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正义直言
一個年纪轻轻,不到十八岁的年帮少年颤抖地握着一柄已经生了锈的鬼头刀,一边拼命在一块磨刀石用力磨着刀,一边轻声地哭着。
旁边的另一個三十来岁的年帮大汉用力地叹着气,粗声道:「小松,别哭了,你這么哭個不停,大叔我听着心烦。」
小松哽咽着說:「宋叔,我好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娘了。我好想我爹爹。」
宋叔一拍大腿,怒道:「真沒出息,胆小如鼠,怎么做年帮子弟。」
小松道:「宋叔,为什么我們要在這裡和大**开战?听人說大**马都是天兵神将,我怕打不過他们。」
宋叔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打不過也要打,我們代代受過年帮大恩,难道现在年帮有事,我們不管嗎?」
小松哭道:「村裡人都骂我們,說我們是萧冼的走狗,是助纣为虐。」
宋叔怒哼一声:「他们懂什么,别理他们。」
小松又问:「唐兵如果打赢了萧冼,年帮真的会完了?」
宋叔挠了挠头,想了良久,道:「应该是了,既然坛主這么說,那又有什么错。」
彭无望听完這番对话,黯然退回了庄外的一片树林之中。「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被人利用了,我彭无望挺刀而入,恐怕错杀了不少好人,虽說是为了大义所在,但所犯下的杀孽,和那些巨奸大恶,又有何分别。」彭无望难過地想着。
他心乱如麻地在龙家庄外四处乱转,忽然他撞见了一個头缠白纱的妇人。「恩公,恩公!」那個妇人看到他立刻惊喜地叫了出来。
彭无望心中一惊,看了看這個妇人一眼,问道:「這位大婶,妳认识我?」
這位妇人道:「当然啦,你是我們十数個渔村渔户的大恩人么。我见過你,我家裡那口子就是赵老大,你见過的。」
彭无望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赵大婶,无望有礼了。」他回头看了看龙家庄的方向,问道:「赵大婶,妳這是往龙家庄走吧?那裡近日将有大事发生,妳還是别去了。」
「嗨,」赵大婶道,「恩公有所不知了,我家那個崽子什么不好学,去学人家入帮会,被他舅舅带去了龙家庄。听人說是要和大**开战。我們家裡就這么個独苗苗,都靠他来继后香灯,我今天拼了命也要把他拉回去。他爹已经回村去联络所有人,只要有孩子在龙家庄的,都要去龙家庄,把他们拉回来。」
彭无望心中一动,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赵大婶說:「嗨,我也不知道,我等不及了,所以一個人来了。」接着,她转念又說:「恩公,你可别生气,我那口子本来要找人去给你修建往生祠的,现在出了這档子事,這事儿只好耽搁一下。」
彭无望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让他不要忙活這事儿了么。算了,别谈這個,這样,大婶,我也是要去龙家庄,不如咱们一起去。」
赵大婶大喜,道:「太好了,恩公,我本来是拼了命的,现在有這么有本事的人跟着,我安心多了。咱们這就走吧,我怕我家那崽已经和人打上了。哎,他本来身子就弱,但是太好强,天天想着什么闯荡江湖,真让人担心。」
一路上,赵大婶不停地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渔村子弟如何加入的年帮,年帮中有多少渔村子弟。
彭无望仔细地听着,大概了解了情况。原来,年帮江南总坛世代居于龙家庄,這些年来招收了超過三千多渔村的子弟,他们经過一定的训练,被编入了春坛,负责来往的船运,漕运。他们在年帮中地位低微,不被重视,但是什么危险的活计都要让他们负责。彭无望用心地听着,心中也依稀有了些计较。
