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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梅英后,顾娅回到病房,父亲在看账本,见她进来便脱了老花眼,问,“你今天刚下飞机,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顾易住的是单人房,不用和其他病人挤一起,病房不大,却很自由。在他的指点下,顾娅将钢丝床搭起来,铺好,然后坐在床上和父亲聊天。
“爸爸,现在是不是的生意很不景气?”
见女儿這么问了,顾娅也不再隐藏,直道,“嗯,亏损得很厉害。”
“有多厉害?一百万?”
“一千万。去年装修的钱恐怕回不了本了。”
一千万确实不是個小数目,顾易流动资金不多,大多数都是从银行贷的款。
“我听過梅阿姨說,你把房子抵押了?”
“她真是多嘴。”
顾娅忙道,“不是,作为家庭一员,我有权知道家裡的经济状况。爸爸,你总不能瞒我一辈子。”
顾易摇头,“其实也不是抵押给银行。而是为了免受波及,我把财产转移了。”
“你這么做,是想逃避债务?银行不会发现嗎?”
他无奈,“现在饭店做的都是假账,账面做的很漂亮,所以银行還肯贷款给我們,饭店也能再支撑一段日子。但如果沒办法周转资金,让饭店起死回生,被银行发现,那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我只能申請破产,与其被他们沒收我所有的固定资产,還不如现在乘早先转移。”
顾娅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便问,“转移去了哪裡?”
“梅廷。”
“大舅舅?”
“他這几年一直在帮我做事,很可靠的。”
真的可靠?恐怕不见得!
顾娅起先還不明白,现在一问爸爸,心中突然澄明,這多半是梅英耍的手段。
被银行沒收恐怕只是借口,梅英真正害怕的是,万一顾易去世,他立下的遗嘱,顾娅多多少少都能继承一些。上海的房价如天价,那几套房子,加起来少說也有一千多万,即便她只分到百分之十,那也有几百万。
而现在,将這些资产转到梅英娘家人的名下,对梅英而言,那是百利无一害。
其实继承不继承顾娅也无所谓,她不在乎钱,但梅英這手段就太恶心了点,何况现在爸爸還沒死。她不但不肯出钱,還看中了顾娅那套房子,一毛不肯拔,反過来還要搜刮。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顾娅想明白這一层后,脾气再好也气坏了。
顾易见她脸色不好,便问,“你怎么啦。沒睡好嗎。要不然你别陪夜了,反正我要明天再开刀。”
顾娅勉强扯出一個笑容,道,“不,我不想回去。与其冷冰冰的那個家,還不如我陪在這裡。”
顾易叹息,“自从我生病,你梅阿姨就一直陪着,不去打麻将了,比以前好多了。”
是嗎?顾娅在心裡冷笑,从知道他得了這病情后,梅英就开始打他遗产的主意了吧。
父亲這事做的也有欠考虑,贸然将一大笔财产转出去,一点保障也不给自己留。不過,就算她心裡不舒服,却也不能說些什么。毕竟,這些都是父亲的财产,他愿意给谁就谁。作为子女,有的继承就继承,沒继承就安心過自己的日子。
要是把梅英說的话,传给顾易,他势必会大动干戈。明天就要开刀了,顾娅不想为了钱的事弄的不开心,影响父亲的心情。再說,金钱权势都是身外物,只要人活着,沒了還能再赚。
所以,顾娅還是選擇沉默,只当吞了一只苍蝇,自己忍下了。
第二天,顾易就被推进了手术台。
手术持续了三個小时,一切還算顺利,之后,就是漫长的恢复期。
动了刀子,還是在脸上,难免元气大伤。不過,按照医生的說法,這都是在情理之中的。
病人醒后,医生就开了一大堆药,全都是进口疗程药,什么10毫升要450块、什么一颗药要100块、什么一支营养针要4500元,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能把大富翁都治成穷鬼。顾易下海得早,医保有跟沒有一样,最高就报3万,剩下的全都得自己掏腰包。
梅英连医药单都不看,听见买单,人就闪沒了,摆明了她是不会接手的。
顾娅不相信医生,可自己又不懂医,除了按照医嘱,实在无奈,总不能放着父亲不管。
打电话给梅英,梅英道,“我有什么办法,這就是中国。不想死,要么自己去读医学,要么就乖乖掏钱。”
梅英可以见死不救,顾娅不能,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而且她常年在国外,這房子留着也沒用。
于是,她委托一家中介,挂牌卖房。
顾娅急着要钱,只能降低房价。房型不错,地段也可以,出手很快。从头到尾,不到两個星期,钱就到账了。
說来也可笑,卖房子之前,她连梅英的面都瞧不见,房子卖了,有钱了,她又出现了。
梅英问,“你卖房子的事情,你告诉你爸了?”
