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釵子
她又歪了歪頭,這燈籠怎麼又惹到了他?她小聲嘀咕:“脾氣真壞。”
福公公與佟佳氏烏雅在殿門外聽見響聲,不禁心底一驚,烏雅嘴脣發白,低聲難堪道:“那民女……”
這時,殿門被大力打開了。
裏面露出了一張陰沉至極的臉來,是諸祁。被別人打斷了的好事的太子爺自然心情不好,一雙漆眸斂着怒火,沉聲道:“你有什麼事?”
烏雅氏又是一驚,雙手交纏在一起,做出副楚楚可憐的姿態來。她行了禮,道:“民女剛剛來東宮府邸,想着先來拜訪太子妃娘娘。”
諸祁皺眉,能把人凍僵的眸子看向一旁垂首的福公公,福公公立即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道:“奴才想着皇后娘娘的話,所以告知了烏雅姑娘。”
又搬出皇后來壓他?
當真是把他當做親生的,自己一絲一毫的私心都沒有?
諸祁挑脣勾起一抹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淡淡的看着福公公,口中的話卻是說給佟佳氏烏雅聽的。
“往日裏不必來,她不缺你這句請安。”
佟佳氏烏雅眼底一滯,不死心的問道:“可是規矩如此,太子殿下您……”
佟佳氏烏雅話還未說完,諸祁又冷冷的笑了聲,挑眉冷笑道:“規矩?你在東宮同本殿談規矩?這東宮的規矩就是本殿。若是再問,你也不必在這東宮中呆下去了。”
佟佳氏烏雅臉上難堪,眼眶迅速變紅。只是虛虛的福了個身,柔聲道:“多謝太子殿下提點。”
回答她的,是一陣關門聲發出的巨響。
這才第一日請安就成了這樣,那往後的日子指不定有多艱難。想着,佟佳氏烏雅藏在袖口中的手指緊緊的攥起來,指尖深深地掐進了手掌心裏。
烏雅已經把諸祁的冷硬在心裏偷偷轉化了那位從未謀面的太子妃的輕視。烏雅心裏已經有些病態,受辱使她面色浮現出不正常的慘白,她不由得嘲笑了幾聲,想着什麼時候一定要瞧瞧那位太子妃有多貌美,讓這樣冰涼的太子殿下都魂牽夢縈。
福公公心底也是難堪的緊,悄默聲兒擡眼看了佟佳氏烏雅一眼。誰知後者早已經面如死灰了。他思付半響,也行禮:“那姑娘不急,往日裏有的是時間。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佟佳氏烏雅失魂落魄的點了點頭,一步一個趔趄的回了她的寢殿。
鳳棲宮裏,那八寶鑲金燈籠仍燃四分五裂的掉在地上,榻子旁邊擺着高高的燭臺上燭火搖動,寶珠只露出了一雙眼睛,摟着被子縮在榻子角落,一動不動的盯着他。
諸祁身形修長高大,體型幾乎是兩個她。站起來投下抹高高大大的影子,十分具有侵佔性。他衣襟有些散亂,露出截帶着紅痕的皮膚,默不作聲的在榻子邊坐了會兒,什麼話都沒有說。
江寶珠也是沉默,聽着殿外窗子上滴下來的殘留雨點聲。過了不久,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諸祁,細聲道:“諸祁,餓。”
諸祁依舊枯坐如石。
江寶珠覺得新奇,這人,真是脾氣大的像頭牛。她把手指尖縮進被子裏,自己爬起來,穿好了淡鵝黃色的對襟襦裙,手腳並用的爬下榻子,剛要穿上鞋子,忽然聽見一聲吸氣聲。
江寶珠不禁僵住。
那是哭了纔會發出的聲音。就是掉眼淚時鼻子酸,吸不進氣,纔會抽泣。
江寶珠慢慢的轉過頭看他,果不其然,諸祁深深地耷拉着腦袋,往日裏黑沉沉的眼眸涌出淚水,眼角泛紅。他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壓抑着自己,一滴淚接一滴淚的掉。
我的娘耶,諸祁哭了?他是誰啊?平日裏把別人的腦袋瓜子當球踢的人。他脾氣那麼大,怎麼會哭?難不成剛剛她惹到他了?還是剛剛被刺激到了?
江寶珠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她見慣了諸祁目中無人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他哭。寶珠瞪圓了杏仁眼,眼裏露出幾絲疑惑來,小聲叫了一聲:“諸祁,你……哭了?”
諸祁依舊沉默,心底悲拗的情緒卻越來越深。他緊緊的攥住手指,指尖發白,腕子上也青筋暴露。
江寶珠嚥了咽口水,見他沒有說話,就從懷裏掏出了個白色的四方帕子遞給他,小心翼翼道:“諾,給你。別哭了。”
諸祁猛的頓住,擡起頭,帶着淚水的雙眸在燈下各外妖異,透出些複雜的色彩來。他忽的有些惡狠狠的把帕子奪過來,攥在掌心裏,問道:“珠珠,你要走?”
