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府
封帝大典在十五日後舉行。
那日,諸祁失魂落魄,不知道是怎樣回東宮去的。他有些難以置信,覺得自己被騙了,這完完全全的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到頭來只有他,黃粱一夢。
裘凜見他神情恍惚,勸道:“太子殿下不要太過於操勞。國家重事還要靠着你呢。”
諸祁看他,臉上恢復了冷靜的表情,只有微微泛紅的眼睛泄露了他心底的悲拗。但是他又得朝誰人訴說?他似乎總是這樣,把所有的東西埋在心底,自己承受。沒有什麼人能夠理解他,就這樣回了東宮,禮制的人已經送來了龍袍,就那樣擺着。
那龍袍冰涼,又炙熱。因爲那是天底下都渴求的權利與榮耀。諸祁弧度失去了耐心,拂袖直奔鳳棲宮。
江寶珠午睡的時間有些長,一直到現在才醒。自從肚裏有了個小豆子,她喫的東西也多了,可是身子也更加疲憊懶惰,動一動都費勁兒的很。
她倚在榻子上,手裏隨便找了個畫本子來看。看着看着眼皮子打盹,這時候,諸祁卻帶着一身冷風走了進來。
宮裏所有的東西都沒變,只是多了個銀質的瑞腦消金獸,裏面放着些從冰窖裏取出來的冰塊,慢慢的在內膛之中消融,大殿都涼快了些。
諸祁皺眉,坐過去,看了她幾秒,道:“怎麼不蓋被子?着涼了怎麼辦?”
江寶珠的瞌睡蟲被趕跑,驚醒,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見他眼角疲憊通紅,寶珠心裏忽的產生了種不好的念頭。
果然,諸祁嘆息,脫了鞋襪同她一起,讓她靠着自己,看着那張純潔清澈的眼睛,他又低低的頓了聲:“皇帝……駕崩了。”
江寶珠一頓,手裏的畫本子落到了地上,啪嗒一聲響。山棱崩?畫本子上寫了,那就是皇帝駕崩了,天哪……
她又瞪圓了眼睛看着諸祁,眼底帶着些許憐憫,就在今天,他失去了自己的父親?是嗎?
江寶珠心裏一緊,想從諸祁的臉上找出一些悲傷的情緒來。可是諸祁卻表情淡淡,只有通紅的眼角。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可是也從來無法避免,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諸祁……先帝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諸祁疲憊至極,淡淡的嗯了一聲。看着大掌之上的寶珠的小手,眼底又溢出來了淡淡的柔情。他把頭埋在寶珠的胸口,深深地吐出口氣:“珠珠……我多可憐……我沒有家了。”
江寶珠清晰的感受到了胸前的溼濡。他居然會掉眼淚?那樣陰鷙狠厲的一個人,居然掉了眼淚……對了,諸祁之前是哭過的,那一日是他母妃的忌日,可是現如今,他連父親都沒有了?
江寶珠心裏愈發可憐他,此時此刻諸祁褪去了所有堅硬的外殼,露出了裏面最柔軟的心臟,絲毫沒有往日的清冷。他依舊低聲重複着……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願意陪他。
想着,他的手落在寶珠的小腹之上。那裏有個小小的種子,是他的延續。這種血脈相連的滋味是如此奇妙,諸祁指尖頓住,享受着這片刻的,來之不易的閒暇與靜謐。
江寶珠心裏悄悄的產生了種除了憐憫之外的情緒,好像多了幾絲依賴。此時此刻,她就像是一個慈祥的小母親,與懷抱裏的人相互依靠,就像是風中的樹幹與藤蔓,相互在一同緊緊的交纏着。想着,她竟然掉出來了幾顆淚珠。
感到了她情緒的波動,諸祁擡起頭,瞥見她通紅的眼角,心中滿是憐惜,用指腹抹去了她的淚水:“怎麼哭了?”
寶珠只是笑了笑,搖頭,自從懷裏多了顆小豆子,她愈發多愁善感,看見什麼都想哭。諸祁整理好了情緒,問道:“珠珠……可願意站在我身邊,做一國之母,與我並掌天下?”
