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无名之恨
秦亮這边却依旧很安静,只是时不时有人咳嗽一两声。還有马儿偶尔会摆摆马头,发出“噜噜”的声音,就像叹气一样。
這时一個拿着旗帜的骑士策马而至,到了参战面前,骑士翻身下马道:“孙将令,马军出击!”
参战接過一块牌子揣进怀裡,从地上提起了铆接了配重木头的长矛,重重地在地上一跺,回头喊道:“该是我等上了,上马,走!”
人们纷纷上马,提起了加长版长矛,有的人手裡還拿着一长一短两根,旗帜也竖了起来。无数长长的矛杆冲天而起,骑兵的排布也比步兵稀疏得多,六七百骑看上去是一大片,阵仗不小。
各队陆续慢慢地向前面的坡地爬了上去,到了山丘顶部便向下加快了速度,就好像鸭群排着队跳水一样。“隆隆”的马蹄声也渐渐增大。
秦亮和张虓等十数人一路,走后面跟上了队伍。他们也慢慢爬到了山丘上面。
到了较高的地势,吵闹声骤然变大了几分。只见吴兵已经在魏军左翼形成了包抄之势,空中箭矢的黑影乱飞,两军一部已然短兵相接,能看到刀盾兵在冲杀,戟兵在四面奔走。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在战阵中擂鼓的人、好像就是孙礼本人,那件赤红的斗篷很眼熟。
“杀!”冲到缓坡上的参战大吼了一声。众骑也随后大声呐喊:“杀!杀……”
马蹄声轰鸣,就像是晴天雷鸣一般。大量身披玄甲的骑兵就像黑色的潮水,弥漫吞噬着绿色的、淡褐色的地面,赤色斗篷仿佛是血迹浇洒在其间。
秦亮的眼睛微微有点刺痛,眯了一下眼睛,他這时才注意到,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起伏的大地上虽然仍然笼罩着轻薄的烟雾,但阳光已是十分刺眼。
魏军左翼的大阵裡,无数人发出了一阵阵大声呼喊,喊声震天动地。己方马群奔腾的汹涌气势,显然提振了人们的情绪。
秦亮鼓起腮帮长呼出一口气,跟着马群慢跑冲下了坡地。前面的马群慢慢形成了一大股洪水般的长队,轨迹成一條弧形,凭借速度优势,对吴军的雁行大阵北侧、形成了迂回反包抄侧击之势。
人们骑着马,越過了山丘下面的破落村庄和竹林,从一條土路和旱田裡继续慢跑。践踏着伏倒的庄稼田、踩過豆蔓,敌军的人群越来越近了。
敌军的大小方阵和兵车之间,一小股马队正在奔走,一面大旗上写着個“秦”字,应该是吴军大将秦晃。左翼這边的敌军大将和秦亮同姓。不過魏吴两国之间的杀|戮本来也算是自相残杀,同姓之间你死我活也算不得什么了。
马蹄轰鸣之中,前面喊杀声震天响。所有人似乎都在大吼大叫,声音裡充满了凶狠、愤怒与憎恨,仿佛对面前陌生的人们有着无名的仇恨。但恐惧掩盖在了這些情绪下面。
马群锋芒直接对准了吴兵一個五百人的曲大阵,从其前侧冲了上去。這时一队马兵从旁边平坦的夯土大路上直冲敌阵,速度非常快。最前面的骑兵夹矛直挺挺地冲了過去,飞驰的速度让马匹面对长矛也停不下来。
“轰”地一声,超长的长矛在马速之下,直接撞翻了几個人、连带掀倒了后排的好几個吴兵,眨眼间连人带马便冲进了人群。但片刻之后那骑兵就被人从马背上打下去了,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裡,就好像是一粒石子沉入了池塘。秦亮仿佛看到那人群上方的空中笼罩着一片血雾。
时不时就有人這么冲进去,但吴兵矛阵依旧像是长着荆棘的一個個大怪兽,四面都是长矛。還有戟兵、弩兵在方阵之间奔走。
马群在分流和绕行,追得那些弩兵到处乱跑,惨叫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骑兵在矛阵前放慢了速度,特别是从豆田裡冲出去的,本来速度也不太快。无数骑在马背上的人开始拿着超长矛、对着阵中的步兵乱戳。
到达地方的马兵越来越多,正面被自己的骑兵阻滞,大伙儿只能向两边转向,很快把最先接触的一個吴军步兵大阵几乎围了一圈。后面上来的骑兵只能朝别的方阵冲去。
“啊!啊……”哭喊声响彻云霄,战场上的气氛非常悲惨。只听声音就好像是到了诛九族的菜市口,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哭。
吴兵步军长矛比魏军的铆接配重骑矛要短,站在队列裡基本够不着骑兵,如果不动队列、原地防御,只能眼睁睁地捱戳。何况骑兵沒有站在原地,而是绕着方阵乱窜。吴军步兵显然从来沒遇到過這样的景象,一时之间只能在原地列阵抵抗,沒什么别的反应。
