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清心脱俗
如此密实的环境,那扇小窗却真的有点問題,因为砖墙靠近顶部的位置、有块砖是松动的。但這样的细节很容易让人忽略。不說围墙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那么小一块砖不易被人发现,而且松动的砖在那么高的地方、比人高得不少,正常情况下谁会爬那么高?
但這时围墙后面确实有人,而且是两個;情况也不太正常,因为他们都站在一條高木凳上。其中便有卢氏,她现在整张脸都紅了,心裡只有一個念头、自己为什么要干這种事?兴许一個人悄悄站在這裡的话、還会好一些,至少沒人知道她的存在;然而旁边還有個人,并且是何骏!卢氏简直欲哭无泪,但若沒有何骏、她也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阿。
今天一早卢氏就跟着金乡出门、去了城南一趟,本来叫了何骏同行,他不愿意去。
回到宅邸、卢氏又遇到了何骏,闲谈时便告诉了他、阿姑(金乡)邀請陛下正在别院饮茶。接着何骏便带着她,悄悄来到了這裡。
卢氏确实不想做這种事!可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就想证实一下、阿姑是不是那种人。
实际上卢氏早已有所怀疑、至少认为皇帝曾窥欲金乡,只是沒有亲眼所见、她仍旧不敢确定。
因为卢氏已嫁入何家多年,太了解自己的阿姑金乡了。即使阿翁何晏在世的时候,自从卢氏嫁到何家、便发现金乡的卧房与何晏分开的,两人从来沒有同房。有一次卢氏還听杜夫人說,女儿嫁了人跟守寡沒区别。卢氏起初還以为阿姑夫妇感情不和,后来才渐渐发现,应该是阿姑很不喜歡那种事、甚至十分厌恶。
尤其是何晏去世之后、金乡变成了寡妇,却還是深居简出、清心寡欲;金乡守寡之后都沒人能管她了,依旧从不与男子见面,亲戚来了、她接待时也会叫上何骏卢氏,包括其兄长秦朗造访的情况。卢氏当然相信金乡生性淡泊,毕竟谁会装模作样那么多年?何况小辈们又沒法管她,她为啥要那么做?
于是,当卢氏认出塌上的人真的是金乡时,她好一阵都還在想、自己会不会认错人了!但卢氏很快就明白,自己绝不可能认错。距离有点远,但金乡坐在别人怀裡搂着他的脖子时,脸正好对着這边;一家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卢氏還认不出自己阿姑的长相嗎?金乡身上還穿着衣服,不過那衣带好像系得有点松散,就像睡到半夜口渴了、胡乱穿上一件衣服起来似的,甚至白皙的肩膀還露出了一半。哪怕卢氏对那塌上的两人早有怀疑,因为她知道、以前金乡不只一次与秦亮单独见面,但此时卢氏仍旧震惊不已。
卢氏当然相信那個人就是金乡,亲眼所见、由不得不信。然而過了一会,卢氏竟然又隐约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尤其是听到阿姑发出的声音之后。倾听音色确实是阿姑,但又好像不是,阿姑怎么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說出那样的话?卢氏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况,平常举止端庄,神情或淡然、或威严严厉的阿姑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是眼前這样的模样?心裡同样藏着一些秘密的卢氏,此时也感到十分难以置信,那還是自己清心淡漠的阿姑?
此时卢氏整個人都是懵的,瞪着眼睛一动不动,耳朵裡听着闻所未闻的声音、更是“嗡嗡”直响。随着時間的推移,由于金乡的表情過于夸张投入,卢氏感受不到金乡的心情、同为妇人似乎又能感受到。卢氏愣在原地,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過了多久,何骏在她耳边的话、才让出神的她回過神来。何骏极低的声音忽然道:“還要继续在這裡嗎?走罢。”
“好,我們该走了。”卢氏慌忙点头小声应道。她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正要小心下去时、竟然又忍不住朝砖墙上多看了一眼。
這时她忽然有种感觉,恍惚之间,自己香甜地睡到了半夜子时、夜裡很冷被窝很暖和,却忽然被人叫起来下棋。
卢氏先坐到凳子上、跳到地面,她竟差点沒站稳,先前一直沒动弹、腿都站蔴了。此地十分狭窄,被围墙、房屋两面包夹,地方又窄又长,這时一阵风灌了进来,春季的风吹在脸上已无寒意,卢氏的深衣中却一阵凉飕飕的。只容一人通過的通道,卢氏走前面,何骏拿起凳子走在后面。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卢氏已不想說一句话,百感交集的心情渐渐涌上了心头。
无数人敬仰恭维的大将军夫人、晋王妃、乃至皇后都沒有了,卢氏早就不再去想,因为她渐渐明白了、那种身份不是她的命,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但是金乡是怎么回事,为何金乡那么大年纪了還被宠爱?卢氏知道秦亮有不为人知的异相,不過以前似乎沒這么大能耐、当然也许只是卢氏不知道,当初她为了守身如玉纯洁无瑕、要留给自以为值得付出的人,并未真正体会過。现在她竟有一种莫大的遗憾,很想知道、金乡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感受,才会是那样的神情嘴張得那么大,卢氏好想知道。她忽然十分生气,她今天若不是好奇、就不会去想自己失去過什么,眼不见心不烦!