這时,两個人已经到了龙家庄的后庄门外。后庄的院落足有数百间房,是龙千鳞特意设计来驻扎年帮基层子弟的,足能容兵十万。附近绵联的村落又可以容纳十万有余,龙千鳞世代的粮仓也在附近,藏粮丰富,尽够五十万人吃月余。而宗浩古,龙千鳞的亲信子弟则在這些年帮子弟护卫之中的内院居住,他们私设的刑堂和议事厅也在内院之中。
后庄门外守候的年帮子弟一眼就认出了赵大婶,不耐烦地說:「又是妳,赵大婶,妳回去吧,妳儿子在這裡好得很,妳不必担心。」
赵大婶大怒,冲過去拉着他的衣袖,又哭又喊:「你這個万麻子,你不得好死,我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你還骗我,你叫他出来,我要他回家。」
万麻子又气又窘,用力甩开赵大婶,亮出长刀,大骂道:「妳個死疯婆子,别在這裡撒泼,快点滚回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赵大婶一点都不怕,抓着他的手,道:「你杀了我呀!杀了我呀!为什么不让我见儿子,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万麻子无奈下不得不拿起长刀比划了一下,突然之间,一道微光闪過,长刀断成了七八节,散落一地。
「见了鬼了!」守门的几個年帮子弟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到是什么打碎了万麻子的长刀。這裡除了赵大婶,就是和她同来的這個相貌平常的青年,想来是她的侄子辈,怎么会有這么惊人的武功。
「太邪了!」守门的首领哆哆嗦嗦地蹲到地上,将断刀拿到手中看了又看,說,「算了,万麻子,让赵大婶過去吧。這太邪了,难道触犯了神灵?要不怎么会出现這怪事儿。」其他年帮中人纷纷应是,有一個人道:「最近风云交汇,来往神灵必多,李头儿,咱们還是快摆香案,多祭些香火给各路神明。」行走江湖的人每日刀头舔血,所以特别笃信神佛。只见几個人冲进内院商量焚香祭拜的事项。
万麻子对赵大婶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妳呀,赵家阿哥可不像妳這么怕出事。他不会回去的。」
就這样,糊裡糊涂,赵大婶和彭无望就风平浪静地进了龙家庄,穿過几個院子,终于来到了赵家阿哥住的地甲院。
一看到赵大婶,赵家阿哥就满脸通红地跑了出来,大声說:「娘,妳怎么来了,快点回去。這裡的兄弟都在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赵大婶用力打了他一下,「你這個不孝子,咱们赵家就你這個独苗子,你不好好爱惜身子,见天在年帮鬼混,還不给我回家。」
赵阿哥大窘,小声說:「娘,是舅舅带我来的,我已经斩了鸡头,立了血誓,要与年帮共存亡。」
「哎呀,這可叫我怎么活呀,」赵大婶哭天喊地,「杀千刀的罗大虎,你不得好死。」
這时,一個粗豪汉子从地甲院走了出来,一把拉住赵大婶,大声道:「大姐,妳這是干什么,快快回去,這裡就要开战了。」
赵大婶用力打了他的头一下,怒道:「你這個该死的,還当我是你姐呀,我們家裡就這個独苗子,你要和年帮一起完蛋,自己去啊,为什么還要带上我家的孩子。」
罗大虎,也就是那個粗豪汉子小声說:「大姐,咱们罗家深受年帮大恩,如今年帮眼看有难,难道咱们不管么?」
彭无望看到這裡,心中无限感慨,正要說话。突然,院门外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数千個渔家夫妇,老人小孩子,成群结队聚到龙家庄门前,哭喊连天,纷纷要求让自己的丈夫,爹爹,儿子回家。万麻子,李头儿抵挡不住,纷纷后撤,赵老大率领着這群渔家村的人众浩浩荡荡冲进了院子。刚一到院子裡,数千人就「嗡」地一声散了开来,找儿子的,找爹爹的,找丈夫的,乱成一团。年帮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多年来和這些渔村父老关系一直不错,而且身为江湖子女,也不应该和不会武功的妇孺为难,而最重要的是不少年帮子弟来自渔村,所以沒有人能够控制住事态的发展,一时之间,年帮后院之内人头乱涌,语音交杂,争吵不断,呼喊连天。奇怪的是,前院的年帮要员似乎在进行着什么紧要的事情,根本沒有一個人来這裡主持大局。
