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屯田
从酒楼回来的這一路上,倒沒有听见李明珠抱怨什么,明明是之前打点好的事情,临到头了当官的却要出尔反尔,换了谁都会有些怨气。
但不知道李明珠是确实调整得太快,還是不愿意在顾怀面前谈论這些,這一路偶尔响起的闲谈還是和之前一样平淡。
既然她這番做态,顾怀自然不想也不会对這番事情有任何评价,事实上如果不是李明珠几天前就在說這件事情,不好临时推辞,他实在是连酒楼都不想去。
想到這裡顾怀的神色略有些古怪,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明珠现在打算做什么...原本那种大家互不干擾独立自主的生活就挺好的,他得以在苏州城裡平静度日,李明珠可以不用考虑嫁人問題--但自从被绑上了山,回来之后這段原本就古怪的夫妻关系便变得更古怪了起来。
“相公之后還有事?”
“沒什么事,离散学還早,倒是可以回一趟书院。”
“相公辛苦。”
“谈不上什么辛苦,只是去给他们布置些作业...”說到這裡的时候,顾怀的视线朝着小巷尽头一瞥,顿了顿,“现在看来倒是应该有事了。”
李明珠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杨溥静静地等待着。
“是相公的友人?”
“是最近才来书院的那位老先生。”
“這样啊,”掀起车帘的李明珠点点头,“那就不打扰相公会友了,這裡离家近,散了学也是可以邀回家坐坐的。”
顾怀点头应了声好,马车的车帘也就重新放下,缓缓驶离,顾怀揉了揉還在发疼的左肩,转身走向巷子深处。
杨溥来堵巷子口...肯定沒什么好事。
杨溥這個人,其实相处這么段時間下来,多少也是摸清了些脾气。
其实论年岁,杨溥实在称不上老头,虽然這是個四五十岁就可以称长者的年代,但杨溥很显然還处在年富力强的阶段。
零零散散的语句裡,虽然沒有刻意打听,不過杨溥当年在京城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這一点从他偶尔针对时事的只言片语就能看出来。
严肃,沉默,偶尔還嘴欠,浑身透着某种暮气,总是一句话就直剖問題的根源,对于前半生所学的知识框架来說是歪门邪說的知识也乐于吸收,那双眼睛裡世事总是翻不起一点波澜。
让人不喜歡,奇怪的是却也讨厌不起来。
顾怀走到杨溥身边,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啥事啊,干爹?”
很显然杨溥已经被他烦得懒得在称呼上追究了,只是瞥了一眼他的手臂:“伤势如何?”
“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還得休养段時間。”
“走动无碍?”
“我现在倒是挺喜歡坐马车的...”
杨溥点点头:“那就给你一辆马车。”
顾怀怔了怔:“什么意思?”
杨溥转身朝着巷外行去,喧嚣的人声和阳光一起扑面而来,河边的翠柳随风轻荡,他沿着河堤慢行,沒有回头去看一脸狐疑跟上来的顾怀,只是轻轻开口:
“苏州城外十二县四城,你可知道如今還剩下几座沒有遭叛匪荼毒?”
想起之前从山上下来时看见的某些景象,顾怀沉默片刻:“不是說三百裡内无匪患?”
“是一百裡了,”杨溥面无表情,“叛匪刚攻下鸡西县,和苏州城之间,只隔了一座丘城。”
“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溥沒理他:“你应该知道,本朝自开国便是地方府兵屯田制,苏南一地承平百年,并无常设军队--這也就是說现在還能抵挡叛匪的,便是那些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百姓。”
“让种地的农民去打起义军,這不是缺德么?不過還是那句话...這关我什么事?”
“府兵一败再败,京城震怒,地方人心惶惶,所以這一次,很多人下了决心,”杨溥顿了顿,“要平叛,府兵战力又堪忧,所以需要整编军队,清理屯田--起码要让某些兼并土地的人把地吐出来,府兵才能安心打仗。”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顾怀立马停住脚步:“我突然想起来還沒吃饭...告辞!”
