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县考的难度 作者:衣山尽 孙家這次出动了大约二十人的考生团。 其中,李梅亭亲自担保五人,其他十五個学童都由家族另找廪生推薦。 三日前,孙家已经派人到县衙门礼房报了名。 明朝的县衙编制虽然不大,可礼、户、兵、刑、工、吏各房都有設置,以对应中央机构的六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县试沒那么多讲究,也沒专门学官监考。按照惯例,由当地知县负责阅卷和录取,中央不另派学官過来监考。 邹平县的知县张端是孙淡的熟人,有他在,孙淡過关的把握也大了许多。 抛开上次科举考试,孙岳因为身体不适沒有参加道试也就就是院试一事不說。严格說来,這是会昌侯孙家新成长起来的子弟第一次科举,家中极为重视。半個月以前,京师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就命人给二十個考生每人送来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套簇新的文士袍子。 大概是后世北京時間五点钟的模样,学童们都起床到磨房集合,旁边的河中停了五艘小船,艄公们搓着手吐着白气等着送学童们进城。三月初的天气還有些冷,尤其是清晨。有冷得受不了的梢公不住垛脚。 外管家孙富也来送行,他在人群中认出了孙淡,点了点头,微笑着让人将一大捆桂花树枝送上来。 学童们纷纷走上去折了一個小枝别在腰带上。古代称科举高中为“月中折桂”,语音上,桂谐“贵”,大家也就是讨個吉利。 孙浩挤了過来,一脸兴奋地拉了拉孙淡,声音有些发颤:“淡哥儿,天大喜讯。” 孙淡想起他和孙佳昨天进城去书行结帐,心中一动:“可是那本书的事情?” “正是,真他妈的……”孙浩面色带着笑容,眼看就要忍不住了。 可就在這個时候,李梅亭先生走過来看了孙淡一眼:“走。” “去哪裡?”孙淡愕然。 李先生:“跟我坐一條船。”說着话,一捋长衫下摆,率先上了船。 孙淡低声对孙浩道:“這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等考完再說,到时候我們在书行集合。孙浩,這次考试我是志在必得,也有信心。倒是你得仔细些,现在也别想其他,把心静下来,别马失前蹄才好。” “好,沒問題。”孙浩笑道:“俺也是一個混不吝的汉子,不就是一次考试嗎,怕個鸟。” 孙淡一笑,若說起心理素质来,這個孙浩的神经還不是一般大條,若他也紧张,其他人只怕早吓得走不动路。 這事自己也操心過度了。 船上,李梅亭大声喊:“你们磨蹭什么,快点上船,這一個月你们也做了這么多卷子,只要把我给你的范文背熟了,要過关還不容易。天這么冷,又早,我先睡一觉,到地头叫我。”說完话,也不理众人,径直钻进乌棚船舱裡倒头大睡。 等进了城,学童们因为年纪小,刚才又在船上迷瞪了片刻,都是一脸疲态。 到了码头,大家也沒急着下船,早有孙家住县城裡的人送上热腾腾的早饭。吃完饭,孙淡這才随着众人去了考场。 這個时候,天才刚亮开。 考场就设在县衙大堂,裡面的灯点得很亮。 這次考试一共有六十来人,孙家就占了三成,可见孙家的软实力之一斑。 考试前的第一关是验明正身,因为沒有照片一說,每個学童手中都有一张凭條,上面写着這個人的身材样貌特征。比如孙浩的体貌特征上就写着“身高体壮,豹头环眼”,而孙桂的條子上则写着“身矮瘦,颧骨高耸”。 当然,孙淡的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他因为营养不良,身材偏瘦,长相也普通,也沒有诸如“风liu倜谠、玉树临风、美貌与智慧并重、金声鹤步”一类的描述。 张知县开始点名: “会昌侯孙家孙浩。” “会昌侯孙家孙桂。” “麻柳沟聂远。” 学童们陆续入场。 “会昌侯孙家孙淡。” 终于轮到孙淡了,张知县一呆:“是你?” “见過知县大老爷,正是晚生。”孙淡连忙作揖。 张知县:“你不是目不识丁嗎,怎么来参加考试了,還是李先生具保的。這不是胡闹嗎?” 孙淡:“晚生两個月前不识字,并不代表现在不识。古人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何况一月。晚生也不是昔日那個吴下阿蒙。” “嘿嘿,连這個成语也知道了。”