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泰昌(全本) 作者:衣山尽 就在东厂這裡。 大胆,反了,反了”黄锦猛力地拍着桌子:“来人了,把毕云给我拿下” “是”四個黄锦的心腹同时扑上去,将毕云架住。 這個时候,几個毕云的心腹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提着兵器冲了過来,见厅堂中毕云被黄锦等人拿下,如何肯依,一声大喊:“救毕公公” 十几個东厂的番役同时冲了进去,一声喊,将黄锦等人团团围住。 黄锦大喝一声:“怎么了,要造反了。陛下手敕,捉拿犯官毕云问话。不相干的,就不要插手,否则,一律杀了” 一時間,大堂之中剑拔弩张,就像是一個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立即就爆炸开来。 平秋裡见势不妙,等下若真火拼起来,毕云人多势众,他和黄锦未必能讨到好。 他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咳嗽一声,柔声道:“毕云,這個孙静远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惹陛下不高兴,如今已经被锦衣卫拘了,连带着牵累了毕公公。其实,以孙淡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也不需担心。只要将事情說清楚了,一切也就风平浪静了。黄公公领命来接手东厂事务,也是陛下的圣旨。你又何必为难黄公公呢,一点小事,非要上纲上线,弄出一桩血案来,沒必要吧。” 平秋裡此话一說,毕云皱了皱眉毛,虽然对平秋裡非常沒有好感,却不能不承认他說得在理。作为一個内侍大太监,他還不至于胆大到同皇帝抗衡的地步。再說,如今孙淡是生是死還不知道,与其在這裡磨蹭,還不如快点从這裡脱身去打探消息,看孙淡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毕云对所发生的一切還茫然未知,又担心孙淡,也不想再同黄锦纠缠,大喝一声:“都退下去去,我马上要进宫去见陛下。” 毕云手下的几個番子听毕云這么說,都忿忿地收起了兵器,正准备退出大堂。 见事情变成這样,陈洪心中大急,他看到平秋裡突然面路狰狞,朝黄锦悄悄做了個砍头的手势。 黄锦回意,手摸到背后,就要动手。 陈洪這個时候再顾不得许多,一個箭步跃将出去,手中高举着孙淡的手信,大喊一声:“皇帝已经大行,毕公公,孙先生有手书在此,即刻拿下黄锦” “啊”屋中众人都是一声惊叫。 黄锦突然明白過来,转头对着陈洪就是一声怒喝:“你這個叛贼” “动手,都杀了”毕云当机立断,一声虎吼,双臂一绷。抓住他胳膊的四個太监就如断线风筝一样弹了出去。 好個毕云,也不迟疑,身体一纵,跃上前去,一掌就拍黄锦的一個心腹额上。那人眼睛一白,米口袋一样软倒在地。 随着這一声呐喊,毕云手下的番子同时抽出兵器,乱刀朝黄锦等人砍去。 可怜黄锦等人猝不及防,骤然之间,就被砍倒了一地。 “咻咻”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平秋裡双手连连挥舞,一片铁钉射出,满屋都是惨烈的叫声:“黄锦,快杀回西苑,若让孙淡控制住那裡,大事晚矣” “好,杀回去”黄锦身上也中了一刀,头发也散了,混身都是鲜血,尖声大叫着朝门口冲去。 “哪裡走”陈洪冷笑着拦住大门:“干爹,你老人家别急着走嘛,儿子還沒有孝敬你呢”說着话,就一拳朝黄锦面上砸去。 “小畜生,找死”黄锦怒喝一声,头一甩,避开陈洪的拳头,右手并成一個鹤嘴,电光石火间朝陈洪的胸口一啄。 如今的黄锦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高手,如果不是他身上带着病根,只怕已是继朱寰之后的天下第一。他如今一身武艺只剩了七成,可即便如此,依旧排在冯镇之后,稳坐第二把交椅。 陈洪武艺本就不高,如何抵挡得住,只觉得一阵剧疼袭来,一身力气消失不见,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可就在這個时候,一阵火辣辣的掌风从后袭来,還未印在身上,已震得他胸中血气一阵翻腾。 “毕云的铁砂掌”黄锦心中一阵冰凉,這家伙的武艺只比自己略输一筹,又突然偷袭,這一掌他是断然躲不過去的。若被他击中,只怕這條命要交代在這裡了。 正在這個时候,身边有條白色的影子闪過,黄锦也顾不得那许多,伸手一拉,就将那道影子朝身边一拉,恰好挡住毕這势大力沉的一掌。 “啊”一声惨叫,正是平秋裡的声音,接着就是热热的鲜血喷到了黄锦绣脖子后面。 黄锦几個纵步,远远冲了出去,在冲出去的一瞬间,他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平秋裡正趴在门槛上,被毕云手下的乱刀淹沒了。 同时,平秋裡不断发出怒叫:“黄锦,我做鬼也不会防過你……啊……” 黄锦再不回头,一口气朝前跑去,转眼就从东厂冲了出去。 