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侍疾

作者:月悸
翌日,林皎月從清早睜眼便靜不住,阿環不在,她自己給自己穿衣上妝,像只剛出窩的小兔子,在屋裏四處轉悠蹦不停。

  顧玄禮撐着胳膊在榻上懶洋洋看着,林皎月早已習慣這人不按時上朝,總是遲到早退的臭毛病了,此刻便純當人不存在,也儘量忽略掉她換衣時,那道凝在她身上的目光。

  嗯,她頓了頓,小步小步蹭到幔帳後面,稍稍遮擋些。

  顧玄禮一哂,放下手臂,重新躺下去,不輕不重咂摸了個“小氣”。

  林皎月臉紅紅的低頭繫帶,充耳不聞。

  等林皎月裝扮完畢,打算出門了,她才重新踱到牀邊,不等顧玄禮再說點什麼不堪入耳的,她抿着脣,輕巧又飛快地啄了下這人的臉頰,眼瞳撲閃撲閃的:

  “妾身去伯府啦。”

  顧玄禮一時頓在當場,直到她今日穿的水藍色衣裙裙襬消失在屋門前,他才反應過來,揉了揉臉頰被她親過的地方。

  連嘴都不親的,嘖,一點兒都不誠心。

  想是這麼想,嘴角的笑倒是沒止。

  於是顧玄禮也懶洋洋地起了牀。

  中秋之後,天氣一日比一日涼,他簡單梳洗後,在裏衣外隨意披着件寬大的鶴氅便出了屋。

  府中下人見督公難得早起,以爲這位主今日又有抄家的安排了,各個低頭恭敬避讓,誰知顧玄禮卻是負着手,慢吞吞繞去後院,踹醒了還在夢鄉里的梅九。

  “這個月的熱藥,提前熬。”他似漫不經心道。

  梅九以爲自己夢還沒醒,挺屍般橫在牀上,下意識就回:“離上次還沒到一個月,督公您不會真想找死吧?”

  問完他頓了頓,嘶,好像不是夢!

  可顧玄禮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生氣,反倒有幾分認真地喃喃自言:“不想了。”

  梅九宛若聽到了什麼見鬼的話,這瘋子不想早點找死就夠新奇了,這會兒,連死都不想了?

  隨即,顧玄禮好像真爲了印證他所說的話,問梅九:“齊大夫何時回來?”

  梅九漸漸有些信了,齊大夫醫術高手,兩副藥方給這瘋子續了這麼些年命,他盼着齊大夫回京,確實像存了苟活的心思!

  聊這個梅九可就不困了,連忙鯉魚打挺,眉飛色舞給督公說起了齊大夫的行程。

  顧玄禮垂着眼眸,難得聽得安靜。

  林皎月去到伯府,恰巧碰到祖父醒來,長姐正在屋中勸慰老人家。

  林皎月在梅園的屋外,竟有一瞬猶豫,近鄉情怯般不敢走進去。

  她害怕祖父責怪自己手足相殘,怕祖父見她就情緒激動,對病情更不好,急匆匆趕過來反而拖了後腿。

  可她又想起,連顧玄禮那樣離經叛道的人昨夜都勸她,不必太過憂愁沒發生的事,只須趁着人還在時,努力挽回,便是最好的。

  如此想來,那股子怯懦一掃而空,林皎月微微挺直了身板,輕敲門框:“祖父,大姐姐。”

  躺在牀上的南坪伯瞧見照進屋裏的影子終於動了動,眼眶溼潤。

  一上午,祖孫三人在在屋裏又哭又笑,還是吳大夫來了,輕輕叱了幾聲哪能如此鬧騰,才叫林皎月和林妙柔止了哭,被大夫趕出去,不給見施針。

  吳大夫轉頭對着南坪伯卻笑:“您瞧瞧,您還是不缺福氣的。”

  南坪伯躺靠在枕頭上,將手臂伸過去給對方施針,搖搖頭嘆息:“暮年返照罷了。”

  他怎會有福氣,南坪伯府子嗣都福薄,否則怎會連接叫他失去兒子兒媳和孫女呢。

  吳大夫想不盡然:“您這話就偏頗了,這般歲數,衣食無憂,有孝順的子孫繞膝,那就是福氣!”