张知县嘿嘿一笑:“李梅亭先生是我的前辈,他推薦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想来也可以理解,你记忆力超群,要读书也容易。” 孙淡忙道:“晚生也是那日听了知县大人那句‘何不读书’,這才发愿读书的。說起来,知县大人還是晚生的引路人呢!” 张知县哈哈大笑:“一個月時間,也不知道你学得如何,等下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的卷子。若你真是天才,本县也不妨成人之美,拭目以待看你能走多远。进去吧!”也不驗證孙淡的凭條,手一挥放他进了考场。 等一众学童都进了考场,张知县這才对站在旁边打盹的李梅亭道:“梅亭先生,這裡凉,要不去花厅歇息一下。” 李先生一笑;“不了,裡面可有我二十個学生,为了避嫌,我還是回府去吧。反正我這個担保人把人送进考场就算完事,再在你這裡耽搁也沒意思。” 张知县:“梅亭先生调教出的弟子自然是好的,也沒什么避嫌不避嫌的。” 李先生看了看天:“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老实說,這群孙家子弟中,除孙岳外,我倒只看好孙淡。也许,科举這條路孙家也就這二人能走到最后。” “哦。”张知县大感惊讶:“孙岳且不說,那孙淡也不過才念一個多月的书,难得先生如此看好。” “中举与否和個人才气,念多长時間沒多大关系吧。”李梅亭似笑非笑:“当初解大学士也不過念了几年书,就能少年及第。我倒不是說孙淡此人之才堪比解大学士。只不過,此子還真是個读书种子,未来只怕不可限量。张公且拭目以待吧。 人要得意须年少。科举這种事也是喜青春慕年少而欺老弱的。不在這几年之内调教出几個举子进士出来,也显不出我的手段。” “那也是,想我家兄弟张璁也是有名的才子,可到如今也未一登龙门,遂胸中之志。可见這科举冥冥中自有定数,非人力可以强求。你我闲话也不說了。送李先生。”张知县让水捕头送李梅亭去码头坐船。 孙淡进了考场后找了一個安静的座位坐下,开始将文房四宝一一摆在桌上。总的来說,明朝的县试不是很严格,也沒有实现安排座位一說,考生进了考场随便找個位置坐下即可。 县考只有一场,做两篇八股文,也不限定時間,反正在這一天之内把考题做完即可。当然,一般来說,一篇八股文八百字,作完只需要半個时辰,一個上午就能搞定。 当然,你若要拖時間,蘑菇一整天也可以。衙门又不安排伙食,挨饿的可是你自己。 等到张知县将考题发下来,孙淡一看,不觉楞了楞----实在太简单了。 其实,明朝的县试并不以刁难考生为目的,出的题都很简单。而且,县考的目的不過是测试学童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 這两题都是小题,也就是从四书中寻一個句子,截去上下两截,变成意义不完整的几個字。然后让考生脑补這個句子,并按照這個句子的意思进行阐述。 要想做這种题目,考生首先要对儒家的典籍非常熟悉,找到這两個题目是书中那一句。 如果你连這個题目的出处都找不到,這场考试也沒必要参加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說,县试考的就是学童的死记硬背工夫。 正如李先生所预测的那样,今次县试的两個题目都出自《论语。更巧的是,這两道题都是李梅亭事先让大家做過的。 等一拿到卷子,孙家众学童都面露狂喜。那孙浩甚至忍不住低叫一声:“直娘贼,這题目我做過好几次!”等到张知县威严的目光盯過来,孙浩這才吓得面色苍白,低下头飞快地做起题来。 对孙淡来說,這两道题实在沒有挑战性,若让他来做,随便从脑子裡找两篇范文抄上去就是,片刻就能做完。 可他不想表现得太出色,就给砚台续了水,不紧不慢地磨墨,然后不紧不慢地提起笔来。等他刚在卷子上写下一個“民”字的时候,就听到孙浩叫了一声“知县大老爷,我做完了。” 孙淡一惊,又将笔架在砚台上,抬望去,孙浩已兴冲冲地跑去交卷了。 从发卷子到交卷,孙浩前后只花了一壶茶時間。 孙淡相信這两题对孙浩来說根本不是問題,反正孙浩只需把他以前所做過的作业抄上去就是了。但孙淡還是悄悄摆了摆头,有的时候,表现得太抢眼也不是好事。 不为人先,不为人后。 是为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