江寶珠連忙搖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她好不容易擠出來一個笑容,柔聲細語的安慰道:“沒有。怎麼會呢?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的。”
想了想,江寶珠還是坐過去,坐到了諸祁身邊。
諸祁有些狼狽,胡亂的抹了把臉,一把攥住她的手掌扯過來,讓她坐到自己大腿上。
江寶珠這下子不言不語,也不推他,只是好奇的瞧着他。諸祁乾巴巴咳嗽一聲,開口問道:“看什麼?沒見過人哭?”
江寶珠老老實實的搖頭:“你還真說對了。我從未見過男人哭。”
諸祁深深地吸了口氣,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他皺着眉頭冷聲喝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懂嗎?要不然,你自己心裏明白。”
江寶珠捂住嘴,想笑。但是她沒有笑,又刨根問底道:“諸祁,你剛剛爲什麼哭?”
諸祁被問到了,滯了幾秒,微紅的眼尾眨了眨。他有些委屈的抿起嘴脣,輕聲道:“我想起來了我的母妃,和幼時的一些經歷。算起來,她去了好些年了。”
江寶珠疑惑不解:“皇后娘娘不是你的母妃麼?她不是還好好的?”
諸祁眼眸裏冷卻,逐漸變冷。他輕輕闔上眼皮,再睜開眼睛時,眼底已經一片清明。“她不是。”
“我的母妃……在我幼時便去世了。”
江寶珠怔住了。她雖然愚笨,但是她也知道“去世”是什麼意思。祖母曾經說過,去世可怕極了,兩個人再也不能相見。她還說過,生老病死都是常事,無人可以阻擋。也沒有人可以改變。
想到這裏,江寶珠也難過起來,蜷在諸祁掌心的手指輕輕撓了撓,安慰他:“沒事的。或許……母妃在另一個世界裏生活的比這好啊。”
諸祁吸了吸鼻子,眼角的溼濡已經退下去了。他心裏鄙夷自己,真丟人。在這個小傻子面前顏面盡失。可是他已經壓抑了太久了,似乎在這世上除了寶珠,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心思。
他慢慢的嘆了口氣。
幼時裏可怕的經歷重新攏上心頭,這些陰影是一輩子都難以忘卻的。每次父皇到母妃的宮殿裏,兩個人總會爭吵。殿裏燈光昏暗,年幼的諸祁在一旁的小榻子上縮成一團,偷偷的睜開眼睛,看着大殿裏爭吵的兩個人。
別人都說貴妃蕭氏是個禍國殃民的妖精,長相妖魅,勾引帝心,偏偏不知足,做出一副清高孤傲的姿態來。諸祁也疑惑,爲何母妃是如此的抗拒父皇的到來。每一次二人爭吵時,皇帝總會龍顏大怒,嘴裏喊着:“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以爲朕離開你就活不了了?!”
母妃只是沉默的落淚。
皇帝得不到迴應,氣急敗壞的離開。每當這時,母妃就會低聲嗚咽着,拖着被摧殘後疲倦的身體來看他。諸祁當時年幼,害怕極了,不敢睜開眼睛。但是母妃是愛他的,總是伸出手來細細的撫摸他的臉頰,把被子掖好,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道:“真是孽障……孽障……”
諸祁想着,眼底又漫出層恐怖至極的血絲,整個人也輕輕的顫抖着。江寶珠連忙順着他的背輕輕撫摸,安慰道:“諸祁,別想了。過去的都過去吧。別想了,我在這裏陪着你呢。”
諸祁恍然驚醒,痛苦的喘了幾口氣,看着她,嘴裏喃喃自語:“你還在這裏陪着我……”
他把頭埋在寶珠柔軟的懷裏。她的懷抱溫暖至極,能夠讓他想起,幼年時母妃摟着他,在燈下輕輕的哼唱着來自大漠的童謠……
江寶珠霎時間覺得,自己的任務十分重要。爲了安慰着這位情緒失控的太子爺,她忍着飢餓的肚皮絞盡腦汁,又說:“要不然……帶着你去郊外賞景兒?”
諸祁默默的閉上眼睛,不點頭也不要頭,在她懷裏逐漸安靜了。鼻尖裏涌進股淡淡的皁角香味,諸祁知道,那是她的味道。
他就這樣靜靜的呆了會兒,起身,從金絲玉枕後邊摸出來了個小巧玲瓏的紫檀寶奩。打開那個小奩子,裏面便露出來了個栩栩如生的鳳頭釵。釵子下半部分是鑲了玉邊兒的,上半截的鳳凰似乎即將展翅飛翔,摸起來質感冰涼,諸祁視線落在裏面,有了些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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