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丰年
雒阳南宫外,天子亲自耕种的农田裡,管理整個帝国的官僚们拿着镰刀,收割着金黄的稻子,虽然一些士族高门出身的官僚已经累得不行,可是天子也穿着布衣,赤脚在农田裡忙着收割,他们也只有硬顶着继续干下去。
直起身,刘宏看着那些在日头下汗流浃背的官僚,沒有再继续弯腰,而是朝身旁麻利地干着农活的张让和赵忠道,“让大家都休息吧!”此时剩下的未收割稻子也不多了。
“陛下!”农田边上,陈蕃和胡广因为年纪太大,不能下地,不過却始终在一旁等候,說起来自孝文皇帝以后,很少有天子亲自干农活,以为百官表率了。
“太傅和司徒年事已高,今日实在不必来!”刘宏看着两個年近八十的重臣道,陈蕃和胡广一刚一柔,又德高望重,有他们在朝中,他能省不少心。說话间,从田裡上来的皇甫规也過来了,他出身行伍,少年时也常干农活,人虽老了,不過身板還是硬朗得很。
远处的帝国官僚看着天子和三位在帝国举足轻重的重臣在一起說话,都是猜测着內容,今年帝国算是迎来了一個丰年,若是沒有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再像往年那样饿死人,只是不知道天子明年打算干些什么,细柳营的建立让他们很担心天子会和孝武皇帝一样穷兵黩武。
不過让帝国的官僚们始料未及的是天子和三位重臣只是在說些无关国事的话题,在讨论着由天子命人炒制的清茶,在過去虽然帝国的富裕人家有饮茶的风气,不過却多是制成茶饼,煮茶时添加其他佐物,口感不合刘宏這個喝惯了清茶,所以自从诛除宦官以后,刘宏就派了人去了司隶的产茶地,带去了自己所写的炒茶工艺,让他们就地采摘春茶炒制,最后虽然炒制了出来,不過口味還是不能让刘宏满意,但是比起平时喝的煮茶,也算聊胜于无。
“陛下,不知這茶叶?”胡广第一次喝到炒制的清茶,对他這上了岁数的老人来說,這种清茶比起煮茶要好喝得多。
“這是朕命人去义阳专门炒制的清茶,司徒喜歡的话,等会便带些回去,不過记得不要跟别人說,朕這裡剩的也不多了。”听着天子的话,胡广看着一点也不惊讶的陈蕃,心裡立刻明白,這老家伙估计一早就喝過這茶了,沒想到他倒是瞒得够紧。
這时其他的帝国官僚们喝着天子赐下的凉茶,都是大为讶异其口感,這掺了菊花的凉茶比起他们平时喝的煮茶可是好喝得多了,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少人都是直接询问送茶的宫人,不過却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当然不知道天子已经暗中派人买下了帝国各地的几处产茶地,打算等来年新茶采摘,到时就炒制清茶,开辟一個财源。
“你喝完了,跟陛下要去,别来打我的主意。”离开南宫的时候,胡广看着跟自己讨要茶叶的陈蕃,双手死死捂住了天子派人送来的装着茶叶的铜罐,沒好气地道。
“那是陛下吩咐不让讲出去的,你不能怨我。”陈蕃大急,這段時間喝炒制的茶叶,他已经喝上瘾了,他不好意思跟天子开口,只想着跟胡广這個多年的老友要些,哪想到這老头为着自己不把這茶叶的事不告诉他跟他犟上了。
远处過来的司马防看着两人在那争吵,却是禁不住要笑,若是被其他人看到這两位在這为了一罐茶叶翻脸,恐怕沒人会相信。“太傅,陛下让我带给你的,說是估摸着您那裡的茶叶也快喝光了。”司马防走到陈蕃面前,将手裡的铜罐递了出去。
“這两位。”看着离开的陈蕃和胡广還在那争执着对错,司马防不禁乐了,這两位老大人沒想到在朝会上那么沉稳,到了這平时闹起来居然比太学的太学生還较真。
