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節點(七)

作者:少地瓜
從未有哪位貴人用如此溫和的語氣跟他們說過話,下位者的本能讓老漢順着站起,可視線落到那雙扶着自己的玉一般的手時,卻又油然生出一種惶恐,無措地掙扎起來,恨不得將身體縮成一團,再埋回到污水中。

  如此打扮的貴人,本就不該來這種地方。

  金暉順勢鬆開手,後退幾步到路邊,直接坐了下去。

  然後他以一種上位者獨有的慈悲和疑惑問道:“老人家,仗都打完了,你們的日子怎麼過得這樣苦啊?”

  那二個遊民愣了。

  就好比一個富翁問地上的乞丐,乞丐呀乞丐,這世道太平,你爲什麼要乞討呢?

  他們的視線不自覺從金暉刺繡精美的服飾上面劃過,因爲連年動亂而麻木的眼中,甚至無法流露出一點羨慕。

  這些溫飽之上的情緒對他們而言,都太過奢侈了。

  老漢顫巍巍答了幾句,高猛自動翻譯給金暉聽。

  金暉跟趙沛來之前都學過一些交趾官話,所謂官話,就是官方通用語。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他說的,這幾個遊民能聽懂,但是那幾個遊民回答的方言他卻聽不懂,所以需要高猛這個中間翻譯。

  其實不用翻譯也能想得出來,無非就是年景不好,又打仗,家裏的壯丁死光了,然後就逢瘟疫,大家只能到處逃命。

  如今居無定所,半生積攢的家當全無,連安定下來耕種都不能,自然窮得要死。

  金暉就啊了一聲,忽然扭頭問高猛,“我朝與交趾淵源深厚,朝中早知交趾百姓困苦不堪,每年都往這邊運送許多衣服和糧草,怎麼,交趾的皇帝陛下就沒有分發下去嗎?”

  高猛:“……啊?”

  不是,啥時候的事啊?我咋不知道啊?

  金暉坦然看着他,目光極其誠懇、澄澈。

  交趾百姓困苦不堪,是他們活該,與我朝何干?

  朝廷自然要及時運送衣物和糧草給我朝將士們,好儘快打死這些賤民。

  既然是我方糧草軍需,交趾朝廷自然無法沾染,當然也就沒辦法分發下去了……

  這些話中有一句謊言嗎?不,沒有。

  只不過我都只說了前半句而已。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騙人了嗎?

  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呀。

  他是用交趾官話問的高猛,所以那幾個遊民也聽懂了。

  於是這些話落到他們耳中就自動成了:大祿國的皇帝陛下很可憐他們這些窮苦百姓,每年都無償援助很多物資,但是全被那些交趾的達官顯貴給吞沒了。

  他們真的相信。

  因爲像高猛、付虎等常駐軍隊,這些年確實一直在幫着交趾平定內亂。

  而且這些大祿官兵也從來都不隨意驅逐交趾平民,雖不好說絕對秋毫無犯,但確實比交趾本國貴族和氣許多。

  至少,拿他們當個人。

  至於大祿,他

  們這些底層的百姓雖然不大清楚當今局勢,也知道那是個極其強大,富饒而遼闊的國家,人有錢了尚且會散財,更何況國家?

  眼前的情況就好比一個遠近聞名的大財主出門遛彎,忽然看到了城門口的乞丐就很疑惑地說,哎,我之前分明讓管家給你們喫粥啊,你們怎麼還餓成這樣?

  財主有必要欺騙乞丐嗎?

  沒有啊!

  人家貴人事忙,何苦花費心思撒這個謊哄他們呢。

  那點東西對財主而言不過九牛一毛,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的,說給了,肯定就是給了。

  那位眼熟的姓高的將領,不也沒有否認嗎?