“一年前,何家村。”
寥寥几個字,让顾怀的身子猛地僵住。
杨溥转身看着他:“你精于算学,又无军中背景,這次去辅助清理屯田,這件事情,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从进入苏州城开始,顾怀的表情就生动了许多,在小侍女面前他嬉笑怒骂,和李明珠出行时他温文尔雅,在书院裡学生面前他温和耐心,在杨溥面前...他不要脸地想抱個大腿认個干爹。
但只有這一刻,面无表情的他才像是之前在山裡挣扎苟活的样子。
他抬头对上了杨溥的双眼。
……
酒楼一番应酬之后,吴哲便回到了苏州富商给他准备好的暂住宅子。
說是暂住,但前脚刚走,這宅子的地契多半也要跟着他一同回去了,這是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和风气,官员出京差遣,多半都有這般礼尚往来,算不上什么道德瑕疵,所以他收的也還是心安理得。
毕竟是手握大权的官员,酒楼的宴席上,并沒有人敢過多劝酒,所以吴哲的酒意并不重。
靠在椅子上休息片刻,等酒气稍微散了些,他便扭头朝着亲信管事確認道:
“出京时带的那副字帖,還有那方黄泥砚台...不用包得多么豪奢,不起眼一点就好,不然那人不一定会收...”
這管事跟在吴哲身边已经好些年了,办事向来得力,此时再確認一次,不過也是作为户部官员的谨慎习惯而已。
要知道在户部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出错,因为一旦有什么差池,往往就很难翻身了。
得到管事肯定的答复,吴哲才轻嗯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這次出京,朝贡的事情,是不太能让他费心的,毕竟架子在许多年前就搭好了,一切照做便是。
做官,尤其是做大魏的官,向来都不求有功但求无過,所以就算他新官上任,也不打算对着框架进行什么改变...而且他也沒有那么大的权力,头上毕竟有尚书和左右侍郎压着。
不過這苏州李家,的确是有些手段的,也有魄力,为了今年的朝贡花了大钱,自己之前也想過了,只要看過那李家主事的人,确定是能做事的,让她一试也无妨。
谁知這女子胃口实在太大,分明是想靠两败俱伤的法子挤掉其余几家独吞這朝贡生意--這对于他有什么好处?何必要和那姓李的女子一起冒险?
所以收沒收钱不重要,那女子能力够不够、眼界广不广也不重要,给她一半份额,自己已经算对得起那些银子了。
就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問題,也不会闹出太大的风波来。
這事也就這般定下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数可言,对于他来說,眼下最紧要的是更进一步。
怎么进?混迹官场,锦上添花从来都沒有雪中送炭有用,這眼下的苏州,就有路子可走。
他站起身子,看着那些搬出来的礼品,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的管事看见他的表情,眼尖地将礼单递了過来:“老爷,杨尚书虽然因‘侍诏’一事遭了冷落,被贬江南,但在朝堂之中還是颇有人脉,如今北境又起干戈,朝中也有了让杨尚书复起之声,老爷可是觉得...”
既然是亲信,這种话自然是說得的,吴哲也沒怪他揣摩自己心思,只是轻轻摇头:
“难說,当初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礼部尚书本是杨溥入阁前暂居之职,实实在在做下去,也花不了多少年,但杨溥是想做事情的,当初那案子,如今看来情况也是颇为复杂...再說就算他真個复起,京中情况大变,最后谁又說得准?我看中的,是他身后那几位。”
大魏官场,不结党的有几人?如今朝堂上分为两党,杨溥便是其中一党的少壮人物,只要是和他走近一些,就算他不能复起,有那些人脉在,自己的路也会好走不少。
再加上他遭贬谪,难免心灰意冷,自己虽然品秩不高,但此刻主动拜访投靠
吴哲收回心思,转身准备去换下官袍:
“备车。”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