一國之母?那是多麼巨大的榮耀,她能行嗎?寶珠簇起眉頭,對自己懷疑着。皇后是一個對麼遙遠的詞彙,似乎陌生極了。諸祁拉住她的手,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休息,摸了摸她的臉,神色堅定的重複道:“珠珠,你能行。不要管別人怎麼說。”
不知爲何,江寶珠又想到那夜裏做的離奇荒謬的噩夢。她全身一僵,又擡頭看着他,道:“那天我做了個好長的夢。夢見你殺了人,那人倒在我眼前,眼睛是血窟窿,定定的看着我。”
諸祁眼眸微動。
寶珠又喃喃自語:“我好害怕,怕極了,我怕那個人變成厲鬼來索命,我也怕你,怕你殺了我。”
她彷彿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殘忍的夢境之中,呆滯了半響:“可是諸祁,你說過的。你說會護我周全。”
諸祁沉默,點頭。
他牢牢地攥着她的手,目光落在窗外的虛竹亂影上。他天生就不是乾淨的,這一步一步走到盡頭,他的雙手佔滿了無數人的鮮血。每一次夜深人靜時,他彷彿都會聽見別人悽慘至極的哀嚎,他痛苦極了,可是轉身,發現懷抱裏還有一個小小的蜷縮着窩在他胸膛裏面的寶珠。
這種來之不易的安慰使他眷戀着迷。諸祁真是慶幸當日在私塾裏遇見了她。寶珠就像是個落入凡塵的仙子,眼底的清澈,心中的天真,沒有一個不使諸祁心裏激起翻滾着的波浪。
他心裏叫囂着,血液沸騰着,想要佔有,把寶珠困在自己的鼓掌之上。她乾淨的像是張白紙,他卻是來自地獄,踩在他人頭顱上一步一步上前的王。她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心裏慰籍了,他怎麼可能捨得讓她離開?
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行爲也未免過激了些。父皇的話似乎依舊在耳邊迴響着,他說,他不懂什麼是愛,希望自己能夠明白。
諸祁手指用力,他疑惑,什麼是愛?似乎他也不懂。
江寶珠歪着頭靠在他胸膛前,髮髻上的鳳頭釵叮叮噹噹的響着,她莫名其妙嘆氣,小聲道:“諸祁,我想回家探望父母。”
諸祁聞言一頓,先是皺眉,他是不太樂意讓她回去的。確切來說,他不想讓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一分一秒都難捱。可是他又想起來了那一日她受到驚嚇暈倒了的時候,她緊緊的閉着眼睛,呼吸急促微弱,嘴裏喃喃着,我想回家……
諸祁頓了頓,定下心神,道:“想回家?”
江寶珠又輕輕點了點頭。她已經離開家好久了,久到險些忘記了孃親的樣子。可是每一次這樣說的時候,諸祁便會動怒,江寶珠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動怒的?她只是在家中待兩三天,但是依舊是他的妃子,她又跑不了。
但是諸祁不是這樣想的。
他害怕失去,害怕極了。
細細想來,登基大典在半月之後舉行,從禮部安置時間的空檔裏抽出三日時間也是可以的。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先帝已經駕鶴西去,他與她的身份都高貴萬分,在外面似乎不妥。
但是一對是寶珠軟黏的視線,他就更加心軟了。
寶珠現在肚子裏有了他的小豆子,她已經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了。諸祁心裏安慰自己,半響才下定決心:“好,我帶你回家。”
但是此行沒有過於聲張,一是國喪,二是新帝身份尊貴,容易成爲衆矢之的。第二日,諸祁便換下一身縞素,帶寶珠回了江府。江府上下皆驚,這是新帝與新後!
他們二人乘坐着不起眼的馬車,慢慢的停在了江府大門前。寶珠眼眶溼潤了,抹了抹眼角纔看向諸祁,他真的陪她回家了……
察覺到寶珠的視線,諸祁勾起一抹笑,心情好不容易舒緩了幾分:“珠珠是不是十分感謝我?”
平常女子嫁出家門後是無法歸家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都是這個道理。但是諸祁居然應允了她荒唐的請求,並答應同她一起在江府居住三日,整整三日!江寶珠心中蕩起波紋,有些感動,小小的嗯了聲。
諸祁皺眉,聽見她細細軟軟的聲音心口一動,指了指自己的臉:“那要不要表示表示呢?”
雖然兩個人在馬車裏,又有簾子遮擋,外面看不見裏面的情況,但寶珠聞言依舊害羞,臉上一紅。她又下定了結論,雖然諸祁心裏悲傷沉重,但依舊擺脫不了這樣流氓一樣的痞子相。這大白天的……可是寶珠見他堅持,飛快的湊到他嘴角邊輕輕的啄了下。
諸祁被這像是羽毛一樣輕飄飄的觸感折磨,這樣癢,這樣柔軟……他眼底變得深邃,貪得無厭的想要得到更多。
他有多久沒有碰她了?
見他眼神變了,江寶珠臉上紅紅,瞪着眼睛嬌聲道:“江府到了,諸祁,我們……”
諸祁搖了搖頭,眼尾抿出一抹若有若無的情蘊,他又把手落到寶珠的小腹上,靜靜的感受着裏面來自遠古血脈相連的奇妙共鳴。怕壓壞她,諸祁堅硬結實的臂膀用力,把她輕輕一挑,整個嬌小的身軀落到懷裏。在寶珠輕輕顫抖着的睫毛下,諸祁清清楚楚的瞧見了自己的倒影。她的眼底只有他……多好。
諸祁輕輕的俯身,脣畔準確的捕捉到她的。那麼柔軟,又香甜,像是兒時喫過的桂花糕。那是一個溫柔至極的吻,纏綿悱惻着,鋪天蓋地的將寶珠的思緒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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