  南坪伯笑了笑不說話,吳大夫便知這老伯爺心結仍未消解,但該勸的話,自己以及伯府裏的公子姑娘們也都勸了個遍,仍得靠伯爺自己想通,多說也無用。

  他醫術有限,京中如今擅治心疾的大夫也沒多少,早年太醫院那幾個老夥計也早就告老的告老,故去的故去,若是伯爺不能靠着自己想明白,藥石終歸無力迴天。

  林皎月聽聞吳大夫這麼說後,臉上的神色一點點失落下來。

  原本她確實打算找督公問問,可否去宮裏請些太醫替祖父看看的,吳大夫早年也曾是太醫院的人,年紀大了才同聖上告老,出宮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又同祖父交好,長年替祖父保養身子。

  可吳大夫的話宛若給她關了一扇門,讓她沒忍住當着外人的面就落了淚。

  吳大夫亦是看着林皎月長大的,見狀如同瞧見自己的小孫女委屈一般,趕忙勸道:“夫人也不必如此悲痛,你們的反應最能直接影響伯爺,趁這段時間,多同伯爺說些高興的事情,沒準伯爺這心情好了,想通了,身子自然而然就不藥而癒了。”

  誠然,這話多少有寬慰的成分在,但林皎月也明白,若是自己都先存了失望,苦歪歪着臉,又如何能叫祖父開懷?

  哪怕祖父當真命數如此,她也希望祖父最後是能開開心心離開的,所以哪怕心中難受,去見祖父,她仍會笑得開懷!

  說起來,伯府近來的大事彷彿都湊到了一塊。

  周氏瘋了,原先在她手中的中饋便不得不交出去。

  可大房夫人早年病逝,餘下幾個妾室,因着林茂年擔心她們欺負自己的嫡女,早都發往了京都郊外的莊子上,這會兒再叫回來也不成體統,於是掌饋一事,便不得不暫且交給沈姨娘。

  林皎月初聞此事,略有些詫異,因着雖說府裏沒有女主人了,可大伯大伯最是注重倫理規制,甚至原先還當着長姐的面怒斥過自己所嫁權閹。

  莫非是先前她出言警醒周氏的時候,大伯也被鎮住了?

  林皎月猜測不出所以然,索性不去想,終歸如今她與母親都平平安安,別無他求,這活兒來了,她們接下便是。

  可沈姨娘哪會做這些?

  這些年打壓,早將她的性子徹底磨平,能顧好自己一方小院就算不錯了,要她管着全府的喫穿用度,她光想想便覺得透不過氣來。

  好在林皎月在督公府時,跟着管事還有孫嬤嬤學習了幾個月的掌家事宜,有空便也去教起母親,各項事務該如何調配管理。

  沈姨娘年近四十,過慣了膽小甚微但不必考慮太多的生活,突然要接受如此多的新知識,她有心給女兒爭爭氣,可實在有些跟不上,反倒是阿環在一旁聽得略通一二,時不時還能幫她解惑。

  一來二去,沈姨娘苦笑:“月兒,看來母親確實不是當主母的命,這般殫精竭慮地管着全府,怕是要少活二十年。”

  林皎月連忙讓母親呸呸呸三聲,萬不能說這種喪氣話。

  沈姨娘瞧見女兒如今已頗具威勢的嬌俏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連聲應是,呸了好幾下。

  可這樣終究不是長遠之計,若母親當真管不好這些庶務,只會叫伯府和母親都難受。

  如此,她只好叫阿環再在伯府多待些日子,一邊幫照看祖父,一邊幫母親掌理中饋。

  而另一件事,則是秋闈要到了。

  沈姨娘再煩心庶務,亦要親自給林閬購置姑娘執掌中饋的事……”

