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先帝四
靈桉沉默,那雙眼睛卻不屈不饒,瞪着這個身份尊貴的男人。
她的嘴角邊破皮了,流了點血。
皇帝也氣喘吁吁,脣齒之間留下的都是淡淡的血腥味,兩個人這樣沉默的對峙,僵持了一會兒,宮人戰戰兢兢,皇帝抿起脣,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拂袖離去。
他這一去,好幾日再沒有回來。
於是宮裏的人都說,從大漠帶回來的那位狐狸媚子失寵了,人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話。
宮裏的人一個個兒的跟人精似的,明裏暗裏給她下絆子。皇帝也聽說了,左邊摟着一個美人兒,右邊摟着一個美人兒,酒池肉林,臉上掛着笑容,心裏浮現出來的卻是另一副面孔。清麗倔強,又不輕易服軟。他倒是要看看,那根硬骨頭什麼時候被踩斷!
皇帝自以爲運籌帷幄,靈桉一定會去找他認輸服軟。可是皇帝錯了,他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消息,還聽聞,靈桉在殿外吹了一宿的冷風,昏迷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晴天霹靂,據太醫診斷,靈桉的腹中,有了皇嗣。
皇帝似是五雷轟頂,驚訝至極,又不可置信,緩緩的從榻上站起來,面上有幾絲難以抑制的喜悅,連指尖都開始輕微的發顫,急忙跑到靈桉宮中,可是到了門口時,腳步微頓,不知怎麼踏進去了。
一旁的公公見勢,微微俯身,問道:“皇上怎麼不進殿裏?想必蕭妃娘娘也期盼着您呢。”
皇帝搖搖頭,將手無力的搭在殿門前,思緒萬千,眼神黯淡了些,低聲開口:“她不想看見朕。”
皇帝最終還是沒有走進去。
靈桉在廊前的小榻子上坐着,看了一夜的星子。第二日醒來時,所有人看她的臉色都與之前不同了。一旁機靈點的宮女見她甦醒,伺候着她梳洗更衣,恭祝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腹中有了龍嗣呢。”
皇嗣?
蕭靈桉腿腳虛浮,面色也透着些蒼白。
她懷了他的孩子?
可是她不愛他!他明明就是一個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強盜,她怎麼能有了他的孩子?可是千真萬確,這不是誆人的話。看着一宮殿裏道賀的宮人,靈桉只是嘴角噙着一抹苦笑,重新跌坐回榻子上,真是笑話,真是笑話!
皇帝對蕭貴妃更好了些,不僅提了位分,往她宮殿裏跑的也更勤快了。據宮人說,不知是恃寵而驕還是什麼,蕭貴妃從來沒有輕易的展顏笑過,虧得皇上還那樣疼愛她。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靈桉想要的是自由,是一望無際的大漠,是曠野裏吹來的風,而不是這令人惱怒的禮教,這令人拘謹的宮殿,還有那個虛情假意的虛僞惡徒。
皇帝愈發小心,恨不得把靈桉捧在手掌心裏。以往的那些氣人的話也都不說了,都變成了對她腹中小兒的渴望。那可是長子!可是皇帝的盛寵落進了別的女子的眼裏,就變了質。一個皇帝的獨寵,只會招來禍害。
其中一個妃子就看不下去了。都是後宮裏的妃子,她蕭靈桉憑什麼獲得如此殊榮?那后妃知曉自己沒有扳倒蕭氏的能力,便日日去皇后宮裏說道。皇后本來是個沒什麼主見的婦人,但是也抵不過那后妃日日灌輸這樣的可怕想法,心裏也有了裂痕。
她纔是皇后,纔是後宮之主!
但是皇后是沒有膽量去觸碰皇子的。她知道,那是皇帝的底線。大慶十年三月暮裏,大晟朝皇帝長子出生,取名爲祁。
靈桉恍然若夢。
她生下了他的孩子,一輩子只能困在這宮中,就似那籠中鳥,空有一雙翅膀,卻再也無法飛翔。
靈桉與皇帝相處似乎也平淡極了,沒有以前那樣激烈,反而像極了一位母親。皇帝不再輕易的如先前那般激怒她,兩個人更多的是同處窗下,嬤嬤把乖乖巧巧的小皇子抱過來,但是兩個人卻沉默着,相對無言。
皇帝有時候會問自己,爲何那樣喜歡她。他自始至終都不會明白,他喜歡的,不僅是她,還有她身上無法忽視的,強烈的自由與生機。
每一次來,皇帝都會吻她。吻在靈桉眉心的一顆痣上。他喜歡瞧靈桉那種風情萬種卻又渾然不知的懵懂樣子,即使做了母親,也不妨礙她每時每刻在不經意之間透露出的美感,靈桉也接受,給他穿衣係扣,心裏的抗拒情緒也不再表現在臉上。
靈桉似乎認命了。
在這冰涼而又寬闊的宮殿裏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至於大漠上的那人,也永遠永遠的成了心中塵封的那道記憶。
可是這得之不易的平靜也被驟然打破了。
大晟十五年隆冬,皇帝南巡,出行渭河一帶。一行千里,動輒數月。臨行前,他曾經去靈桉殿裏瞧她。靈桉面上波瀾不驚,心中渴求着他能出巡,給自己一片安寂。
皇帝眉心總是跳躍,按捺着心中不安的情緒,叮囑她不要出殿。外邊天氣嚴寒,殿裏卻生着暖融融的地龍。
靈桉應允,沒有出門,皇后卻上門了。
兩個人沒有見過幾面,但是皇后鐵着心要擊垮她。顯然,皇后做到了,她只說了一句話:“皇帝此行,是去伐胡。”
靈桉不信,冷冷瞥她。
皇后嘖笑,伸出手指將帶過來的一個盒奩解開。裏面赫然是一封密信。
皇后開始一字一句的讀。信裏大幅文字全然是一個陰謀。就連若干年前皇帝出行遇難也算在其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謀劃。他只是要探查敵情,以便一舉伐之。
靈桉依舊不信。他爲何等了這樣多年?
