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嗟来之食 作者:未知 柴门之外,陈凯之听到隐隐有人叫唤,水雾太重,陈凯之看不清,等那娇弱的身子,穿着蓑衣徐步进了庭院。陈凯之方才认清了人,是荀小姐。 一想到荀小姐与张如玉的关系,陈凯之将脸微微一倾,只勉强道:“荀小姐好。” 荀小姐头戴斗笠,一头乌黑秀发尽被笠子遮了,笠檐遮住了她的美颜,可是那鹅蛋般如玉如脂的脸蛋却依旧难掩,她站在雨中,雨中落在她的蓑衣上,在蓑衣上溅起水花,她抬起眸来,看了陈凯之一眼,惭愧的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了我表哥的事,都怪我,若不是我,表哥……” 陈凯之一笑:“我谁也不怪,只怪自己本事不济罢了,荀小姐,此来何事?” “我……”荀小姐踟蹰道:“這件事,我已禀告了家父,想必家父……” 陈凯之不禁又是一笑,笑中却带着自嘲:“张如玉吃了亏,就回去找他的父亲;你沒了主意,也可以寻你的父亲,哎,我不是說什么酸溜溜的话,只是在這世上,只有我孑身一人,比不得你们公子小姐這般任性,若是无事,我要走了。” 陈凯之想撑起油伞,结果伞面一撑,却是狂风大作,顿时将伞骨吹断,咔擦一声,木质伞骨连带着油伞的伞面一道儿折了。 折了…… 呃……陈凯之突然觉得挺尴尬的。心裡叹口气,果然喝凉水,都塞牙缝啊。 “我……我有伞。”荀小姐忙道。 陈凯之摇头:“請回,学生不吃嗟来之食。” 陈凯之心裡又叹息,到了這個份上只好……一抬腿,便步入了雨中,雨水倾盆而下,顿时浑身湿透。 荀小姐忙道:“我……我有车……” 陈凯之道:“车子是你们千金小姐坐的。” 說着,已是出了院子,荀小姐追上来,外头果然有车马和几個穿蓑衣的人候着,陈凯之信步在前,荀小姐却只好匆匆追上来,满是委屈地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样小气,我和你无冤无仇。” 陈凯之信步踩着水洼,虽是淋成了落汤鸡,却不免故作潇洒:“可我和你表哥有不共戴天之仇…” 荀小姐立即道:“表哥与我何干?好,就算有干系,可是你…你…非礼了我,這算不算两不相欠…” “卧槽!”陈凯之不由驻足,板着脸看着荀小姐:“這样的话,你也乱說?” 荀小姐不禁面色殷红:“我……的意思是,很多事很难說清楚,我觉得,你和表哥的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该……我该……” 陈凯之摇摇头:“這是我和令兄的事,小姐不必费心了。” 荀小姐厉声道:“可是你這样冒雨而行,会生病的。” “小姐,再会了。”陈凯之摇摇头,疾步消失在雨幕之中。 荀小姐看着她背影,显得有些孤独,有些落魄,却带着一股特有的倔强,终是幽幽叹了口气,凝噎不语。 ……………… 到了同知厅,陈凯之已是狼狈不堪,门前却早已来了许多软轿和车马,陈凯之抬头,看到了熟悉的人,方先生居然站在檐下候着。 他撑着油伞,不過這油伞显然比陈凯之的伞要结实许多,只是不免還有水花溅在他的大袖和儒裙上,陈凯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朝他行礼道:“恩师怎么来了。” 方先生冰冷冷地看他一眼,冷漠地道:“你沒见過世面,老夫若是不来,你能对答如流嗎?” 哎呀,师傅就是有水平,寥寥一语,就把自己拔高了。 陈凯之只得道:“恩师,我們进去吧。” “不急。”方先生道:“等朱县令。” 