“沒有。”
梅英暗喜,从小看顾娅长大的,把她的性格是摸得清清楚楚。
以前顾娅认为,就算后妈也是长辈,所以一直对梅英挺尊敬的。可经過這事,觉得她太恶心。一個人为了钱,连几十年的夫妻情分都可以不要,随时撕破脸,也不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梅英却不以为然,当下反驳,“良心多少钱一斤?我跟着你家老头子大半辈子,之前未婚先孕,受了多少白眼和委屈。现在饭店面临倒闭,一身债务缠身,难道,還要我承担天价医疗费嗎?”
大家既然已经說到這情分,顾娅也不想捉迷藏,索性打开窗户說亮话。
“爸爸送我出国一共花了三十万,他的医疗费我出,這是理所应当,我不觉得怨。但是,他的女儿不光只有我,他对顾茜同样有养育之恩,顾茜出不出钱我不在乎,她回不回来侍奉爸爸我也不管。我只要求,你能安排妥当,有人照顾我爸,让他每天有饭吃,有病能及时医治,心情始终保持愉快。”
梅英立即点头,道,“那当然,瞧你這孩子說的,好像我虐待你爸似的。他不但是你爸,也是我老公。其实,我也不是不在乎,只是沒钱。现在我們有钱的出钱,沒钱的出力,不是皆大欢喜?”
看够她這幅嘴脸,顾娅不想多啰嗦,转了身体,不再去看她。
顾易开完刀,身体大不如前,就像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和后妈做了這笔交易后,顾娅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蛮委屈的,忍不住想找爸爸哭诉。可看见父亲憔悴的病容,心裡难受,這些话只好又吞了下去。
梅英在顾易面前一套,在顾娅面前又是另一套,這個家表面温馨,事实上已经千疮百孔了。顾易精明了大半辈子,风生水起過,最后也就剩下一堆烂债缠身、一個沒有感情的家。
顾娅在病房裡陪着的时候,问,“爸爸,你现在病了,饭店归谁管?”
“你大舅舅。怎么了?”
“你不怕他做手脚?”
“什么手脚。”
“亏空。”
顾易笑道,“不会,只要我還有口气在,我每個月都会查账。”
他们既然能做假账给银行,自然也会做假账给顾易,這当中的漏洞太大了。
见她咬着嘴唇不說,顾易也收起了笑容,“怎么?你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她摇头,“沒有,梅阿姨不让我過问這些事。”
“嗯。你确实不要過问。你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到德国去,把该读的书读完。能留下那裡最好,留不下,到时候再說。”
顾娅有些惊讶,“爸爸,你不希望我回来帮你?”
