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君子欺之以方 作者:未知 最终,寇正還是婉言拒绝了。 约半個时辰后,寇正将赵弘润安顿在尚县府衙的后衙厢房内,便退下为赵弘润与宗卫们张罗当晚的饭菜去了。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宗卫穆青便忍不住发作了:“岂有此理!這個寇正好不识抬举!” 听了穆青的话,除宗卫褚亨憨憨地抓了抓头发外,其余宗卫们面色皆不是很好看。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家殿下放下身份,屈尊推薦寇正担任『汾阴』或『蒲板』两城的县令,這是国内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是這寇正倒好,居然敢拒绝他们家殿下的好意。 尚县县令,說到底只不過是几十户山民的治官,与『汾阴』、『蒲板』两城能比么? 傻子都看得出来,一旦他们家殿下大力发展『汾阴』与『蒲板』,這两座城池立马会变成不亚于安邑、山阳的战略要城,小小的尚县,如何能与這两座城池相提并论? 但是瞅着正坐在屋内闭目养神的自家殿下,宗卫们虽說嘴裡发着牢骚,但心中多少明白——自家殿下,仍未放弃招揽寇正的心思。 半响后,赵弘润睁开眼睛,正色說道:“周朴,你替本王将方才遇到的那位老丈……請到此地来,吕牧,你去问问吕湛,看看随行的将士们,可曾带着酒水的,替本王弄一些来。” “是!”宗卫周朴与吕牧抱拳而去。 在等待的时候,赵弘润环视屋内。 泥地、土砖墙、木瓦房,而屋内的摆设也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條长凳,以至于当赵弘润坐在其中一條长凳上时,众宗卫们感觉都不好意思坐在另外一條凳子上,于是只好站在屋内。 “殿下,先喝口茶吧。” 宗卫长卫骄拿起寇正方才端来的茶壶,当他看到茶壶嘴缺了一大块时,他微微皱了皱眉,不過待他看到那几個茶杯上几乎每個都有缺口时,他的面色愈发难看了。 茶杯是粗陶器也就罢了,居然個個破损,要不是卫骄已亲眼看到尚县的贫穷,他真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不過话說回来,虽然茶器很差,但茶水——呸,什么茶水,分明就是白开水。 『穷得连茶饼都沒有?』 卫骄嘀咕了一声,犹豫半响,给赵弘润倒了一杯水。 赵弘润倒是沒多說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杯,毕竟走了半天山路,他几乎沒有补充水分,此刻喉咙正渴得厉害。 不得不說,尚县的水质非常不错,赵弘润怀疑当地人饮用的是山泉,因为喝到嘴裡微微有些甘甜。 喝了几杯解了渴,赵弘润站起身来,走向门旁。 因为他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声音听起来非常稚嫩,大概是一群幼龄的孩童。 果不其然,当赵弘润站在厢房门口望向庭院另外一边的屋内时,他隐隐看到对面那间屋子裡或站、或坐着七八個孩童,正摇头晃脑地诵念。 由于那些孩童的地方口音很重,以至于赵弘润听了半响,也沒听懂他们究竟在念什么书。 『在官府府衙内……开私塾?』 赵弘润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其实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他感觉這座府衙,不像是正经的官府建筑,更像是由私宅改建的。 不過這宅子還算大,只是,整個宅子看起来非常破旧,好似是年久失修的老宅,甚至于连庭院内唯一的一棵树也是半死不活,只剩下树皮干枯的树干,以至于整個宅子看起来更为萧條、破落。 沒過片刻,宗卫吕牧从吕湛那裡弄到了几個水囊的酒水。 又等了一会儿,周朴亦将那位老丈,即寇正的老师尚勋請了過来。 “老丈。” 待尚勋拄着拐杖来到赵弘润面前时,赵弘润率先拱了拱手,随即笑问道:“那几名稚童,莫非是老丈的学生?” 尚勋亦拱手還礼,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屋内的那些孩童,轻笑着解释道:“皆是乡邻之子,老朽不敢误人子弟,只是教他们识文认字……” 据尚勋解释,他是本城的县老,再加上年势已高,左右乡邻平日裡几乎把能包办的事都包办了,以至于他每日闲着很,于是就教县内的孩童念书识字,聊以打发時間。 而寇正,包括此时在对面屋子裡教授那些孩童念书的一名年轻人『尚阳』,正是尚勋头一批教授的学生之一。 “尚阳……莫非是老丈的公子?” 赵弘润好奇地问道。 但是问出口之后,赵弘润就感觉不大对,毕竟尚勋都已年過七旬了,而在对面教授诸孩童念书的年轻人怎么看都才二十来岁,怎么可能会是父子? 