彭无望看在眼裡,只感到這是個天赐的大好机会,他一挺身,飞身上了一所庄院的屋顶,俯瞰着众人,大声道:「各位,且听彭某一言。」這句话他用足了内力,声如洪钟,响彻四野,立时之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吵闹,抬头观看。
赵老大眼睛尖,一眼认出了彭无望,倒头就拜,大声道:「恩公!」来自渔村的父老乡亲看到彭无望状如天神,立在屋顶之上,兴奋之下,纷纷下跪,欢喜地喊着:「恩公,恩公又来帮我們了。」
赵家阿哥来到赵大婶身边,问:「娘,這位大哥怎么是你的恩公?」
赵大婶一把把他拉到地上跪下,道:「你這個不孝子,這位恩公杀了作恶了几百年的洞庭湖鳝妖,是咱们十八個渔村,十数万打鱼户的大恩人。」
赵家阿哥如遭雷轰,目瞪口呆地望着彭无望,双腿一软,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恩公!」
在场出身渔村的年帮子弟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相信横行洞庭数百年的鳝妖就這么被杀了。這個喜讯让他们欣喜若狂。忽然之间,呼啦啦一声,庭院裡跪下了数千人,有些人欢喜得哭了出来。
罗大虎眼圈通红,喃喃地說:「二弟,你的仇终于报了。」原来他的亲兄弟罗二虎在打鱼的时候被鳝妖一口叼走,从此再也沒有浮上湖面。
彭无望实在不喜歡看着這么多人在他面前跪下,但是他转念又想,勉强压下情绪,大声道:「各位,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来龙家庄。」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彭无望大声道:「你们听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我就是青州彭无望。」
青州彭无望這個名字宛如晴天霹雳在在场的年帮人众耳边炸开。所有人都轰地一声乱了起来。
「不可能!」罗大虎颤声說,「青州彭无望已经被杀了,這裡所有人都知道。」
彭无望仰天大笑,朗声道:「我中了青凤堂刺客的穿心一剑,本来必死,但是那個洞庭湖鳝妖实在不长眼,竟然想要拿我来裹腹,被我咬开喉咙,饮尽颈血而亡。而我则得以生還。」
众人纷纷议论,啧啧称奇。
彭无望忽然大喝一声,道:「各位,年帮为何围杀于我,你们可知道?」
众人沉默了良久,赵家阿哥鼓足勇气大声說:「是因为你和红思雪勾结,阴谋解散年帮。」
彭无望看了他一眼,缓缓点点头,大声說:「不错,我彭无望是来解散年帮的。因为我对年帮的敬佩,就好像你们对我杀死鳝妖的感激,是一样的强烈。」
众人哗然,罗大虎奇道:「恩公,不,彭公子,我是說,既然你敬佩年帮,应该我們一起捍卫年帮,为什么還要解散牠。」
彭无望仰天大笑,道:「你们想一想,如果我杀了鳝妖之后,硬要留在你们渔村,吃你们的,喝你们的,用你们的,還要杀你们的儿子,霸占你们的妻子,你们会怎么样?是忍耐我,還是群起攻之,把我赶出渔家村。」
众人默然,突然,一個渔家汉子大着胆子說:「恩公,你不会這么做的。」
彭无望双目一瞪,道:「为什么?」
這個渔家汉子犹豫着左右看了看,說:「我知道你是侠客,侠客都是不会這么做的。」
彭无望一拍手,道:「說得好。当年年恨情首创四海帮,是为了在乱世的时候为捍卫四海行脚商的利益。我崇敬年帮,因为牠让咱们汉人在乱世能够保存一线生机,直到盛世来临。我們都知道,当时的人们盛赞四海帮为天下第一侠帮。自从成帮以来,年帮北抗胡族,南扶汉室,做了多少任侠的壮举,那個谈起年帮不是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好。」
年帮子弟顾盼自豪,看着身旁的亲人,暗自想到:「看看,人家恩公都說我們的帮会是侠帮来的。你们還有什么话說。」