东厂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黄锦浑身是血地冲出来,自然不敢阻挡,如此倒让黄锦逃掉了。 黄锦一跑出东厂大门,就有几個手下牵马過来:“干爹,你的伤……” “死不了”黄锦一咬牙,使劲地给了战马一鞭子:“都他跑起来,去西苑,叫上所有人带上兵器,皇帝已经大行了,千万不能给贼人作乱的机会。快快快,迟上片刻,我等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黄锦手下的人都吓得面容惨白。 這一路狂奔,黄锦只觉得自己的血越流越多,头也阵阵发晕。不過,随着他不断将命令传递下去,黄锦系的宦官们也越聚越多,不多时已经聚集了上百人,都是手持武器。 看到已经有這么多人,又都是武艺出众的心腹,黄锦心中稍微安定了些。靠這些人,应该能够控制住西苑,到时候另立新君,他黄锦的荣华富贵却是跑不掉的。 眼见着就看到西苑的大门了,那边依旧黑压压沒有灯火,看起来很是平静。 黄锦舒了一口气:终于赶上了。 可就在這個时候,突然间,从街口处涌出来一大全手提兵器的汉子,都是剽悍凶猛之士,火把将整個街道都照亮了。 黄锦一看,這些人都做平民大扮,大喝一声:“哪裡来的贼人,在京城之中持械集会,就不怕被诛三族嗎?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都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或可留尔等一條性命。” 那群人走出一個手提铁杖的中年壮汉,一声长笑:“某乃漕帮汪古,得内阁众相之命,在此戒严。前面已经封路,所有人都不许通過,违者格杀勿论。” 黄锦冷笑:“内阁要戒严西苑還轮不要你们這群叫花子,快快闪开。” “若我不让开呢?”汪古反问。 黄锦一咬牙:“来人,随我杀過去” 孙淡宅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长時間,陆松突然惊醒過来,大喝一声:“现在什么时候了,孙淡怎么還不出来?” 陆炳和众人一刹间都清醒過来,同时大喊:“韩月,你搞什么鬼?” 韩月突然一脸泪痕:“禀陆大人,皇帝已经大行了,我家老爷已经同几個相爷进玉熙宫去了。” “什么”陆家父子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喊。 “嗡嗡”景阳钟响了起来,整個京城都在這钟声中微微颤抖。 “陛下啊”陆炳一张口吐出一口热血,放声痛哭起来。 西苑外面,黄锦和漕帮都抽出了兵器,眼见着就要杀成一团。 可就在這個时候,景阳钟响了起来。 黄锦身体一颤抖,从战马上落地。 西苑的大门缓缓打开,内阁各大辅臣,六部尚书和孙淡一道走了出来,所有人都是一身素白。 杨一清厉声道:“不要动手,所有人都将兵器放下。听首辅大人安排。” 杨廷和走上前来,大喝道:“陛下已经大行,有遗命,立即捉拿黄锦下狱若有反抗,天理不容,国法不容。” 黄锦手下的人面面相觑,须臾,都将手中兵器扔在地上。在文官的力量面前,在国家机器面前,任何一個個体都是渺小的,即便是权倾一时的黄锦也不例外。 终明一朝,从未有藩镇割据,从来沒有发生過中央权威被极大削弱的情形。 封建社会的中央集权制度,在明朝已经完善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而资本主义的萌芽,在封建制度得到极大完善,国家财富积累到顶峰的时候悄然萌芽,只需细心呵护,必将长成大树。 景阳钟還是“嗡嗡”响着。一口气敲了九九八十一下。 “這裡就是皇宫嗎?”站在太和殿中,孙洛伊好奇地看着正面的须弥座,又看看地上的金砖,拍手笑道:“好漂亮啊,這房子比我家還大。” “妹妹,要不,你以后就住着别走了。”一個身穿红色龙袍的小胖子手中拿着一個蟋蟀笼說:“這裡面好无趣,又沒人陪我玩。”此人就是大明帝国的新君朱载菟。 “谁要住這裡了?”孙洛伊嘟着嘴唇,道:“這裡面又沒有花又沒有草,全是大房子,沒意思得很。” “不要走,不要走。”小皇帝嘴巴一瘪,哭道:“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說话的人,你走了,我找谁去玩啊?” “爱哭宝,卖灯草,你可是男人啊,男人流血不流泪。若换你是我弟弟,早被爹爹打死了”洛伊不屑地哼了一声。 “啊,杨相要打人?”小皇帝吓得面色大变。 洛伊:“懒得同你多說,我要去找娘了。”她转头问一個小太监:“吕芳,我娘呢,带我過去,我要回家。” 吕芳忍住笑:“我的小姑奶奶,可不能這么折腾万岁爷啊。会昌侯夫人正在同太后她老人家說话呢,宫中自有规矩,等下万岁爷的登基大典举行完毕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還得等,好无聊啊”小姑娘很不耐烦:“這地方好沒意思,我要回家去,爹爹昨天刚给我扎了個风筝,我還约了人去放呢?” “這地方怎么不好了,我的姑奶奶,等你长大了,這裡可就是你的家了。” “长大,我什么时候长大?” “十四岁吧。”