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诺千金 作者:未知 许敬宗的经历颇为传奇,从前隋的官员到瓦岗寨的叛逆,再到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之一…… 他经历的够多,吃亏也多,最终觉得還是一根筋比较好,也就是抱紧老大的大腿,别的事不去琢磨,当忠臣、孤臣最好。 但当忠臣和孤臣,你最好要待在帝王的身边。否则你得罪人太多,出任外官的话,容易被仇家坑死。 所以被长孙无忌一巴掌拍到华州之后,他最担心的就是无法返京,被那些仇家给收拾了。 回京需要什么?政绩! 沒有政绩,李治想调他回京,那些人也会反对。目前李治的威权還不足以保住他這位忠臣,所以他只能自救了。 想到這裡,他看着贾平安,淡淡的道:“你有何想說的?若是想糊弄老夫,逃脱责罚,那是痴心妄想!老夫为官多年,你這等狡黠的少年见過不少,多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之辈,今日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手段能让老夫罢手!” 他虽然蠢萌,但一眼就能看出贾平安是在垂死挣扎,想逃脱去寺庙裡软禁的命运。 太子让他来华州看看扫把星怎么样,作为忠犬,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为太子解除扫把星這個威胁。所以衡量利弊后,觉得把贾平安送进庙裡去镇压最好。 现在他就是猫抓耗子的心态,想看看這個少年有什么可說的。若是一派胡言,那就送进庙裡。若是言之有物,那么就再斟酌。 贾平安說道:“使君可知晓华州公廨钱借贷出的篓子嗎?” 许敬宗点头,“那两個贱狗奴,竟然敢蒙蔽州衙。” 這事儿按理是前任梁波的锅,可梁波重病,他就成了背锅侠,還得去堵窟窿。 想他老许历来都只为老大背锅,這次竟然倒霉,为個刺史躺枪,這份憋屈啊! 贾平安說道:“两個捉钱户把钱借贷给了一個商人,那商人采买货物,用两艘船运送,结果两艘船都沉了。可最近却风平浪静。学生有個想法,既然风平浪静,那就算是沉船也只是一艘罢了。为何沉了两艘?” 许敬宗只觉得脑子裡嗡的一声。 “是啊!为何沉了两艘?”许敬宗喃喃的道:“可梁波却查過了此事,說是遇到了风浪,沉了。” 梁波颇有些名气,就是名士的那种,所以大家对他的印象很好。名士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可贾平安却觉得不对,他从這件事裡嗅到了骗贷的味道,加之对這等事儿见多识广,马上就形成了一條推理链。 梁波想调去京城的事儿几乎是路人皆知,他一旦有空就往长安跑,有人說是去求人帮忙。可求人帮忙要花钱啊! 缺钱,使人骗贷,随后把這笔钱弄去京城跑官。 而支撑這條推理链的最大动力就是梁波的病情,病倒前還在州衙正常理事的他,隔了一天就說是病重了。 可华州的郎中却說刺史的病情找不到病因,這個就让人费解了。而且重病了十余日,竟然還是那個模样。在郎中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竟然病情不加重,這事儿沒鬼的话,贾平安就愿意被村民们绑在架子上烧死。 “使君,听闻梁使君一直想回京城任职,为此寻了些人帮忙,可学生却知道,求人不能空手啊!” 求官你得给好处,否则谁会帮你? 贾平安說完就退后一步,剩下的就等老许来衡量利弊了。 许敬宗猛地一惊,他虽然嘴裡說梁波是個奸臣,但那只是口炮罢了,“是了,老夫一直以为梁波是個君子,可君子也得谋身呐!他在京城寻人帮衬,這些哪裡少得了钱?他家境普通,哪来的那么多钱?而且老夫听闻此次调回长安的人裡并沒有他,嘶……” 這就是跑官失败了! 跑官失败,梁波就必须要堵住那個亏空的漏洞。 许敬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感激的对贾平安点点头。 不是老许太蠢,而是他压根就沒這等见识。 骗贷,后世知道的人不少,可大唐有几個人知道? 贾平安這么一說,顿时所有的疑点都浮现了出来,许敬宗先是冷笑了一下,阴测测的道:“老梁,你竟然敢阴老夫?” 咦! 這個老许,怎么那么温柔呢? 贾平安觉得這种语气不符合老许的那個啥……节操,按照他的了解,老许就该是破口大骂。 “贱狗奴!”许敬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破口大骂道:“竟然给老夫留下了這些麻烦,老夫不弄死你就不姓许!” 贾平安松了一口气,觉得這才是著名奸臣许敬宗的本性。 许敬宗急匆匆的转身就走,随行的人喊道:“使君,扫把星该如何弄?” 许敬宗沒回头的摆摆手,“跟老夫回去!” 一行人看了贾平安一眼,急匆匆的跟了上去,可一個疑问却浮现脑海:为啥使君和贾平安說了一番话后,就放弃了把他弄去寺庙的谋划呢? 這事儿很是奇怪,村裡人更是不解。 许敬宗急匆匆的回到了州衙,第一件事就是令人去传唤了那两個捉钱户。 捉钱户一来,许敬宗就沉着脸道:“捉钱户的家产必须要保证能偿還手中的公廨钱,你二人說在外欠债,无法偿還那笔借贷,這便是行骗,为何?” 