陈凯之想了想,也觉得恩师处事老辣,和自己的水平差不多,对,等朱县令。 朱县令的轿子姗姗来迟,到了檐下落轿,方先生朝陈凯之道:“上去见礼。” 陈凯之摸摸头:“恩师……其实……這些我都懂的。” 方先生面色木然不动,一副小子住口的表情,看来恩师对今日這场考教很忧心。 陈凯之冒雨上前,到了轿旁,朝轿中的朱县令作揖道:“学生见過县公。” 轿子垂下,早有差人为朱县令撑起了伞,朱县令卷帘而出,瞥了陈凯之一眼,肃然道:“噢,是凯之,外头雨大,进去吧。” 他什么都沒有多說,却令陈凯之有些意外。 至少,這位县令大人,理当问一问自己准备的怎么样吧。须知這一次县令与杨同知交锋的关键,就在自己的学问,若是杨同知的考教自己過不了关,杨同知正好可以借机发难,借口朱县令袒护一個不学无术的自己,所以這一场考教至关重要。 可是……怎么好像县令這样沉得住气? 陈凯之颌首:“是。” 朱县令到了檐下,和方先生相互见礼,最后才领着陈凯之进入同知厅。 ………… 同知厅后堂花厅。 吴教谕很是不安地在此等候,焦灼的等了一炷香,才见杨同知施施然的来了,他穿着朝服,显得精神奕奕,吴教谕忙上前见礼:“见過大人。” 杨同知只微微颌首:“吴教谕见早就来了?有劳。” 吴教谕忙是笑着道:“哪裡的话,下官這是应当的。时候不早,大人是不是该升堂了?” “不急。”杨同知反而坐下,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他们等一等吧。” 吴教谕心裡如明镜似得,前堂那儿,坐着的都是本府的属官,又請来了一些本地的士绅和名流,不過无论怎么說,在知府到任之前,杨同知现在才是金陵府之主,這一次江宁县挑衅了同知的权威,杨同知当然要摆一摆官架子。 吴教谕就赔笑:“也对,让他们等一等,也是无妨的。” 杨同知却是翘着腿,坐稳了,命人上茶,呷了口茶,才漫不经心道:“前几日,你提供的消息,都无误吧?” 吴教谕忙道:“沒错,這陈凯之就是本县生员,绝不会有错,论起文章,這人曾作過洛神赋,很是不凡……” 一說到洛神赋,杨同知露出不屑:“定是不知从哪裡抄来的。” 吴教谕附和着笑了笑,继续道:“可這种事,总是沒准,定要小心才是。至于四书五经,下官看,也沒有考教的必要,此人居然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谅来,這难不倒他。倒是他的恩师,就是那姓方的,却总是感慨他俗不可耐,只知死读书,却沒有才情。” 杨同知抱着茶盏,笑了:“沒错就好,這样本官就放心了。” 接着,他阖目闲坐,大腹便便的样子,如一座山一般,椅在官帽椅上,陪站着的吴教谕显得尴尬,却不敢惊扰他。 過了一会儿,有书吏来道:“大人,江宁县县令朱子和,請大人升堂。” 杨同知似是睡着了,却是纹丝不动。 那书吏讨了個沒趣,忙去回复。 又過了小半时辰,外头的雷雨更大了,书吏再来,道:“前堂的诸公都等急了。” 杨同知将眼猛地睁开,满面怒容道:“怕是姓朱的還有那姓陈的等急了吧。呵,沒有礼数。”旋即长身而起,方才慵懒地道:“走吧,升堂。” 杨同知在一干书吏的拥簇下到了前堂,便见堂中已是济济一堂,在座之人纷纷站起朝他作揖:“见過大人。” 杨同知春风得意,眼角斜的看向朱县令的方向,却见朱县令依旧是高高坐着,方先生也在一旁,似打盹状,陈凯之倒是笑呵呵地行了礼。 這家伙……這时候還笑得出来,能做到行礼如仪,要嘛……他想借机讨好,要嘛是個呆子,再或者……是個城府更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