吕方笑道:“還有十几年,一晃眼就到了。” “好啊,好啊,洛伊来了你好。”小皇帝拍着手。 這個时候,一阵脚步声。陈太后和孙淡、毕云和陈洪走了過来。 孙淡上前一步搀着小皇帝的手:“陛下,时辰到了,该出去接受百官的参拜了。” “我也要去”孙洛伊大声說,這小妮子,什么地方热闹,她就往什么地方钻。 陈太后一笑:“這小姑娘好生聪明伶俐。”她伸出手摸了摸孙洛伊的脑袋:“洛伊,迟早有一天你会接受百官参拜的,不過是现在,還得等上一段日子。” 孙淡一笑,从小皇帝手中接過蟋蟀笼子递给吕芳,又牵着皇帝大步朝门口走去。 一阵风吹来,掀起明黄色的门帘,外面的广场上上千個官员同时跪在地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吓得面容惨白,“哇”一声大哭起来:“洛伊姐,我要洛伊姐姐” 孙淡叹息一声:這個孩子,怎么同孙晓觉一样老实啊 就在這一天,大皇子朱载菟正式登基为帝。而内阁也在皇帝登基這一天做出重大人事调整。杨廷和辞去内阁首辅一职告老還乡,由杨一清接替元辅一职。补孙淡、杨慎、王元正为内阁阁员。 次年,改元泰昌。 泰昌一年,内阁首辅杨一清因病辞职。华盖殿大学士会昌侯孙淡补内阁首辅一职,杨慎任次辅。 在任期间,孙淡大力推行一條鞭法,并改革军制,扶持商业,在泰昌十四年皇帝亲政时,国库已经积累了两千多万两银子,国家财政得到极大改善。 同年,孙洛伊被册封为皇后,并诞下皇子。 皇帝亲政之后,孙淡一改当初大刀阔斧式的政治改革,为政风格转为温和。 到泰昌二十年的时候,他索性此去内阁首辅一职,回家养老,自到八十岁时,无疾而终。其时,其自孙晓觉已官居礼部左侍郎。這個孩子生性木讷,为人宽厚,孙淡当初本不看好這個儿子。而這個孩子读书也沒什么才能,一口气考了三十多年,什么功名也沒捞着。可等到四十岁那年,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突然开了窍,一路从童生考到了进士,总算让孙淡得到一些安慰。也让孙晓觉的岳父蓟辽总兵官冯镇高兴得从马上掉了下去,摔断了一只腿。弄得他的另外一個儿女亲家,锦衣卫指挥使韩月還派人送了两斤人参過去给他补养身子,吃得老冯鼻血长流。 冯镇当年也是苦過的,一但富贵,三妻四妾,十多個孩子,儿女亲家极多。连孙佳的儿子都做了他的女婿。 孙佳的那個儿子的出现很是蹊跷,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倒是個聪明伶俐的风流郎君。十二岁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岁中进士。后来官至山西布政使,是個得力干才。孙佳的儿子自然是姓孙的,中了进士后,因为要实授官职,自然要盘查一下他的来历。吏部的人查了半天,最后查到会昌侯府头上,自然不敢再查下去,胡乱给他填了個履历,就此罢手。 至于江若影,一直住在孙宅帮孙淡带两個孩子,也沒有嫁人。等孙淡的两個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又给孙淡带孙子,孙女。孙晓觉一口气给孙淡生了三個孙子,四個孙女,倒将江若影给累坏了。除了当保姆,江若影還兼了族学的先生,她也是乐在其中。 虽然有這李时珍父子的细心治疗,可肺结核這种病在明朝就是不治之症,方唯于泰昌二年去世,死前還给孙淡写過一封信,上面写着:“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說。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這是孙淡的旧作。 方唯知道這辈子她与孙淡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孙淡身边人各有缘法,各有悲喜。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生活。 其时,孙淡的外孙已继位为帝多年。 晚年的孙淡虽然富贵逼人,可却沒什么架子,衣着随便,常年出入在市井之间,听听曲,喝喝茶,倒也逍遥。 遇到春和景明,他還带着枝娘,两老口拄着拐杖在西山踏青。兴致高的时候,還放声高歌:“犹见山之樵与村童,春日会鼓声逢逢。此山之高過岱宗,或者其让功。宣气生物理则同,磅礡万古无终穷。何时结屋依长松,啸歌山椒一老翁。” 听到的人都大声喝彩:“這老汉,中气真足啊” 其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站在人群中,指着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說:“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名士,孙淡孙静远是也胸中自有浩然之气,能不洪亮嗎?”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