两個捉钱户跪下哭诉,大概就是心存侥幸的意思,請使君宽宥。 這等事儿抄沒家产就是了,沒必要再处罚,否则天下的捉钱户都会畏惧,不敢接手公廨钱放贷的事儿,那到时候怎么办?难道让官吏们自己去放贷? 所以這二人看着很悲伤,可却不见绝望。 “竟然行骗到了老夫這裡!”许敬宗想到了贾平安的分析,觉得此事怕是有六成的可能,就咬牙道:“打!” “使君饶命!” 廖全出来劝道:“使君,若是重责了他们,回头就怕华州无人敢接手公廨钱放贷之事了。此事关系到官吏的俸禄和公厨,不可不慎啊!” 這是稳重的态度,還带着些不满。 你许敬宗要查案子直接查就是了,用刑拷打是几個意思? 要知道這些捉钱户虽然不是官吏,但却是在为官吏们谋福利,大伙儿平日裡对他们也颇为客气。你许敬宗上来就打,過分了吧。 這话旁人不敢說,作为刺史的副手,廖全却能說。 他的眼中多了不满之色,若是可以,真的想弹劾老许。 许敬宗看了他一眼,喝道:“打!” 他這個人做事不含糊,比如說站队,既然站在了李治的這边,哪怕是去对付那些世家门阀也毫不犹豫。 几個胥吏按住两個捉钱户就打。 惨叫声中,有個捉钱户喊冤,许敬宗冷笑道:“若是不肯說,打死,出了事,老夫担着!” 這很果敢,很有气魄,也很奸臣。 听到打死不论,两個捉钱户开始還坚持了一下,稍后有人开口喊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许敬宗其实也很紧张,若是他判断错误的话,回头长史廖全就能上书弹劾他。长孙无忌等人正想收拾他這條太子的忠犬,說不得会顺势出手,赶他去天涯海角。 他双拳紧握,暗中紧张的不行。听到有人知罪,不禁大笑了起来。 天不灭我老许,天不灭我老许呐! “哈哈哈哈!” 廖全怕是屈打成招,就问道:“你有何罪?” 老许马上停住了大笑,盯着捉钱户。 “小人……那钱小人并未给那商人……” 廖全心中一惊,急忙追问道:“为何?” 捉钱户嚎哭道:“梁使君寻了小人二人,說是要挪用些公廨钱,让我二人和那商人联系,让他谎称沉船,随后那钱就给了梁使君……我二人就得了五贯钱的好处呐!” 廖全心中一惊,盯住了另一個捉钱户。 那人說道:“使君让我二人事先把家产转了出去,时候他让人来假装抄沒。” 卧槽! 這是合伙来骗钱啊! 他不知道,這等事儿在后世有個词:骗贷! “使君!” 廖全回身,就见许敬宗一脸肃然的坐在那裡,不,是一脸的正气凛然,顿时就内疚的不行,觉着自己误会了老许。 可老许此刻正在感叹着,心想那個扫把星竟然有這般见识,可见是個聪慧的。关键此人竟然帮了我老许一把,让老夫一举在华州站稳了脚跟。 想到消息传到长安城后,殿下会如何的高兴,长孙无忌等人会如何的憋屈,许敬宗就暗爽不已。 可他這副模样在廖全的眼中却是胸有成竹的从容。 谁說老许是奸臣? 廖全是個正直的人,所以此刻不禁感慨万千,拱手道:“下官听从了那些谣言,想着使君到了华州,定然不是好事,于是心中不敬。今日下官才知晓,使君手段之高明……是了,使君让下官去借钱买羊肉,定然是在麻痹他们,這手段……下官拜服。” 许敬宗一怔。想他老许在各处为官,因为那些坏名声的作用,上官和下属都对他颇为不屑,只是不显露出来罢了。此刻华州长史竟然一脸敬佩的表达了那個啥……崇敬之情,這……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 他马上就谦逊了几句,然后骂道:“梁波那個贱狗奴,竟然犯下這等事,還装病来坑老夫,老夫定然要弹劾他!” 廖全钦佩的道:“使君先前說梁波是個奸佞,下官還腹诽了许久,今日才知道使君是何等的目光敏锐,一眼就看穿了梁波的本性。” 老许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可這事儿他真的沒這么想過啊! 比如說吃羊肉,哪裡来的为了麻痹梁波?不過是他喜歡吃罢了。至于說梁波是個奸佞,那只是他尖酸刻薄的說话方式而已,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可现在這些事儿竟然都变成了他老许的英明,给他增加了光环。 奏疏写好了,他令人快马送去长安。 随后有人来问,“使君,寺裡有人来问话,說是他们准备了三十余名僧人,就准备镇压扫把星,问那扫把星何时能到。” 老许沉吟了一下,一拍案几,“那扫把星老夫见了觉着有些亲切之意,且等再看看。” 亲切之意? 扫把星可是個凶物,你說凶狠之意還差不多,亲切之意……哪来的亲切之意? 廖全不禁仔细看着许敬宗,一脸担心的道:“使君莫不是被扫把星给迷惑了心神?” 许敬宗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說道:“老夫无碍,那少年……老夫一诺千金,說了再看看,那便再看看。。” 想他许敬宗在外面名声扫地,可却是條好汉子,一诺千金。 当然,好汉子只是他的自吹自擂,但一诺千金却是真的。贾平安一番话让他在华州站稳了脚跟,這個和扫把星的属性不符。许敬宗觉得有必要再观察观察。 廖全的性子比较偏激,以前觉得老许是個大奸臣,结果被反转。从此他就觉得老许以前是在忍辱负重,很不容易。 所以此刻在他的目光中,老许的头顶上仿佛多了四個漂浮着的大字在金光闪闪。 ——一诺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