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谁人邀晚宴
校事府在皇宫西南角,太傅府则在宫城南部的东边。秦亮平时都不去太傅府那边,但今天去廷尉府谈妥了分成、回来时正巧经過太傅府。
司马师好像知道了秦亮要打這裡過路,恰好出现在大门口。
九卿级别的三品官,秦亮不可能在马车上和别人打招呼,只能先停下马车,下来见礼。别說古代了,就是现代人坐在轿车上、隔着车窗给身份高的人打招呼,都有点托大的感觉,不太礼貌;在有些地方骑在自行车上问路,還会被人指得南辕北辙。
司马师身边只有一個人、便是邓艾。三人见礼,秦亮一边揖拜,一边在脑子裡搜着、說点什么场面上的客套话。
不料司马师倒是個利索人,先开口道:“我听說吴夫人要设宴答谢仲明,仲明去了嗎?”
秦亮有点诧异,实话实說道:“仆不知道。何况仆只是做分内事,沒什么好谢的。”
“原来如此。”司马师点点头,說完就回头看了一眼太傅府大门。
秦亮立刻主动揖道:“仆還得赶回校事府,請告辞。”
司马师也拱手道:“好,有机会时,再谈。”
秦亮返回马车上,坐在吴心的对面,叫前面的隐慈出发。秦亮在马车裡坐了片刻,忽然才意识到、司马师的话或许不是随便說的。以上次与司马师见面的经验来看,司马师這個人似乎不喜歡說废话,见面就喜歡干脆利索直入主题、至少在比他身份低的人面前是這样。
而吴氏就是司马师的前妻,刚過门就被休了。她是魏文帝曹丕“四友”之一丑侯吴质的女儿。
对面的吴心平时不爱說话,秦亮也沒人打搅,他得以坐在马车上静下心抽丝剥茧、琢磨其中的关系脉络。
秦亮還想起了一個事,尹模跑到永宁宫劫掠宫妇的时候,說了一句话“知道丑侯家与大将军的過往嗎”,意思是吴质家与曹爽家有旧怨過节?
有些陈年旧事,秦亮這個以前一直在平原郡乡下的圈外人、還确实打听不全,譬如尹模问的那句话,秦亮就真的不清楚。
不過尹模应该沒說谎,他跑去骚|扰吴氏,可能也觉得他在讨好大将军,而不只是落井下石、欺负家道中落者。
吴家与曹爽有仇。但這样并不能完全推论出、吴家与司马家是一伙的,只能說可能性不小。
不過有一点也很奇怪,司马师休妻、对吴家应该是一种羞辱,吴家還追随司马家的话,這是沒有别家门路了?但内情究竟是怎么样的,秦亮无从知道。
到了校事府,秦亮从沉思中回過神来,看见吴心正默默地盯着自己。吴心发现了他抬头,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第二天一早,秦亮刚到校事府,就收到吴夫人的請帖,說是晚上准备了薄宴,請秦亮赏光。
一時間,秦亮已经搞不清:究竟是吴夫人先准备设宴,還是司马师先决定设宴在吴家?
本来就不看好曹爽、秦亮已经打算不去得罪司马氏,所以他决定赴宴,先去看看情况。這宴請的時間也有点意思,一個独居的夫人,在晚上设宴招待男子。
到了下午,秦亮便叫王康去王家带话,告诉家裡人,晚上不回去用膳了、有人宴請。
時間差不多的时候,秦亮便带着隐慈吴心去赴宴。地方也去過,算是轻车熟路。
三人进了大门,吴家人便留秦亮的随从在前厅,說另外备了膳食。秦亮告诉隐慈,不会有什么事,便独自去往裡面的庭院。在一座门楼前,果然见吴夫人亲自迎到了门楼。
吴夫人精心打扮過,宽袖收口的上衣、丰盈的长裙,颜色是冬季常见的青黑色打底,挽鬓偏向一侧插了漂亮的黄金宝石步摇,比上次见她要打扮得更精心。她长得也漂亮,大眼睛,身材娇美。
秦亮与她相互揖拜见礼时,眼睛也沒盯着看,注意着自己的礼仪。不管怎样,這年轻夫人是司马师的前妻,秦亮可不想只因为沾花惹草、便给自己找麻烦。
但他在余光裡,发现吴夫人在悄悄看自己,吴夫人寒暄时口气也很温柔、不像上次那样指责他。
今晚别是這吴夫人請的晚饭吧?秦亮一阵寻思,但稍微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此时的妇人相比后世是很保守的,就算对男子有好感,几乎也不可能這么主动。
果不出其然,秦亮被带引到一间挺狭窄的屋子时,长脸高個子的司马师正从上位站起来。两人遂相互揖拜,然后請秦亮在西侧筵席入座,吴夫人则在东侧。