顾易却看得很透,“帮我什么?我又不是集团大老板,不過就开了两個饭店,做得下去就做,做不下去就倒闭关门。這么些年在商场上沉浮,我也算是看透了這個国家的政策,穷富就是上面人的一句话。你经营得再好也沒用,明天一改革,大家全完蛋,沒有半点稳定。一夜暴富,也能一夜穷光。而且,大家都靠路子,谁的背景硬实,谁就发达。不送礼吧,经营不下去;送礼吧,怕他们不收,還要被抓。說实话,我早就有不打算做的意思,现在只是在等,等哪天撑不下去了,彻底宣告完蛋。”
听父亲這么一說,顾娅什么也說不出口了,确实,离开祖国時間太久,很多地方她都不习惯了。如果让她回来经营,要潜规则,要送礼,要阿谀奉承,她肯定做不到。
见她发呆,顾易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现在病情逐步稳定下来,你也来了中国快一個月了,那边的学业不能荒废掉。回去吧。”
顾娅摇头,“现在回去也赶不上這学期,都暑假了。我等過了假期再走。”
女儿自有主张,顾易也就不多說了。
顾娅赔了顾易一会儿后,妹妹顾茜来了。
“爸爸,我来看你了。”
顾易皱着眉头,道,“你上個星期就回来了,怎么這星期才来看我?”
顾茜撒娇,“人家忙嘛。”
“你忙什么?”
“要带英国学校的交换生去参观大上海啊。我现在是学生会主席啦。”
顾易也被這女儿磨得沒了脾气,道,“我還以为你是专程回来看我的,原来只是顺道。”
顾茜忙道,“当然不是顺道,我一有空,就来看你了。”
顾娅在一边看父女俩聊天,突然觉得顾茜身上的這件衣服有点儿眼熟啊。
听她這么问,顾茜坦白,“我刚出去应酬,找不到衣服,看见你的衣橱裡好多漂亮新衣服,所以我就问你借了一件。你不会生气吧?”
顾娅对衣服方面并不介意,而且,姐妹俩小时候,经常相互换着穿。只不過,经過梅英一事后,对继母的不满,多多少少也会波及到妹妹身上。对她心裡有了芥蒂,感情肯定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好。
于是,她道,“不问自取,那是偷。以后要借,你至少得事先和我說一声。”
沒想到老姐会不开心,顾茜觉得无趣,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撅着嘴巴哦了声。
两女儿陪老爸聊着天,說起一些国外的趣事,顾易一开始還有精神,听到后来就睡着了。
顾娅本還想陪夜,却被顾茜拉了出去,“让爸爸好好睡觉,我們陪着他也睡不着,而且這裡不是請了护工嗎?”
想想也是,连续陪在医院,睡不好吃不好,顾娅人都瘦了。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顾茜不肯打车,突然提议去附近的商店逛一圈。這裡离市中心很近,人来人往,确实很热闹。這次回国就医院家裡两点成一线,反正回家也沒事干,于是顾娅就答应了。
在德国,想买一线大品牌,要开车开個几十公裡,换個城市甚至换個国家。在大上海,基本只要是市中心,就有一线品牌,還一开一排,反正卖再贵也有鱼上钩。
顾茜勾着姐,闪进一家专卖店,逛了一圈,拎着衣架過来,道,“姐,這件衣服很适合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顾娅摇头。
顾茜又去找另一件推薦她。
顾娅還是摇头。
顾茜目光扫過她的衣服,道,“姐,你现在身上都是名牌,不会买不起啊。還是說這家店太便宜,你看不中?”
一條裙子要六七千,怎么会太便宜?但顾娅也不想和她争论,就点了点头,道,“看不中。”
顾茜叹息,“爸爸真偏心,给你的钱比我多。”
她戳了戳顾娅拎着的包,“這包要20万吧。姐姐,你哪来的钱?”
顾娅沒钱,但尤裡安有钱。她不想解释,尤其在房子事件之后,更是一個字也不愿提,便道,“是a货。”
顾茜叫了起来,“姐,你别骗我了,我纵横名牌世界那么久,真货假货還是看的出来的。其实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把房子卖了有300万,花20万买個包算什么啊。九牛一毛的事。”
顾娅忍下心中不悦,道,“那钱是给父亲看病的。”
顾茜不以为然地撞了她一下,“看病能看掉300万?你骗鬼呢。姐,你都那么有钱了,也给我买個20万的包啊。”
两人逻辑思维完全不在一條道上,顾娅顿时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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