  不等祖孫二人消化完,這時又聽那位俊美而仁慈的大祿官員嘆了口氣。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悲憫和無奈,還有濃濃的同情,“唉,唉!畢竟是兩國之間的事,本官縱然知道了,也是有心無力呀……”

  說着,他就讓人從車上取出出城時帶來的酒水、點心和果品,還有幾隻燒雞、肥鴨和蒸魚,擺在地上。

  “匆忙出城,沒來得及準備什麼,你們先墊墊肚子吧。”

  金暉又向不遠處濃密而顯得幽暗、深邃的林子裏看了一眼,“你們餓了許久,一時不好喫太多,恐腸胃受不住,若有旁人,不妨一併叫出來享用。”

  後面這些話太細緻太複雜,而且也是金暉之前從來不屑於去學習的,所以他不會說,全部由高猛轉達。

  食物!

  乾淨的食物!

  天吶,竟然還有肉!

  這樣的盛宴,對二餐不濟的遊民而言無異於天降金山,一時都怔住了。

  那些精緻漂亮的點心,油汪汪香噴噴肥膩膩的雞鴨,當真在夢裏都沒見過呀。

  這是貴人們才能享用的珍饈,他們哪裏敢動呢?只是拼命搖頭,惶恐、感激又無措地喊着什麼。

  高猛等人看得心酸,卻因爲立場而不好說什麼。

  兩位老人知道利害,不敢亂動,小孩子卻不懂。

  他們身後那個小女孩也不過六七歲模樣,一片懵懂,不曉得人心險惡。她先看金暉,見對方漂亮又溫和,便不怎麼害怕了,此時又見對方捧出這許多香噴噴的好喫的,肚子登時咕嚕作響。

  她餓壞了。

  過去幾年的短暫人生中,這個女孩兒L總被戰火和疾病包圍,一直流離失所,從沒體驗過任何快樂,也不知道喫飽是什麼滋味。

  此時此刻,那些見所未見的美食幽幽散發出濃烈的香氣,一個勁兒L往她鼻孔裏鑽。

  好香啊,這是什麼味道?

  小姑娘直勾勾看着那些食物,狂咽口水,又本能地擡頭去看金暉。

  給,給我們的嗎?

  金暉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反應,擡頭衝她笑了一下,又指了指那些喫的。

  他生得俊美,雖有些邪性,但笑起來依然十分好看,落在那個小姑娘眼中,便如天神下凡,一時都呆了。

  “喫吧。”

  神仙這樣說。

  下一刻,飢餓便佔據了那個小姑娘的全部心神,她跌跌撞撞撲了上去,一把抓起雞鴨,拼命往嘴裏塞。

  啊,是食物的味道!

  這是什麼?

  是肉嗎?

  真好喫,真香啊!

  她喫得太急,噎住了,正喘不過氣來時,眼前又出現了一隻漂亮乾淨的手,那手裏端着一杯甜絲絲的漿液。

  手的主人溫和道:“喝吧,慢些喫,還有呢。”

  沒餓過的人永遠都不知道這種拼了命地想把食物塞進肚子的渴望,等那兩位老人回過神來,小姑娘已經吞下了半隻雞,咕咚咚灌下了一整杯果子露,肚皮肉眼可見的鼓脹起來。

  兩個老人嚇壞了,趕緊跑過去拉,又把食物從孫女嘴裏往外摳。

  不能喫,不能喫啊!

  小姑娘嗚咽着瘋狂掙扎,兩隻大大的黑眼睛裏滾下淚來,將髒兮兮的臉衝出兩道鮮明的溝壑。

  她嗚咽,含糊不清地喊道:“餓啊!”

  餓啊!

  餓啊!

  過去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她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內臟彼此吞噬的聲音。那種火燒一般的疼痛從身體深處慢慢散發出來,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她,她要瘋掉了。

  餓啊!

  兩位老人身體一僵,然後也不知想到什麼,眼底驟然竄出幾團火。

  他們鬆開了孫女的手,也如餓死鬼投胎般撲向了那堆食物,瘋狂地吞噬着。甚至來不及咀嚼,二人就用已經鬆動的牙齒狠狠扯下肥肉,囫圇吞到肚中。

  餓啊!

  餓啊!