此时的西侧是尊位。秦亮成婚的次日早上,也注意到了一個细节,王令君拜见嫂子张氏后,张氏走台阶西侧出来。
几样荤素、一壶酒、杯子筷子,已经摆上了分席几案。
司马师端起酒杯,与秦亮、吴夫人共饮了一杯。毕竟是宴席,秦亮正在事先寻思,一会儿吴夫人感谢自己时、回客气话的措辞。
不料吴夫人陪饮了一杯酒、便暂請告退,房间裡只剩下两個男子。
司马师率先开口說道:“前天在朝堂,殿下为仲明提太守官位了。”
秦亮顿感意外:郭太后难道会读心术?我還沒說诉求呢。
不過他很快想到,太守其实是官场的一個大门槛,上了這個台阶、仕途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后世子孙都是不一样的出身。所以郭太后既然想诚心帮助秦亮,以秦亮现在的官阶,给他争取太守是最好的做法。
最佳解。大家都想得到,很正常。
秦亮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少了些平时的沉稳淡定。太守真的是個关键之坎。
司马师道:“殿下言,仲明进献制盐良方,于国有大功,应加官进爵以示嘉奖,請卿等问吏部,可有某郡太守空缺。”
秦亮静静地等待着,心道:继续說。
司马师稍作停顿,接着道:“大将军言,秦仲明弱冠年纪,可先行累功矣。”
秦亮顿时愣了,眼睛瞪了一下,神情骤变。有时候情绪一下子上头,如果沒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真的不好控制表现。
他几乎要骂出声来,暗忖道:曹爽,我糙你马啊曹爽。
狭窄的房间裡十分安静,几乎是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司马师也有一阵沒吭声,他在仔细端详着秦亮脸上的表情,看得很专心认真。
估计秦亮在刹那间的受打击、失望、恼怒的表情变幻,司马师全都看在了眼裡。
過了一会儿,司马师才再次开口道:“曹昭伯(爽)還是把仲明当大将军府的人,阿父与我若为仲明說话,可能反而不是好事。不過若曹昭伯同意对仲明的调任,我們肯定不会反对,只要我們不說话,事情就办妥了。”
秦亮已经从刹那的情绪中稳住了心神,說道:“太傅与君之好意,仆感怀之至。”
但他心裡琢磨:对于你们這些操纵大魏的权臣来說,一個太守职位估计确实不会反对,但曹爽反对、你们应该在心裡窃喜吧?
司马师有拉拢、至少是桶战的心思,秦亮早就看出来了。曹爽与秦亮生出龃龉,当然是司马师喜闻乐见的事。今天设宴,估计主要就是想拿這件事說话。
果然司马师道:“仲明杀尹模,是不是先去說服了曹昭伯?”
秦亮点头道:“是的。”
司马师也颔首道:“与我們的推测一样。曹昭伯虽被說服了,但還是认为尹模是他的人,回過神来后,对仲明或有怨意。”
“君言之有理。”秦亮道,他這句认可、倒并非口是心非,“不過尹模此人做事实在太不讲究,仆只是想除掉他,沒有别的理由。”
不過曹爽是真的不知好歹。尹模這种人,秦亮除掉他,不也是为曹爽好?
如果沒有司马家虎视眈眈、又或者曹爽是皇帝,那么曹爽的問題可能不大。但眼下這光景,秦亮觉得、真的不能在曹爽身上寄托過多希望。
而且秦亮在大将军府完全不得信任和重用,如今无法再指望什么。
司马师沉声道:“我之前就說過,曹昭伯此等人,仲明感他之恩、大可不必。”
秦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仆与大将军已是两不相欠。但仆若急着与大将军翻脸,而君若仍不便为仆說话,仆之仕途、恐怕要走到头了。”
司马师的大眼裡,立刻露出了一丝惬意的微笑,语重心长道:“翻脸只是为了公开向太傅府表忠,沒有别的好处,卿万勿急躁。”他想了想,又不动声色道:“如此在王家那边,卿在适当之时、可以說两句恰当之言。否则卿在为谁說话、所有人都一清二楚,那還是中肯之言嗎?”
秦亮不管是谁的人,对朝政大局来說似乎并不重要。他目前最大的价值,确实是对王家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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