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危机 作者:衣山尽 “自去就是了?”孙松年一瞪眼睛:“鹤年你這话說得可真轻巧,怎么一家人說两家话了?” 孙鹤年一楞:“兄长此话何意?” “沒什么意思,你就别装了?”孙松年同孙浩一样,也是個直肠子,坐在椅子上,气得直喘粗气。 孙鹤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都是两兄弟,我装什么呀?接连傲了几夜鹰,我脑子裡乱得很,你有话直說。” 孙松年這才道:“正如鹤年你所說的,毛尚书也是我們自己人,這才来关照为兄。而且,有内阁的人点头,吏部那边也能說上话,這事也已经做足了就成。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可是,阎王好過,小鬼难缠。阁老和尚书们那一关好過。吏部的侍郎、司务、主事、文选们那一关可不好過。其中一個环节出点問題,就得搁置個三五個月。我之所以急着调過去,想得就是天子不在京城,這种事也沒人管。若等天子回北返,一旦他留意此事,一個眼色過去,司礼监的人直接驳回来,我也沒机会去礼部生发。 因此,這吏部上下都需要打点。连带着司礼监的公公们那裡,也需要送些银子過去。” “原来是這样啊,我倒忽略了,還請兄长见谅。”孙鹤年這才醒悟過来,问:“兄长需要从公中支出多少打点银子,但說无妨。” 孙松年素来敬畏這個弟弟,见孙鹤年点头,心中欢喜,道:“吏部那边需要五千两上下。” “可以。”五千两也是一笔巨款,足够在京城买一间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不過,比起礼部一個五品实权员外郎的职位而言,這点代价微乎其微;“你继续說,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打点?” “司礼监那边有些麻烦,鹤年你也知道,那太监和管事牌子们一個個都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钱的主。我也去打听過了,补一個员外郎的缺,需要两万两。” “啊!”孙鹤年猛地站起来,“两万两,這么多?” “怎么,你舍不得出這笔钱?”孙松年大为不满:“鹤年你想想,礼部员外郎這個缺虽然比起你户部来油水少了许多,可只要在裡面呆上几年,這笔支出就赚回来了。我們会昌侯孙家什么时候缺過這两万两白银了,說出去沒得让人笑话。” “倒不是舍不得出這笔钱。”孙鹤年皱了皱眉头,又坐下了,說:“我們孙家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這两年也逐渐破败下去了。” 說到這裡,孙鹤年轻轻叹息一声:“兄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孙家各处庄园每年的收入,加一起也不過万余两。我在户部任上,每年也有一万多两入帐。可即便如此,支应京师、济南、邹平三处宅子的开销,又要养孙家上下千余口人,单靠這点钱,已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对啊,正因为家裡如此窘迫,我才想到去礼部任职,看能不能替我孙家分忧。”孙松年還是不肯放弃:“鹤年你口中說手头沒钱,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你刚得了五万两外快。做兄长的从你手头分一点都不肯?” 孙鹤年吓了一跳,面色大变:“兄长說话小声点,隔墙有耳,仔细被有心人偷听了。” “呵呵,你果然得了五万两银子。”孙松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這不也是为我們孙家嗎?”孙鹤年苦笑,又道:“那笔钱暂时還不能动,要再等等。等上一年半载,若真沒事,才可动用。” “一年半载,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孙松年不住口地說:“鹤年你也是,一個户部主事,五万两白银的外快,吞了就吞了,怕什么呀?” 孙鹤年面带忧色:“這笔钱還真不好收,老实說,到手之后,我也是如鲠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难受得紧。” 见兄长一脸地不解,孙鹤年才缓缓地說出這笔钱的来由。 原来,天子近年来连连用兵,糜费浩大,国库空得可以跑马。为了筹钱,内阁阁老们和户部的官员也都是焦头烂额,被皇帝逼得快要跳井。 如果不尽快想出办法,不但大家都交不了差,一细查起来,整個以杨廷和为核心的文官集团也有崩溃的危险。 要想解决這一财政危机,說穿了不過是“开源节流”四字。 节流一事,杨首辅已经做得很好了,也削减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可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改善目前這种恶劣的财政状态。 那么,只能将文章做在开源上面。 内阁的阁老们想了想,琢磨了半天,只能在各地隐瞒不报的田赋上做文章。 一般来說,百姓为了逃税,大多将地产依托在有免税特权的人名下。比如各地藩王,有功名的读书人,地方豪门…… 阁老们也不敢冒着得罪天下人的危险把這事弄大,只小范围地搞了一下,就筹集到一笔足够让天子在江南胡闹的款子。 這其中,负责湖广税务的孙鹤年出力甚多,也深得杨首辅赞扬。 如今,江南那边因为战争打得一塌糊涂,湖广的财源对朝廷非常重要。 可那地方因为太富庶了,封建的藩王也是多如牛毛:安陆王、楚王、惠王、桂王、吉王、兴王……這些人都不好惹。 孙鹤年這次也是咬牙硬上,忙碌了半年,总算大功告成。不但圆满完成了杨廷和交办的任务,自己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這五万两就是孙鹤年从兴王朱祐杬那裡,和依附在兴王家的湖广大族陆家身上借来的。名义上也冠冕堂皇:为天子亲征筹措钱粮。 当然,兴献王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孙鹤年也不想将事做绝,准备先将這笔钱压在手中一段時間,看看风头再說。若事情就此平息,自可得五万两好处。若事不妙,大不了還他们就是了。一切为了前线,這是天子花掉的钱,兴王還能說什么? 听完孙鹤年的话,孙松年不以为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王爷,吞了他也沒什么大不了,难道他還想在天子面前对质,你也太小心了。”明朝的王爷其实很惨,自靖难之后,皇帝对各地的藩王诸多限制,诸多监视,一個個都当猪来养,不许他们過问任何政治。 尤其是宁王之乱以后,在当今皇帝的心目中,他這些王爷亲戚们都是潜在的反贼,看多一眼都是心中厌烦。孙鹤年去找王爷们的麻烦,只怕皇帝也是乐见其成,甚至拍手称快吧? 孙松年大大地耻笑了弟弟一番,又磨了半天。 孙鹤年架不住兄长真一番游說,又转念一想,一個小小的王爷,自己也不用怕。犹豫了片刻,這才答应从這五万两中划出三万给孙松年去各部衙门活动。 对這两兄弟而言,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并不认为会对孙家的未来产生任何影响。即便将来有人来查這笔钱的下落,就户部這一包乱帐来說,任何人都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孙鹤年本身又是個做帐高手,国家每年三百多万两银子的进出,再加上积年老帐,上千万两的数字中,要平五万白银的帐還不简单? 只不過,二人都沒想到,孙鹤年得罪兴献王究竟会酿成什么样的恶果。 如果孙淡听到刚才這一席话,只怕要急得吐血了。兴王這人的确沒什么了不起,可他儿子就厉害了。那可是未来的皇帝,大明朝在位時間长达四十五年的天子—嘉靖。 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兄弟二人茫然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