  哪怕有毒也讓我們當個飽死鬼吧,這樣被無盡苦難折磨的日子,真的受夠了。

  已經完全被進食本能所支配的祖孫二人自然沒有看到,在他們上方俯視着的那位大祿貴人,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褪去,眼底也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漠然。

  看啊,這就是賤民,無論哪一國都一個樣子。

  他們骯髒、污穢、愚昧狹隘,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隨便施捨一點不起眼的恩惠,便會像狗一樣圍上來……

  隨着祖孫二人的進食,不遠處林子裏也漸漸有了動靜,慢慢地,從裏面陸陸續續走出來幾個同樣衣衫破爛、骨瘦如柴的遊民。

  他們神色麻木,空洞的眼裏只剩下對食物的渴望,直勾勾盯着那些食物,慢慢、慢慢地走出來,然後越走越快,最後就直接跑了起來。

  像一羣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野獸,一切行動全被本能所支配。

  “大人!”

  高猛等人的身體再次緊繃,所有的武器全部出鞘、上弦,隨時可以殺死這些手無寸鐵的饑民。

  不必他招呼,金暉就已經站了起來,一步步不緊不慢退回到保護圈中,絲毫不見驚慌。

  一陣躁動、泥漿四濺,新來的遊民如惡狗般相互推搡着爭搶,有人哭叫,有人跌倒。不多時,那些佳餚就被分食一空,他們甚至連骨頭都沒放過,

  就那麼咬碎了,吞喫進肚。

  不夠,還不夠,他們已經許久沒喫這麼飽了。

  都是美味,做夢也不敢想的新鮮食物。

  這些人貪婪地舔食着手指和盤中的殘渣汁水,然後慢慢擡頭,用一種空洞而躍躍欲試的眼神看向金暉等人。

  金暉冷笑,“打,但不要殺死他們。”

  看吧,賤坯子,升米恩鬥米仇,柿子撿軟的捏,從不知感恩爲何物。

  當你滿足不了他們的欲\望時,他們就恨不得反過來把你撕碎。

  高猛等人一直警惕,此番出行也帶了足足二十多個裝備精良的士兵,俱都身經百戰,以一當十,對付十來個餓得形銷骨立的遊民簡直手到擒來。

  不過眨眼功夫,衆遊民就被打倒在地,然後按大小個排成兩排,老老實實抱頭跪在了地上。

  金暉饒有興致看着那些重新褪去了衝動,再次被恐懼和瑟縮支配的面孔,忍不住低笑出聲。

  嗯,有意思。

  他與陳芸雖是對手,卻也一直覺得那個女人相當了不起。

  對方擁有足夠的魄力和果決,在這個滿是男人的世界殺出血淋淋的一片天,何其難得。

  所以偶爾金暉也會替陳芸不值,因爲她註定了死路一條。

  爲這樣令人作嘔的國家和同樣令人作嘔的愚民去死,值得嗎?

  “大人,這小丫頭片子怎麼辦?”

  有士兵拎着一個不住掙扎的小小身體過來,一把將其丟在地上。

  看清地上的“東西”後,金暉樂了,短促地笑了聲。

  那正是第一個衝過來喫東西的小女孩,方纔騷亂時,她竟擋在了自己面前,對着那幾個想要造反的遊民呲牙,然後被幾個人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

  金暉彎下腰,衝對方招招手。

  小姑娘猶豫了下,邁步上前,努力睜大被打腫的眼睛,茫然看着他。

  “乖。”金暉掏出手帕,生疏而用力地爲她擦了擦臉上的血。

  小姑娘渾身僵硬,眼底卻迸發出狂熱的歡喜。

  嘖,真是條好狗,金暉想。

  “汪汪!”

  一隻雪白的小狗在皇宮內奔跑着,幾名宮女緊隨其後,生怕陛下的寵物有什麼損失。

  小狗一路踩過精美的地毯、精巧的桌椅,不顧身後人仰馬翻,如願找到正在聽臣子彙報的主人。

  它原地轉了個圈兒L,熟練地擡起上半身,人立而起走了幾步,“汪汪!”