  “長姐是心有所屬,想嫁人嗎?”林皎月故作詫異。

  若真是,她也不強求,甚至還想幫着長姐出謀劃策,一道促成好事。

  林妙柔啞口失笑:“你怎麼盡在胡扯。”

  她嗔怪地看了眼最小的妹妹,心中還藏了一句話,真是和督公在一起久了,你同他一道變得無法無天――卻只叫人更想親近喜歡了。

  林皎月心有靈犀般一道笑起來:“這就胡扯啦,外人還說,慣來沒有出閣的姑娘回門這麼久侍疾呢,可我還不是天天都過來,昨夜都宿在伯府了。”

  也是昨夜祖父精神似乎好些,她便和閬哥兒還有長姐一道同祖父多聊了會兒,出門時天已經黑了,沈姨娘又恰好因一樁庶務焦頭爛額,她只好同督公傳了個信,留宿了一晚。

  “大姐姐,我們想活成什麼樣,該是最先以自己心中期盼得爲準,而不是這世道的規矩,這樣哪怕有個萬一,我也心知肚明,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咎由自取,而非將命運交給世道,任老天不公卻啞口無聲,不知道去怪誰呀。”

  林妙柔覺得此刻自己的心臟,如同這熬着老參的砂鍋一樣,不斷噗噗地冒出熱氣,被鍋蓋勉強蓋住,也仍蓋不住那濃濃的藥香。

  她勉強沉靜下來,低聲道:“可這事哪怕外人不說,我擔心,府中也不會同意。”

  林皎月卻安慰她:“只要大姐姐你有這個想法,不論什麼困難,我們都能努力克服,況且祖父開明豁達,你最初去管鋪子也是他首肯的呀,”

  “再說,按道理這掌饋權輪不到我母親,可大伯父不也還是妥協了嗎?”

  林妙柔眼瞳微動,似乎有些被說服了。

  可喜歡是一回事,決定要做了又是另一回事,姐妹倆商量片刻,最終決定,這段時間林妙柔先幫襯沈姨娘管理起來,等祖父身子再好些了,她們便去請示祖父,可否按她們所想來實行。

  沈姨娘聽聞大姑娘肯來幫忙,激動地連連擦手抹淚,終於體會到了柳暗花明的感覺。

  幾遭忙活,午後的林皎月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今日再不回去,她擔心督公不高興。

  並非是害怕他發脾氣,而是她也不捨得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呀。

  阿環照舊被她留在伯府,乘風護着,很快林皎月便回了督公府。

  卻出乎意料,在府門口瞧見了個鬚髮皆白的老大夫。

  乘風比起茫然的林皎月,反應竟更大些:“齊大夫!您怎麼……”

  老者轉身,喲了一聲:“乘風啊,還有這位,想必是顧夫人吧?”

  乘風見對方神態寬和,笑容也自得,便把心中的狂驚勉強按捺下去,哪怕心中有許多問題,在督公府門前,他一個字都不能問出口,以免連累了齊大夫。

  既回了府,他若有所思再看了眼齊大夫,躬身先退下。

  林皎月倒是沒在意乘風的異樣,她略顯稀奇,但仍很守禮節地衝對方行了個禮:“齊大夫,您是督公邀來府上的客人嗎?那快進府坐下吧。”

  齊大夫笑呵呵看着這位嬌俏的小夫人,搖搖頭:“老夫剛從外面買藥材回來,打算給督公的藥換換量來着,夫人既來了,不嫌棄的話,還請幫老夫將這些藥先送回府,老夫還要再去買些。”

  若阿環在,這事兒自然是阿環去做,可林皎月也不嫌麻煩,反而聽聞對方要給督公開藥,很是慎重地接過藥。

  齊大夫臨走前提點她:“夫人小心,這兩種藥切莫混在一塊,一味療傷一味冷情,藥效有些相沖。”

  林皎月原本連連點頭,卻在聽到那味“冷情”的藥效後,神色呆滯了一瞬。

  可齊大夫未再多言,將藥丟下便又出門去了,徒留林皎月站在督公府門前。

  她緩緩想到,督公帶她去祭拜段大人的出發那日,梅九也是給她帶了兩包藥,讓她記着若督公需要,便熬給他。

  而很多次,她覺得自己已經算準了督公服藥的時間,可總是會意外發覺,他有時服完藥會溫暖如火,而有時服過藥,會冷得如同個沒有感情的陌生人。

  林皎月看着手中的藥包,一時間有些不確定,督公他到底在喝什麼?

