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布局
随着刘宏为母守孝,严守礼制,他的名声渐渐为海内所知,如果說一开始众人是因为他年幼而讶异,但是近两年的時間裡不逾越一点规矩,始终如一就只有让人惊叹了,若非其年纪太少,安国县的县令更是打算直接举他为孝廉。
汉时承袭先秦的游学风气,儒生时常奔走于各地,不過和以前儒生游学是为了长进见识不同,现在的儒生更多地是为了结交名士,抬高自己的名声,以博得做官的资格。
刘宏礼孝的名声在外,一些路過安国县的游学儒生自然也会去他的草堂拜访,结果见到他授课教学,都是为他所讲的內容所奇,东汉经学盛行,其中又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虽各有独到之处,天下也不乏名家,但是总体上随着汉末的浮夸之风而变得越趋繁文缛节,如何比得上刘宏所讲的‘私货’。
那些游学的儒生中,自有人不服刘宏有悖于传统的经学观点,刘宏也不以为意,往往与其坐而论道,却沒一個人能辩得過他,至此他的声望日隆,手下的学生也不再局限于名下庄户的子弟,安国县一些贫穷人家也把孩子送到了他的草堂,而刘宏依然一如既往,不收分文,只要你来学,他就教。
刘宏的這种举动使得不少游学的儒生为他鼓吹名气,而一些人更是留在了他身边,甘愿当他的学生,一時間刘宏身边竟是聚集了不下百名的弟子,到最后他的名声甚至传到了京师雒阳。不過在雒阳,大多数人只是一笑置之,谁也沒当真,毕竟一個十岁的少年学识再高,又能高到哪裡去,都以为是那些游学儒生的夸大之辞。
当刘宏为着他日后的霸图稳健地布局的时候,党锢之祸爆了,自皇帝刘志铲除梁氏外戚,宦官五侯掌权以来,朝政日趋败坏,這自然让士族出身的官员和天下的儒生大为不满,于是两互为引援,上书,苦谏,罢学,清议,各种手段早就让宦官集团心怀不满,而李膺担任司隶校尉后屡次针对宦官集团的行动则直接让矛盾激化,结果有着皇帝支持的宦官集团制造冤狱,将李膺等大批官员和名士下捕入狱。
对于這一次的党锢之祸,刘宏无能为力,中国历朝历代,只有东汉的民德最美,尚气节,崇廉耻,尤其是挺身而出和宦官集团周旋的党人集团,与波澜壮阔的三国时代的那些人才相比,這些汉末的党人绝不会逊色分毫。
李膺等人虽然被捕,不過其名声却越地崇高,而清流派的士人虽然在朝堂上被压制了下去,但是抗争却沒有停下来過,在民间舆论一边倒地倾向了党人,延熹十年,被关押在北黄门寺诏狱的李膺更是以毒攻毒,开口招供,将宦官的亲友全部牵连进来,逼得宦官集团不得不妥协,将关押的党人全数释放,不過李膺等人也都被罢免官职,遣散回乡,不准逗留京师,并且永不叙用为官。
时年六月,京师雒阳郊外,近千的太学生和从各地赶来的儒生将官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是来送李膺回乡的,而押送的士兵则睁只眼闭只眼,虽說宦官势大,可当朝太尉都来了,再說得罪這些读书人也犯不着,就也由着他们去了。
人群之中,高虎一边奋力往前挤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手裡拿着的木盒,這是老师吩咐他带给李膺的,說什么也不能有什么差池。
“李校尉,李校尉!”见前方人实在太多,情急之下,高虎双手托着木盒,高呼了起来。
李膺听到高虎的声音,愣了愣,他已经被朝廷下令回乡禁锢,终身不得为官,想不到此时竟還有人叫他原先的官名。前来相送的太尉陈蕃眼尖,看到了人群中的高虎。
“你是谁,何故大呼李校尉?”看到被学生带過来的高虎,脸庞黝黑,浓眉大眼,穿着一身布衣,和前来送行的其他人迥然不同,陈蕃开口问道,他一眼就看得出面前這個年轻人是個农家子弟。
“弟子奉师命前来见李校尉,适才人多,情急之下方才如此,還請太尉见谅。”高虎作为刘宏门下百余弟子中唯一看得上眼的几人之一,其气度自是不同常人,至少在天下人人钦佩的太尉陈蕃面前,他沒有一点怯场,反倒是谈吐从容不迫,让人大起好感。
“你的老师是什么人,为何不亲自前来?”见高虎举止间沒有一般游学儒生的浮夸风气,反倒是严谨非常,让陈蕃对他口中的老师大为好奇。
“本来老师是想亲自来的,不過老师還在服丧守孝,所以才让弟子前来。”高虎对于陈蕃的语气略有不满,不過仍是恭谨地答了。
他的神情自是难逃陈蕃和李膺之眼,两人立时便意识到面前這個年轻人的老师一定不一般,互相看了一眼后,都是目光落在了高虎捧着的木盒上。
“這是老师让弟子交给李校尉的。”高虎将手中的木盒递了上去,裡面装了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定很珍贵,当李膺打开时,他和四周的人都一起看向了盒中。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木盒内只是放了一卷帛纸,再无他物。展开帛卷,李膺和一旁的陈蕃都是眉毛一扬,齐声道,“好字!”那帛卷上,以狂草而书,二人虽见识广博,却也看不出這书法是出自何家。
“正气歌,赠李校尉。”看着帛纸,一旁的陈蕃道,“字已不凡,不知內容如何,元礼,你便念给大家听听。”他這话一出,四周前来送行的人也都是高声应好。
李膺点了点头,拿起帛纸便大声吟诵了起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好气魄!”陈蕃动容,他一生为公,秉持的便是正气二字,這正气歌开篇即为雄阔,让他不由大为赞叹。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李膺的声音逐渐低沉,显是已被诗中所写打动,此时四周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天地间除了风声,便只有李膺那昂扬低沉的吟诵声。
“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念到此段时,李膺想起了他和其他人在北黄门寺诏狱受刑时的情景。一時間眼角不由有些湿润。
一正气歌诵罢,满场皆静,尤其是李膺,他几乎觉得写這正气歌的人是世上唯一懂他的知己,‘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喃喃自语间,他竟有些失神,而他一旁的陈蕃也是差不多。
高虎也有些愣,他沒想到老师让他送给李膺這位名满天下的党人领袖竟是如此大气磅礴的一诗,其中道尽了人间正气。而四周其他人则是和身旁的同伴,拼命记下着這正气歌,好使之传唱四方。
過了良久,李膺和陈蕃才回過神来,他们此时迫不及待地想从高虎那裡知道他的老师究竟是什么人,不過让他们失望的是,高虎不愿透露半点分毫,在拒绝了陈蕃的挽留后,飘然而去。
日落西山,李膺终于踏上了返乡的路途,不過此时的他已经沒有了苦闷,心裡想着的只是何时才能和写正气歌的知己相见,向他述說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而陈蕃這個仍在朝堂上固执地做着抗争的太尉,则希翼着高虎口中的老师快点服完丧期,来雒阳和他一起挽救這個将倾的帝国,能写出正气歌的人,又岂会是只知道明哲保身的人。
延熹十年六月,距离刘志驾崩還有半年时,刘宏完成了他先期布局中的最后一步,现在他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直到他成为天子,那时候,一切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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