不断有吴兵从队伍裡倒地,阵中动摇混乱。忽然有個吴军步兵大喊一声,瞪圆了眼睛端着长矛冲了出来,但马上就被策马路過的一骑、在运动中用左手环首刀横斩掀翻在地。
這边的吴军步阵很快就有人离开了方阵,不断向东边溜走。几乎是让人始料未及的刹那之间,偌大的矛兵方阵就好像是堆积的沙堡似的,开始了缓缓解|体。過了一会儿,人群便简直是一哄而散。
成队的骑兵骑着马在乱糟糟的人群裡横冲直撞,长矛和砍|刀挥舞,大地上鬼哭狼嚎。
吴军纵深的一個矛阵终于反应過来了,他们派出了长矛纵队,向蔓延過来的马兵正面发起了反冲。
魏军這六七百骑奔跑到战场之后,因为沒能直接穿透吴军侧翼深厚的兵力阵型,沒有足够宽阔的线路跑马,大部分骑兵已被分成了多股马队。马队将士各自跟着武将的旗帜,驰骋游动,正在寻找着战机。
就在這时,一队魏军马兵发现了机会,中间的武将大吼一声,拍马带着人,直扑那队反冲的吴兵纵队。片刻之后,马队便把吴军纵队的侧面拦腰击穿,将人群分割成了几截。
秦亮左手拿木盾、右手拿着一杆骑矛在骑马慢跑。因为他们這队人位于马军后方,等到了战场之后,无法第一時間接敌,前面被自己的马军挡住了,便只能跟着跑马。
跑了一阵子之后,战场上的情形是越来越乱。刚开始還能分清敌我队伍和方阵布局,很快這附近到处都是人,有敌军溃散后的人,也有分成了一队队的魏军骑兵在左冲右突不断运动。
一些马兵跑得太快,率先冲到了敌阵中间的另一個大阵附近。两架兵车上的弓弩立刻开始放箭,立刻就有马的凄厉嘶鸣传来,两骑从马背上摔下来。
那些敌军步兵在兵车后面推车,周围全是成队列的步兵。兵车上面的蒙铁皮木挡板還有两排孔洞,孔洞裡伸出来的车用长矛起码超過三丈。那边的魏军骑兵武将见状,立刻呼喊同伙,掉头就跑。
秦亮左右观望,实在是太乱了,他到了战场之后感到有点茫然,一时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他也是第一次亲临战阵,虽然记得起武艺、却从来沒杀過人。此时此刻,人们想杀死对方的原因,或许只因在战场上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根本沒有任何理由。
就在這时,只见饶大山右手提着那杆铁斧,踢马追着一個敌兵跑,很快追上了,他高高挥起了铁斧、侧身就全力劈了過去!忽然铁斧劈了個空,饶大山的铁斧在半空向后一甩,他倾斜的身体竟然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秦亮瞪着眼睛,愕然地看着饶大山那奇葩的表演。
“啊!”就在這时,乱糟糟的人群马群裡,不知什么地方冲出来了個敌兵,拿着戟就对着地上七荤八素的饶大山冲了過来。
一声大喊惊起了秦亮,秦亮的反应很快,立刻把骑矛放平夹到手臂下面,一脚踢到马腹上加快速度冲出。片刻后,长长的骑矛准确地刺中了那戟兵的胸口,矛尖在惯性冲击下直接破甲、嵌入了那人的身体。秦亮的手心从木杆上、似乎都感觉到了血肉的触觉。
战马奔跑未停,那中枪的戟兵被带着在地上滑行了一小段。秦亮的整個人被马匹带着一直向前跑,根本沒机会把骑矛拔出来,他的手在木杆上滑了一截,立刻放手,把骑矛给丢了。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控制缰绳让马儿慢下来。
饶大山从地上爬起,先看了一眼秦亮和地上插着长长骑矛的敌兵,见坐骑還在附近沒跑远,他赶紧伸出手向坐骑跑過去。
秦亮的脑子裡一片空白,他的眼前只有刚才那戟兵脸的画面。年龄大概有三四十了,脸颊上有胡须,皮肤很粗糙、脸皮晒得又黄又黑。那汉子的表情很微妙,相互的对视只有一刹那的瞬间,不知为何就那么清晰地、印在了秦亮的眼睛裡。
汉子的眼睛先是决绝之色,咬着牙带着怒火、凶狠、憎恨;然后在长矛冲刺接近的一瞬间,他眼睛裡的神情突然变了,满满都是明显的无助,带着恐惧与慌张。
战阵上杀人本身沒什么大不了,周围死了那么多人。何况战阵杀了人,并不会担心承担什么后果。
但是亲手杀人,亲眼看到好端端的活人死于非命,杀人便不再只是一個概念,而是充满了气味触觉视觉的各种具体细节。秦亮一下子确实有点回不過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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