就在赵弘润改口想询问是否是祖孙二人时,尚勋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說道:“尚阳是本县一猎户之子,当初其父到山中狩猎,从此一去不归,多半是遭遇不测。其母過世之时,将此子托付于老朽……” 经過尚勋的解释,赵弘润這才明白,這尚城内的县民,九成都以尚作为姓氏,但他们与尚勋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倒退若干年,当地县民是依附尚氏一门而生的平民。 而让赵弘润感到惊讶的是,尚县這座仅仅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山城,识字率居然高达九成,不夸张地說,只要是三十岁以下的县民,都最起码认得上百個常用字,甚至于就连妇孺也会写自己的名字。 而导致出现這种情况的原因,就在于尚勋——這個老头三十年来闲着沒事做,就教城内的县民认字。 提到這件事的时候,尚勋的神色有些紧张,拒绝承认那些山民出身的人是他的学生,看得赵弘润既好笑又感觉悲哀。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百余年前的时候,念书写字仍然是氏族、贵族们的特权,当时的国情是不允许平民念书的,不過如今嘛,這條旧规早不知被丢掉哪裡去了。 不過由此可以看出,尚县缺少与外界的联系,以至于尚勋這等旧氏族出身的人,仍然恪守着当年的老黄历,以至于对县民普及文化這种好事,尚勋亦忐忑不安。 在经過赵弘润的解释后,尚勋這才放心下来,一脸感慨唏嘘。 当时赵弘润在想,倘若他此刻询问這位老丈『当今魏天子是哪一位』,這位老丈十有八九說不上来。 “這座宅子,莫非是老丈的府邸?” 在邀請尚勋入屋就坐之后,赵弘润好奇地询问道。 毕竟在他看来,這座改建成尚县府衙的私宅,怎么看都像是大家族的府邸。 尚勋愣了愣,随即点点头,笑着說道:“反正老朽孑然一身,既然老朽的学生已出任我县县令,自然不可弱了官府的颜面。” 赵弘润眨了眨眼,不好将内心的真心话說出口,遂岔开话题道:“孑然一身?不知令公子……” 尚勋忽然沉默了,片刻之后這才勉强說道:“犬子当年,决定前往梁城仕官,在走山路的途中,不幸坠落山崖……”他口中的梁城,指的即是大梁。 赵弘润张了张嘴,连忙郑重地表示歉意:“請节哀顺变。” “不碍事的。”尚勋摆了摆手,勉强笑道:“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老朽也早已看开了。”說着,他看了一眼周朴,问道:“老朽方才听這位大人說,您是我大魏当今陛下的公子?不知召老朽前来,所为何事?” “我乃大魏姬昭氏宗族嫡系,赵润。此番請老丈前来,是希望老丈帮小王一個忙。”說着,赵弘润便将他方才对寇正言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尚勋,丝毫沒有隐瞒希望招揽寇正的事。 尚勋听罢想了片刻,疑惑地问道:“肃王殿下为何如此看重老朽的门生寇正?” 赵弘润闻言笑道:“老丈這话說得,老丈的门生寇正、寇县令,可是洪德十六年金榜头一名啊,我大魏数万学子中的佼佼者,他不……” 說到這裡,赵弘润的声音截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尚勋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头名?”注视着赵弘润,尚勋一脸严肃地问道:“寇正当真是头名么?” 看着尚勋的表情,赵弘润隐约已猜到了几分,点点头肯定道:“对!寇大人乃是洪德十六年会试的金榜头名,他本可留在大梁,日后必定能位列庙堂,前途似锦。” 尚勋张了张嘴,随即面色阴晴不定。 半响后,他忽然顿了顿手中的拐杖,表情既痛心又欣慰地骂道:“這竖子!” 见尚勋這幅表情,赵弘润心中更加肯定:寇正必然沒有将真正的会试成绩告诉他的老师。 骂了几句后,尚勋转头看向赵弘润,干巴巴地问道:“要是此子此刻回心转意,能否還能回到梁城仕官?” “這個……”赵弘润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他心想,当初寇正那可是相当拽,拒绝了高官厚爵,拒绝了原东宫、雍王、襄王等人的招揽,不顾礼部官员的劝阻毅然回到故乡出仕县令,保不定已被人贴上了『故作清高』的标签,得罪了不少人。 在這种情况下再将寇正塞回大梁,可不怎么合适。 不過话說回来,通過尚勋這一番话,赵弘润也明白了這位老丈的心思,遂竭力向他讲述『汾阴』、『蒲板』二城的重要性,直将這两城县令的重要性說得比郡守有過而无不及。 半响后,尚勋一脸严肃地起身告辞。 望着這位老丈匆匆而去的背影,赵弘润与众宗卫们不怀好意地对视一眼。 他们已意识到,那位寇正寇县令,十有八九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