直到皇后讀至:“胡狄大將波爾濟已死,殺之,分屍,以平民憤。”
靈桉猛然滯住,擡眸看她:“你說什麼?!”
皇后依舊冷笑,慢條斯理:“他所有人都未瞞,只瞞了你一個。不知這是寵,還是恨。”
她說什麼?波爾濟死了?怎麼可能!他有着最健壯的身材,就像是大漠裏翱翔遊蕩的雄鷹,沒有人可以把他擊倒,波爾濟怎麼可能死了?她憤怒,悲哀,氣憤到全身顫慄,他怎麼能騙她,騙了這麼久?!
原來這一切,都是陰謀。
皇后多了個心眼,叫了幾個力氣大的宮人跟在靈桉身後。回宮後立即將自己手裏那封僞造的信箋燒成灰燼。
靈桉昏昏噩噩,連鞋都未穿,走到外邊。
天寒地凍,鵝毛大雪從天而降,紛紛揚揚。
她又應該到哪裏去?
這普天之大,沒有她的一個容身之地。
那孩子中途又醒了一回,哭着喊着要找孃親。她勉勉強強的哄了他一會兒,可是靈桉不喜歡孩子,尤其是她與皇帝的孩子。
蕭靈桉不禁悲拗,難道這就是命?她又怎麼能認命?她恨不得把那個強盜碎屍萬段,恍然之間有有些心碎,怎麼回事,腦海裏更多的卻是皇帝年少時柔情似水的溫柔樣子。
什麼柔情似水!?都是裝出來的!陰謀,隱瞞,欺騙,掠奪。雪花紛紛揚揚,落在靈桉臉上,化成了混濁的雪水。
靈桉的腳已經沒有了知覺,她發現,自己居然到了湖邊。因爲寒冷,湖水早已經結冰。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到靈桉心頭,她呆呆地笑了幾聲,死了多好,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但是馬上,這想法又被她否定。
她還沒有報仇雪恨,怎麼可能輕易去死?
靈桉冷笑聲,淚都流盡了。她想轉身,身後卻受到大力一推,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掉進了冰水裏。
冰水將靈桉吞沒。
我好像做了個好長的夢。
夢見你和我在大漠裏奔跑,四下都是炙熱的風,你笑着說話,露出一口白牙,整個人好像在閃光。
可是你到底是誰?是他還是他?一切都是錯的,你來的太不是時候。情感是細水長流的事物,又怎麼可能把它生生的逼出來?
還有那個小孩子,黑髮濃眉,咯咯笑着,長的像誰?
靈桉不想死。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沉入了冰涼的水底。
皇帝回來時已接近癲狂,誰的話都不聽。甚至皇后勸時,都被甩了一個耳光。皇后失了顏面,捂着臉跑出殿裏,只留皇帝一個人立在光禿禿的屋內。
富麗堂皇的大殿掛滿了白綾。
誰死了?
皇帝緩緩的跪下,幾顆淚奪眶而出。
繼而頹然的癱成一團。
靈桉,朕將你的父兄接過來,你怎麼就不能再等一等?
你讓朕守在你的墳前,一個人承受着往後接近百年的孤苦。
靈桉,若有來生……
不知過了多少年。
皇帝年事已高,白髮蒼蒼,歲月已經蛀蝕了他的筋骨。他生了大病,虛弱疲憊的倚在榻前,看殿裏滲透進來的幾絲陽光,思緒放空,想着許久之前的故事。
他緩緩的闔上眼皮,做了個夢。
夢裏的靈桉一身紅衣,他們兩個自幼相識,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結爲夫妻。一生兒女成羣,繞於膝下。安安穩穩的過了一生。
後來那夢又變了,他成了個強盜一般不可一世的皇帝,她成了不情不願嫁過來的貴妃。他笑,攜起她的手攥在掌心,明知不會有什麼結果,還是充滿柔情的,緩緩的問道:“桉兒,你可曾愛過朕?”
靈桉忽的全身都投進了水裏,刺骨的寒冷包圍了她。聽見他深情款款的疑
問,她閉了閉眼睛,眼角劃過一顆不易察覺的淚珠,一字頓一字回答道:“從未。”
或許我們,一開始就是錯的。
明知沒有結果,爲何還要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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