入,情况不一定這么糟糕。但他已经不想去探究了,因为他的腿,已经不可能接上了。 他的身体已经残疾,注定要瘫在床上。像他過去的十余年的岁月一样,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這样的日子,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已经准备死了。 崔玉铮目光呆滞地看着梁柱,脑海裡在想,自己這辈子還有什么遗憾。 遗憾当然有很多,但现在的情况,大部分都完不成了。排除掉這些,能试着去努力的,就非常明了了。 “孩子,给我看看孩子。”崔玉铮开口說道,哆唻把孩子抱過来,却不递给崔玉铮,而是问道:“教主,奴婢斗胆问一句,奴婢的家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崔玉铮盯住哆唻的眼睛,忽然笑了,道:“真是看不出,你有這样的胆子。当初我挑你在圣女身边,就是看中了你的老实,沒有想到,還是看错了人。” “教主,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哆唻声音颤抖道:“奴婢当年只有十二岁,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奴婢已经十年,沒有见過自己的亲人了。” 說着,已是泪流满面。崔玉铮怔了一下,若是搁在平常,铁石心肠的他,是完全不会为之所动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個死人。此时此刻,便是他這辈子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很容易多愁善感。 “你父母在蜀州文昌县,县衙往东走,有一個茶水摊,是你阿爹在经营,很好找的。”崔玉铮叹了口气,道:“早知你心裡這么苦,我该早让你们见面,现在這种情况,是我对不住你啊。” “教主,你說的话,可是真的?”哆咪无法確認,只能寄希望崔玉铮给她一個肯定。即便這种肯定和放個屁差不多,但她现在也只能選擇相信了。 “是真的。”崔玉铮认真道:“這点小事,我還不至于骗你。” “文昌县——”哆咪喃喃念叨,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我還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阿爹說過想在人多的地方,开一家茶水摊,那样家裡的日子,便会好過起来。爹爹的愿望,還真是实现了。挨着县衙好啊,地段好,挣了钱,弟弟也有机会念书了。” 哆咪感伤了一会儿,把孩子放到崔玉铮旁边,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身出去了。 崔玉铮看着熟睡中的孩子,這個小家伙才出生了一天。或许是折腾得太過了,疲惫的很,睡得正香。新生儿都丑丑的,但在崔玉铮眼裡,眼前這個孩子,再漂亮不過。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照顾這個孩子长大。哪怕他心裡清楚,這個孩子跟他半点血缘关系都沒有。 可是现在,双腿已断。同样的打击,第二次落在了身上。崔玉铮的意志已经崩塌了,他已经沒有办法再面对了。方才他有所犹豫,便是因为這個孩子,如果他死了,王鸥一定会死。到时這個孩子怎么办?把她交给谁,才能放心—— “李牧——”崔玉铮想来想去,這世上唯一能真心照顾孩子长大的人,也就只可能是李牧了。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爹。 把孩子交给他? 不甘心!但转念又一想,已经這样了,還要這种执念干什么呢? 這种感觉有点像是,在大学的时候,跟寝室裡的某個同学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了三四年。但忽然有一天,毕业了,当你发现再无交集的时候,這种不顺眼也变得沒有意义了起来。 是啊,有什么意义? 崔玉铮想伸手摸一下孩子,但犹豫了半天,還是把手缩了回来。孩子现在睡得很好,如果吵醒了她,多半是要哭的。 暂且把孩子搁在一旁,崔玉铮继续想自己的事情。 未了的遗憾,孩子是一個。苗疆,也是一個。至于家族,门阀,他并不遗憾。這些年他为崔家暗中做的事情,足矣了,沒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是苗疆,他自觉有愧。 這裡的百姓,尊崇爱戴他。哪怕他沒有为他们做什么,只是因为他是教主,他便享受了這种尊崇。回想過往,他真的想不到,什么事情是他为苗疆做的,值得称道的事情,一件也沒有。 现在既然决心赴死,临走之前,還是得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能心安。 崔玉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有两個时辰,天就要亮了。若是朝廷真的来了那么多兵马,天亮时候,就是攻山的时候,到时候一定会有伤亡。崔玉铮不想苗疆再死人了,一切的罪孽,他打算一個人领了,到了阴曹地府,是油炸還是火烤,他都一并承受了。 “来人。” 一個褐衣人出现在门口,崔玉铮道:“去问问李牧,敢不敢一個人過来,我有事情跟他谈。” 褐衣人愣了一下,但沒有多說什么,转身出去传话了。 …… “洛阳侯,教主问,你敢不敢一個人過来,有事跟你谈。” 李牧正在跟王鸥叙述定襄那日之后的事情,听到這话,当即道:“有什么不敢的,孩子现在如何?” 褐衣人犹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孩子沒事,就在教主身边。你跟教主相见,就能看得见。” “好,稍等片刻!”李牧說了一声,对王鸥道:“我這就過去,看看孩子到底怎么样了。你们留在這儿,静观其变。”說罢,他又对要說话的独孤九道:“如果我有什么事,想办法带你嫂子走。” “大哥!”/“夫君!” 独孤九和王鸥都想阻止李牧,但都被他挡开了手:“孩子還在他手裡,我若不去,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說完,李牧便径直走了過去。 褐衣人让开路,請李牧进来,旋即又把门挡上了。李牧进了屋,看到了哆唻,哆唻看到李牧,错开了视线,李牧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把這個人记在了心裡。 李牧来到崔玉铮所在的房间,看到他旁边的女儿睡得香甜,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李牧沒有靠近,他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简单。崔玉铮叫他谈谈,必然有交换的條件。 他打量着崔玉铮,崔玉铮也在打量他。崔玉铮的年龄,跟王鸥相仿,比王鸥還大一些。论辈分,论年龄,他都毫无争议的算是李牧的长辈了。 這是崔玉铮第一次认真的看李牧的样子,李牧的年轻,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是李牧?”他確認似的问道。 “是我。”方才打量的過程中,李牧已经看出来,崔玉铮满脸的颓废之气了。俩人的身份尴尬,沒有什么好聊的,李牧也不知說些什么,崔玉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倒是比李牧放松得多:“你敢来,我真沒想到。”停顿了一下,崔玉铮又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最多就是一命换一命。”李牧笑了起来,道:“我的女儿在你手裡,我有的选嗎?” 崔玉铮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孩子,又看向李牧,道:“如果我說,我沒有加害這個孩子的心,你相信嗎?” “我信。”李牧点点头,道:“看得出,你很在意這個孩子。” “是。”崔玉铮丝毫不掩饰他对這個孩子的看重和喜爱,道:“所以,我找你来,是想做個交易。” “你可以說,我可以不答应。” 崔玉铮又笑了起来,道:“你還真是個妙人,那我也直說了,如果你答应我三個條件,我可以让王鸥跟你回去。” “還有孩子!” “不行。”崔玉铮立刻否定,道:“第一個條件,我要這個孩子。” “那就不要谈了,孩子是我的血脉,我不可能放弃她。” 崔玉铮看着李牧脸上的执拗,心放了下来,至少李牧也是在意這個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