彭无望接着說:「你们试想想,假如把年帮看成一個侠客,牠在乱世横生的时候,是为了保护世人,那么当乱世结束了,年帮這位侠客该何去何从?是继续呆在這裡,让人们年年供奉,日日进拜,养着牠,护着牠,宠着牠,還是拍拍手走路,只把侠名留下。」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从来沒有从這個角度考虑問題,只是把持着尽忠年帮的思想,不断地說服自己,這是为了年帮大业。但是,他们万万沒想過,年帮大业之存在,到底所为何事?看到众人都露出深思的神色,彭无望欣慰地喘了口气,接着大声道:「各位,年帮的使命已了,现在就是他要走的时候了。大家還是脱下春夏秋冬服留到家裡世代保存。若有一天,乱世再临,相信一定有人会重新穿上春夏秋冬服,重组年帮,让天下汉人重新聚在年帮大旗之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彭无望的呼吁,只是迟疑着,不知所措。但是他们的心裡却隐隐约约觉得,彭无望所說的,一点不错。
「各位,你们還犹豫什么?你们想一想,现在人们都是怎么称呼你们?怎么称呼年帮?看看现在的坛主都是在和谁合作图谋大事。是同青凤堂,神龙帮,是同大奸鬼萧冼。想一想百年之后,人们怎么想年帮,他们還会称牠为侠帮么?那么年帮数百年来所做的侠举,還有沒有人记得?」彭无望厉声喝道。
所有人都悚然动容,深深地思索着彭无望的话。数十年来灌输的忠义护帮的思想和现在彭无望的正义直言不断激烈地冲突。他们很多人都是不识大字的粗豪汉子,這些深奥的道理,不是一时半会儿会想清楚的。
良久良久,罗大虎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想通了,年帮的声名比我們的性命還要重要,我不会再助纣为虐了。年帮解散了,但是年帮大义绝不会消失!」
赵家阿哥也站了起来:「彭英雄是我們的恩公,他說的话我們怎会不听。」
李头儿也說:「算了,我也觉得和萧冼同谋够丢人的,现在年帮解散了,我也不用背這個骂名。」
万麻子大声說:「走了走了,這春夏秋冬服我也不要了。」
当有一個起头,事情就会变得好办了很多,余下的人纷纷站起身,脱下春夏秋冬服揣在怀裡,就要散了开去。
「且慢!」彭无望忽然大声說。
「恩公還有何吩咐。」罗大虎大声问。
「你们這么走了,太不负责任,這附近数十個院落還有数十万年帮子弟,他们也和你们一样受了当今年帮要员的蛊惑,难道你们忍心看着他们自陷死路?」彭无望大声道。
這数千年帮子弟這时才真的服了彭无望的侠义情怀,纷纷大声应是,道:「我們這就去劝服他们。」彭无望怕他们遇上危险,和他们一同前往。
這样一处处地劝服,事情进展非常顺利,除了几個冥顽不灵的年帮头子,和一些黑道人物,其他的人都被彭无望全力劝服,纷纷散去。而剩下的人,待要阻拦,都被彭无望一一收拾。
這样,直到午后时分,数十万帮众散去大半,剩下的也沒有信心和唐兵较量,开小差的又跑了不少。等到彭无望在罗大虎的引导下来到年帮内院的时候,只剩下宗浩古和龙千鳞的亲信护卫留守。奇怪地是,如此的大事发生之后,前院年帮元老们仍然沒有现身。
「恩公小心,這裡的亲卫都是宗坛主和龙坛主的亲卫,武功很高。」罗大虎小声說。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彭无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個人能应付,多了你出来,反而受制于人。快走吧,赵大婶在等你呢。」
罗大虎感激地点了点头,說:「恩公,你看,我的外甥非常佩服你的为人,想要和你学武。」
彭无望一笑,說:「只要他吃得了苦,就让他三個月后到青州找我。」
罗大虎大喜,深深一揖,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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