“不過那茶叶是好东西啊!”转身回宫的时候,司马防自言自语道,他自己那裡茶叶也喝得差不多了,倒是要想办法找阴龚弄些来。
南宫农田裡收割上来的稻子,到最后刘宏全都赐给了各官署的官吏,按照品秩各自下,让他们带回家去,一時間南宫外,到处都是装着稻子的马车,帝国的官僚们可不敢将這些天子赐下的稻子给扔掉,再說這些稻子也是他们辛辛苦苦出了力的。
当整個帝国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王师大捷的消息从凉州一路传了回来,所過之处,无不沸腾,为了平定羌人的叛乱,普通的百姓也担负上了沉重的税赋,而为了缓解紧张的财政,孝桓皇帝时帝国甚至一度卖官鬻爵。
登位伊始,粮食丰收,边境打了胜仗,对于成为天子不到一年的刘宏来說,這两桩事情足以让谶纬学盛行的帝国民间相信他是天命所归,让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有所畏惧。
当详细的战报送到南宫尚书台时,已经是入夜了,那些留守的官吏们都是禁不住欢呼起来,打了十年的仗,终于结束了,负责守夜的田丰亲自去了建章宫,将這個消息告诉天子。
建章宫的寝殿外,田丰和守在殿外的张让道,“陛下可睡了,凉州军报到了。”一听是凉州的事情,张让倒是沒有阻拦,引着田丰进殿了,天子吩咐過,只要是凉州送来的消息,哪怕是半夜都要叫他起来。
寝殿内,刘宏穿着丝质的袍服,不断地在自己画了数年的世界地圖上,标注着自己记得的地理山川和风土人情,拥有六千万人口的帝国只要稳定下来,恢复农业生产和社会稳定,人口会再次跳跃式的增长,到时只有扩张才能解决帝国的土地矛盾。
“陛下,西北军报到了!”张让轻声說道,每天晚上入睡前,天子都会在那幅巨大的帛卷上按着上雒时带来的一些记录的纸张在上面书画。
“知道了。”放下笔,刘宏看向了成熟不少的田丰,接過了段颎送来的军报,仔细地看了起来,不出他所料,年轻时的贾诩果然锋芒過人,那么大胆的围歼战亏他敢提出来,不過段颎也无愧他的威名,三万破十一万,這份魄力和带兵才能算得上是当世无双了。
“你们都退下吧!”收好战报,刘宏挥退了所有人,這场胜利算得上是十年以来帝队空前的大胜,如今西羌遭到重创,不足为惧,反倒是先前被张奂和段颎联手击溃的东羌,虽然蛰伏了下来,可是假以时日,等他们舔舐完伤口,還是会再度反叛。
对调阅了尚书台存放的历次平叛战争的文书的刘宏来說,羌人的第一次反叛還可以說是边地的帝国官吏压迫和帝国内部东西矛盾的爆所导致,但是之后在大批士人和百姓离开凉州,山西凋蔽后,羌人近百年的持续叛乱,就可以视为对帝国的领土野心了。
从内附时的不到十万人,到现在接近两百万人口,羌人通過劫掠汉人女子和抢夺边地百姓的财产而使得人口急剧膨胀,必然会对帝国不予重视的凉州产生觊觎之心,所谓的官吏压迫只是一個藉口而已。
“凉州豪强。”刘宏自语着,凉州的豪强中不少都是羌人,這些人只是换了個汉名,压迫羌人,带领羌人叛乱的都是他们,只有除去這些人,才能让凉州安稳下来,作为帝国日后争夺西域的前线重地。不過眼下他手上沒有足够的实力,心怀叵测的士族高门,空虚的帝国财赋,還有荒废了多年的帝国内政建设,都比战争更加重要,而且帝国的北部边疆問題同样不容乐观,沒有十年的休养生息,他是难以向凉州动武的。
“就让你们再多活一阵子吧!”看着宫灯内跳跃的火焰,刘宏的声音裡带着說不出的冰冷意味,逢义山的胜利似乎只是件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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