她又想起曹爽伐蜀那次,当时秦亮战死的消息、都已传到了洛阳,后来他若沒再回来、也许真的是一件好事!当时卢氏只是觉得、秦亮知道她的秘密是個麻烦;但如今想来、起码還有個好处,可以避免那么多次让她难受后悔的心情。
前面的卢氏走出了夹道,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何骏正以一個好笑的姿势拿着木凳,他沒法单手提东西、因为侧面沒有多余的空间,木凳只能放在身前;手在前面只能弯着、使不上多少劲,所以何骏是双手拿着木凳,好像抱着個什么宝贝!
何骏居然也很愤怒的样子!他的脸都憋紅了,眼神中既有恼怒、又有心痛。卢氏看在眼裡、心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汝這么恼火、還来看什么,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嗎,为何還要叫我一起来?
卢氏当然了解何骏,何骏之所以怒不可遏、就是因为金乡,金乡受辱、比任何人遭受揉躏還要让他难過!何骏对他的母亲十分尊敬,金乡大概是他心中美好事物的化身,不容任何人侵犯亵渎。
不過卢氏也承认,金乡好像真的有那种气质,金乡很早就生了何骏、却也比卢氏大十二三岁,年到中年了居然還沒什么皱纹,玉白的肌肤看不出什么瑕疵,确实有清美脱俗的模样。加上金乡的那副做派,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面见自己的兄长时都要有人在场,连卢氏都觉得有点矫情。难怪她都生過孩子了,仍会有人把她想象成冰清玉洁的妇人。
当然何骏也只是生闷气,以秦亮此时可怕的威名和权势,借何骏一百個胆子、都不敢怎么样。卢氏很了解自己的夫君,他有时候非常嚣张,但只会去欺压比自己弱的人……比如对付出仕前的秦亮。当时何骏听說秦亮的大哥被抓了、大嫂哀求于卢氏,他那個憿动期待的神情,卢氏现在還有些印象。那时卢氏心裡還很担心,生怕何骏做得太過分、趁人之危平白羞辱欺凌一番,秦亮气不過、会到处說她的秘密。
两人走到了长廊上,何骏便羞愤地提着木凳、大步往前走了。卢氏在后面慢慢走着,眼见何骏的背影消失、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不动声色地往府门走去。
卢氏从角门出去,来到府邸一侧的转角。等了一会,果然看见皇帝秦亮的马车過来了。
秦亮今日出行所乘、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但卢氏之前就看到過,而且她认出了骑马的饶大山。那饶大山很早就在秦亮的身边,据說以前不過是秦家的一個庄客,连個曾经目不识丁的庄客、都能做上尊荣的宣德将军!
马车渐渐由远及近,卢氏提前站到了路边。车上的人应该看到了她,果然马车停了下来、木板尾门被掀开,上面穿着布袍的秦亮道:“上来說话罢。”
卢氏走上马车,赶紧拱手道:“妾拜见陛下。”
秦亮的眼睛注视着她,片刻后才开口道:“卢夫人怎么知道,我会在此时出来?”
“妾……”卢氏支支吾吾。她心道随便找個借口、算不算欺君大罪?
她正緊张地寻思该怎么回答,却忽然发现、秦亮的眼睛裡出现了怒色。秦亮从她的反应等蛛丝马迹、好像猜出卢氏先前的偷看。
但是秦亮竟然反過来生气了?君贵为天子、威名那么大,长得如此俊朗、還异于常人,都不知道究竟怎么让阿姑的表情和反应那么夸张,而且天下有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郎不临幸,偏要跑過来把我阿姑欺负一番,现在被人知道了、竟然還要发火?
好在秦亮很快收起了怒色,說道:“我认为自己很大度了。尔等现在過得也不错,卢夫人并沒有遭受生活的磨难,看夫人這的模样、明显還過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這样挺好。以前的旧事就忘了罢,恩怨早已两清。”
其实秦亮想說,金乡嫁過人、他不在乎,因为她又沒对不起自己;但卢氏這样主动离开過的人,即使她对不起的那個秦亮、另有其人,他也不会再重新捡回来,而且他不喜歡唯利是图、而且太瘦的女人……只是秦亮早就不想再计较了、更失去了报復的兴趣,所以才沒把话說得那么直白难听。
卢氏无奈轻叹一声,恭敬地說道:“陛下言之有理。”
秦亮也轻轻颔首道:“何家到现在還能平安无事、衣食无忧,主要還是依靠了汝阿姑金乡乡主,尔等要好好孝敬她,切勿惹她生气。”
卢氏神情严肃,只得拜道:“妾遵命,不敢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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