  所謂冷清,又爲何要冷清……?

  但林皎月沒有在門口耽擱太久,心中縱使有迷惑,她也不會寫在臉上,讓其他人察覺。

  她回府後先是碰到了梅九,便將齊大夫的藥包先轉交給了對方,梅九頓了頓,神色有幾分微妙道:“齊大夫可同夫人說過什麼了?”

  林皎月眨眨眼。

  “他應該對我說什麼嗎?”

  梅九便尷尬地笑笑:“哪能啊!屬下也就隨口一問,怕那老頭子扯謊騙您銀子。”

  林皎月撇撇嘴,便知道,梅九應當也知曉這事。

  這種感覺不太舒服。

  梅九害怕被林皎月看出什麼,趕忙同她說,督公在後院躺着呢,林皎月哦了一聲,慢吞吞走向了後院。

  她心裏想,早晚要問出來。

  顧玄禮依舊像只萬年不動的老龜,歲月靜好地躺在椅子上,林皎月出門前給他的躺椅上墊了層新的軟乎乎的毛氈,這會兒早不知被他塞到了那兒。

  哦,掉地上了,被小珍珠窩成一團,正快快樂樂躺在裏面磨爪子呢。

  原本心中的那麼多陰謀論,被眼前景象全部擠出了腦子,只有一股子氣呼呼――

  “您怎麼都不怕着涼的!”

  明明都傷得那麼重了!

  林皎月走過去,如同每個出遠門省親的夫人回到家,看見家中被丈夫和頑童弄得一團糟,心裏又氣又驚。

  她明明才只在伯府留了一宿而已!

  小珍珠機敏無比,跳起來就溜出院子。

  眯眼假寐的顧玄禮早早聽到她的腳步聲,又聽到她的呼吸從平靜,慢慢加快,最後好似怒氣衝衝地朝自己發過來――

  “嘖,着涼了也能像南坪伯那個老頭子一樣,有漂亮孫女在病榻邊侍疾的話,咱家也不是不可以。”

  他伸出手,林皎月還未站穩便被扯進懷裏。

  髮飾散了滿懷,青絲都因着天氣乾燥,有幾縷粘附在他臉頰。

  林皎月氣喘吁吁撐起身,目盈水光,百轉千回:

  “沒有漂亮孫女,督公再不聽話,連漂亮小夫人都要被氣跑啦。”

  顧玄禮又嘖了一聲,沒忍住伸手打了下她的屁股。

  還跑,跑了一晚沒回來,天知道他要不是怕把南坪伯直接嚇死,小夫人要和他拼命,早在昨晚就去伯府將人提回來了。

  他一個日理萬機的廠衛司督公都日日回屋和她睡覺,她倒越發拿喬。

  林皎月又羞又氣,眼看就要低頭咬他。

  “咬,”顧玄禮輕飄飄笑起來,手指微微縮攏,聲音玄而幽深,“林皎皎,你咬幾口,咱家晚上都在這裏討回來。”

  林皎月一抖,他的手,還在她屁股上呢。

  她趕忙結結巴巴道:“不,不咬了,妾身剛剛在門口看到個老大夫,府裏還有客人呢。”

  顧玄禮眼瞳微眯。

  林皎月察覺到顧玄禮靜下來,悄悄鬆了口氣,可很快心情又有幾分微妙,故作懵懂地問:“他是誰呀?”

  作者有話說:

  林皎皎:他是誰呀,他開的什麼藥呀,您爲什麼吃藥呀

  小顧:尊嚴三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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