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经济事务 作者:衣山尽 杨慎听到孙岳行的這個酒令,虽然心中不愿意,可也不得不承认這小子是個人才。 他這人性格刚直,最见不得品行不正之人,若让孙岳投在自己门下,心中却大大地不愿意。 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却沒办法推脱,只点了点头,道:“這样,我杨家与会昌侯孙家本是世交,收几個孙家子弟入门也沒什么問題。只可惜,孙家在山东,我却在北京,也沒办法授课。這样,若孙家子弟能顺利過了這期院试,又有時間去京城,倒不妨来我家裡听几堂课。” 孙岳却欢喜得要跳起来,忙拱手作揖:“学生一定去拜见恩师,到时候,還望先生收学生入门。”在他心目中,自己中举,甚至中进士那是手到擒来的事。两年時間虽长,但到时候能拜在权倾朝野的杨家门下,对自己的前程却大大有利。 孙淡见不得他這种丑态,又见李梅亭目中含泪,加上因为喝了酒,有些醉意,顿时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正要发作,杨慎却一挥袖坐下了,道:“好,就這样吧。” “是。”孙岳恭敬地一作揖,又坐回座位上去。 刚才闹了這半天,大家总算安静下来。 杨慎同德王等人說了几句话,突然问王元正:“元正兄,你這次院试的考期定得仓促了些。” 王元正点点头:“那也是沒办法的事情,朝廷诸事繁杂,我手头一大堆公务要处理,不能在山东呆太长時間。倒是用修你怎么跑济南来了?” 一听王元正问起這個問題,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杨慎地位特殊,他微服来山东,却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杨慎摸了摸胡子:“還能为什么,一個字钱。這次天子亲征,军费吃紧,陛下印了许多宝钞,面额也甚是巨大。只可惜民间百姓可不认什么‘大明通行宝钞’,各大商户和百姓都拒绝接收。天子是可着劲印钞票,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只能跟在后面尽力补漏。依我看来,這钞法已经糜烂了,应该废除。” 众人都是点头。 孙淡也提起精神仔细聆听,所谓的大明通行宝钞就是明朝时印刷的纸币,是当初朱元璋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只可惜,古人在发行钞票时根本不回按经济规律办事,以为只要印刷机一开动,就有钱钱滚滚而来。结果,到正德年间,宝钞基本等于一张废纸。可国家依旧在使用這种废纸,仔细一想,未免有抢劫百姓的嫌疑。 杨慎又道:“我這次来山东,主要是查一件事。我查了一下,去年朝廷钱局投放山东的制钱大约有十万贯,可秋税时却只收上来六万贯不到,且以劣钱居多,朝廷的收入也是大减。如今,朝廷正在用兵,到处都要用钱,這事让人很是头疼。” 众人都是山东官场上的人,听杨慎提起這事,都是感叹,說,若不是不山东有海盐之利,只怕去年的税款都凑不齐。 這是孙淡第一次听官员们谈起地方政务,他本是公务员出身,对這种事很是上心,本听得上劲,旁边的孙岳却一声冷笑:“這种事情可不是我們读书人应该关心的,我听人說淡哥在孙家书行印书求利,這种经济之事正合你脾性。” 孙淡本就对孙岳大为鄙夷,仗着酒意哼了一声:“读书人怎么了,一样要用钱,一样要吃饭,就算你将来中了举人,做了官,我就不信你仅靠着一篇道德文章就能治理地方,为天子牧民?” 孙岳面上怒气一闪,正要說话,杨慎的眼睛就看過来。他本就看重孙淡,认为他和孙岳都是孙家难得的人才,而且,孙淡的品行可比孙岳好好许多。而孙淡一直沒有什么上好表现,让杨慎心中奇怪,便缓缓开口:“孙淡小哥,对于朝廷的钱法,你可有什么想法?你是寒门出身,日常多与寻常百姓打交代,說說吧,或许会有新的见解,对我也是一种启发。” 杨慎這一问,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呆。這种朝廷政务,本就是高屋建瓴的大事。杨慎不问一众地方官员,反向一介寒生咨询,让大家颇为不解。 孙淡见他问,心中突然想起以前看电视连续剧《雍正皇帝时的情节,便站起身来:“禀杨学士,山东這边朝廷发行了這么多制钱下去,却沒回收多少,究其根本,主要是因为朝廷制造的铜钱质量实在太好,铜八铅二。不良商贩得了铜钱,立即融了做成铜器,可得四分利,如此,发行下去的铜钱自然收不回来了。等到缴税的时候,百姓都用劣钱充数。” 孙淡這句话一說出口,立即起来了一阵骚动。 众人都同时闹起来:“原来是這样啊,难怪了,孙家小哥不這么說,我等還真不知道,奸商可恶。” “好一個孙淡,你先前還藏而不露。”杨慎大为欣慰,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孙淡:“說說,可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调整朝廷制钱的铜铅比例,换成铜铅各半,如此一来,商家无利可图,自然就会收手。” 杨慎又道:“如此一来,劣钱固然可以被消灭。可朝廷這么干,颜面何存?” 孙淡道:“钱之一物,說到底不過是一种交换媒介和结算手段,本身并沒有任何价值。就拿宝钞来說,若不是上面有朝廷朱印,也不過是废纸一张。当初,宝钞在市面上也流通得不错,只可惜后来钞法混乱,這才退出市场。关键一点是,朝廷的信用崩溃了。所以,晚生认为,钱的成色好坏不重要,关键是朝廷要有一定的白银储备以备不时之需。我觉得,朝廷的颜面同国库裡的丰盈与否有关,同钱的成色却沒有一文钱的关系。” “好!”杨慎一拍案大笑:“孙淡老弟,看不出来啊,你却也是個精通经济事务之人。将来中了举人,来我這裡帮忙,正缺你這样的人才。” 众人都笑着說孙淡好运气,居然得小杨学士看重,未来不可限量。 那孙岳更是一脸嫉妒,酸酸道:“我朝天子以德治天下,经济事务再精通,也不過是桑弘羊一类的人物,总归不是正道。我辈读书人,還是要靠诗词文采立世的。” 孙淡暗叹,這個孙岳的妒忌心未免也太强了点吧。看来,今天不露一小手,反被人看清了。只要不是什么酒令,总能从资料库裡查到。 他呵呵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晚生认为科举入仕,八股文章才是正途。诗词章句,不過是小道,于国于民却沒有任何好处。到不是晚生不能为,是不愿尔。” “好一個孙淡,原来你是藏拙呀!我就說,你那样的文才,怎么连個酒令也行不了?”杨慎也喝了一杯酒,转头对德王說:“王爷,你再出個题考考孙淡這個孙家才俊。” 這個时候,天上的乌云已然散开,一轮残月高挂夜空,照得满湖皆白。 大明湖南边,有一條小河不息注入,一艘渔船上,有灯火微微闪烁。 德王道:“就以月为题,写一首五言吧。” 孙淡也不再說废话,提气吟道:“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逐浪,散做满湖星。”念完,扶起李梅亭,朝众人道:“我家先生不胜酒力,先告辞了,恕罪。” 便同李梅亭一起走到布官的船上。 “好!” 這個时候,震天价的喝彩声才传来。 杨慎站在德王的船头,对布官道:“送李先生和孙淡小哥回府。孙淡,中举之后,记得来见我。” 孙淡也不說话,一拱手。 画舫已起航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