  陳芸被逗樂了,彎腰將它抱在懷中,輕輕撫摸兩下。

  但很快,聽探子說完後,陳芸的眉毛又皺起來,“去城外找遊民?”

  自從大祿使團來到交趾,她皺眉的次數就越來越多,如今鼻樑上方儼然形成一道深深的川字,怎麼也舒展不開。

  陳芸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想法與高猛別無二樣,都覺得金暉一定是兇性犯了,想出去殺人取樂。

  畢竟之前他又不是沒殺過。

  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金暉之高高在上,她深有體會,也從來不把尋常人命放在眼中,說殺就殺。試問這樣一個人,又怎麼會突發奇想去找遊民,還給他們食物?

  其中必然有詐。

  到底爲了什麼呢?

  策反?造成動亂?若真那樣,他也太看不起交趾了。

  遊民之所以是遊民,皆因他們是一盤散沙,未經過任何訓練,無組織,無紀律,身體羸弱,哪怕一萬遊民也未必能對抗得了兩千訓練有素的官兵,一擊即潰。

  邀買人心?

  可就算是收買了那些人的心又有何意義呢?有那個功夫和心思,倒不如交好交趾的貴族和朝廷中的高層,畢竟這些人才是真正決定這個國家命脈的。

  那探子也不懂,想了會兒L又補充說:“對了,他好像對一個小女孩兒L很好,還親自爲其擦臉。”

  回想起接風宴當日那位金大人的所作所爲,探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女孩兒L?”陳芸一怔,“多大?”

  探子不大確定地說:“卑職不敢驚擾,所以並未上前,不過遠遠看着那身量,想必不足十歲。”

  遊民生活困苦,孩童發育遲緩,一般來說都會比實際年齡更小些。但不管怎麼說,那個女孩兒L都不可能太大。

  不足十歲?

  陳芸不由得泛起一點噁心。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你呀,難怪之前我們精挑細選的美人入不了你的眼……

  真是令人作嘔啊。

  “陛下,”見陳芸頗爲動容,那探子問道,“是否要卑職將那女孩兒L捉來?”

  不過是個賤民罷了,若大祿使者當真喜歡,洗淨了送去就是,何樂而不爲呢。

  “不必,”陳芸擺擺手,似乎想連同剛纔那點噁心一起驅散,“由他去吧,再探再報。”

  這種齷齪事素來見不得光,既然金暉親自出城,想來也是不願假手他人,若此時貿然插手,弄巧成拙也未可知。

  且由他自己去吧!

  次日,金暉果然再次出城。

  與昨日不同的是,今天竟然有好幾個遊民一早躲在路邊林中,遠遠見他過來,便如得到開飯訊號的狗,主動出現,乾癟的臉上堆起討好的笑。

  金暉命人停車,擺出比昨天數量更多,但卻普通一些的食物。

  衆人昨日喫過,身體並無不適,便知飯菜無毒,單純只是大祿的貴人好心而已,故而今日一見便蜂擁而上。

  高猛等人卻不許他們爭搶,先強行按照大小個兒L排好隊,又拿出木碗和筷子,一人一份。

  “排隊,都排好了!不許搶!”

  遊民的戰鬥力各不相同,昨天后來的那些,有的搶到了,有的沒搶到,有的喫得多,有的喫得少,今天這麼一改,人人有份。

  有帶着孩子的女人大着膽子上前,對金暉等人磕頭道謝。

  昨天那個小姑娘慢吞吞往金暉這邊蹭,還沒到

  跟前就被侍衛攔住,她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讓她過來。”金暉說。

  小女孩兒L眼睛一亮,忙不迭衝過去,揹着手,幾隻露在外面的黑乎乎的腳趾侷促地蠕動着。

  金暉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她藏起的胳膊,用交趾話問:“有東西要給我?”

  小姑娘羞澀一笑,果然伸出手來。

  是一小束五顏六色的野花。

  野花本不起眼,但這麼湊成一束,配着綠色的葉子,倒也有幾分野趣。

  金暉輕笑一聲,伸手接過,“乖。“

  分明只有一個字,小姑娘卻像得到了無上嘉獎,滿足得臉都紅透了,巴巴兒L跑回家人身邊,抓着他們的衣角,嘻嘻笑起來。

  大人喜歡我送的花兒L!

  真好啊!

  衆遊民喫完東西,久久不肯散去,金暉也不攆人,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閒聊,問他們來自何處,打仗之前生活如何,這幾年生活又如何,朝廷有沒有分地等等。

  一開始大家還有些拘束,覺得自己不配跟這樣高貴的人面對面說話,支吾着不敢吭聲。奈何金暉看上去實在太誠懇太親切了,漸漸地,就有幾人放鬆警惕,開始大吐苦水。

  苦難這種東西,藏得越深越多,越難受。無數苦難像秋日成熟的果實,窩在心底無處釋放,只能一遍又一遍腐爛、發酵,腐蝕己身。

  可一旦宣之於口,那些陳年的苦難被人看見,就好似水流沖刷過污穢,一點點淡了。

  高猛等人一輪又一輪地翻譯,說得口乾舌燥,也彷彿見證了無數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哎呀,”左耳進右耳出的金暉看上去悲憫極了,“大家的日子竟這樣苦麼?在我們大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他看着那個抱着幼童的女人,“若大祿男人戰死,朝廷自有撫卹金,田地免稅。”

  女人一臉震驚,低頭看看瘦骨嶙峋的兒L子,乾裂的口中不斷囁嚅着什麼。

  他又看向那幾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人,“像你們這麼大年紀的人,哪個不是子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

  老人們震驚不已,又想起死去的兒L子、孫子,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一直幫忙翻譯的幾個大祿士兵也忍不住說:“別的俺們不知道,如今在大祿,到處都缺人,哪怕給人家洗衣裳呢,一月衣食住行也夠了……”

  衆人都聽得入了神。

  大祿,竟是那樣好的地方嗎?

  別說如今,就算當年交趾沒打仗時,也不及半分啊!

  稍後金暉等人回城,一上車,他就擰着眉頭將那束已經開始枯萎的野花丟出窗外,滿臉厭惡地拿過手帕,狠狠擦拭掌心粘到的汁液。

  花汁已經半乾,變成一團綠中發褐的粘膩的痕跡,怎麼都擦不乾淨。

  金暉眉頭皺得死緊。

  臭烘烘的,噁心死了。

  騎馬隨行的高猛看見那束花從窗口飛出,不等落地就散了,被風一吹,或落入荒草,或混入泥沼,漸漸沉沒。

  衆遊民散去,卻也二二兩兩湊在一處說話,話裏話外不乏對金暉等人口中描述的大祿朝生活心嚮往之。

  有人心生警惕,“都是老百姓過日子,大祿人真就那麼享福?不是哄我們吧?”

  當下便有人反駁道:“我們算什麼東西,狗都不如,哄了圖什麼?”

  衆人一愣,那倒也是。

  有上了年紀,略有些見識的老年遊民便道:“其實那幾位大人說的,雖沒有十分真,卻也有七、八分了。早年我年輕時,也曾去中原做工……”

  其實早從唐代開始,中原地區就多有交趾、馬來等東南島國的百姓前往討生活。因他們膚色較黑,且做的多是苦力,被統稱爲崑崙奴。

  只是後來多國交惡,包括交趾在內數個國家陸續限制本國百姓大批外出務工,如今好些年輕人就不大知道“崑崙奴”二字了。

  衆遊民一聽,紛紛聚攏過來,“您去過大祿?跟我們講講吧!”

  “對啊,大祿當真那樣好麼?”

  “講講吧,快講講吧……”

  被衆人簇擁着央求的老人面上泛起久違的笑,還沒開口,他的思緒便已開始翻飛,像一隻塵封已久的蝴蝶,終於重新抖動翅膀,在絢爛斑斕的鱗粉翻飛間,循着光,又將他帶回了那個繁華而熱烈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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