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逸聞軼事(四)
約摸等了半個時辰,劉典正等得焦躁,便離開座位,到門口望了望風,回來發牢騷道:“怎麼還不來?別是故意擺譜吧!”說罷,嫌憎地搖了搖頭,表示不屑。
陳典正看見了,勸阻道:“人多耳雜,別渾說!”
劉典正滿不在乎,灑落道:“事實擺在眼前啊,我還能冤了他不成?可不就是擺譜嗎?”
陳典正知他秉性,直來直去的不會繞彎,便嘆了口氣,轉頭望向對面正襟危坐的上官鴻,詢問道:“副都知莫不是錯記了時辰?不然,爲何遲遲沒有露面?”
“確實奇怪,不妨派人去打聽打聽!”上官鴻也覺着不對勁,索性提了建議,“咱們再耐心等等!”
陳典正別無他法,只得點頭。
堂外,衆人等得久了,明面上不敢抱怨,竊竊私語,嚌嚌嘈嘈,吵得人耳蝸疼。
守禮凝神佇立,筆直站在張晟旁邊,見他無動於衷,便也平心靜氣,耐心等候。
須臾,探風的黃門亟亟奔回,稟告道:“副都知大駕將至,還請諸位典正移步!”
上官鴻聽了,略作思忖,然後,挺身而起,隨四位同僚出了中堂,候在門口恭迎。
守禮等人候在原地,只聞院外安靜了一會,然後腳步雜亂,有男子高聲笑語道:“哎呀,這頭一日就遲了,誆你們等了半晌,我心裏真過意不去,實在當罰!”
陳典正眼尖,笑着下了臺階,恭維道:“副都知位高權重,每日經手過問幾百樁事,剛纔準是有要緊事絆住了,左右我們幾個清閒,便等一等,也不妨事!”
“哈哈,難爲你爲我打圓場!”餘副都知笑着,轉圈掃視了一眼衆人,見人頭攢動,摩肩擦踵,不禁慚愧道:“這陣仗,別是所有人都到了罷?羞煞餘某了!”
“五閣通共有屬員二百四十三名,悉數在此,這是檔案,還請副都知抽空過目!”上官鴻彙報着,從豐兒手中接過厚厚一沓紙,畢恭畢敬捧着,呈送餘副都知。
餘副都知侮蔑地看了看那沓紙,暗示手下接了,然後笑眯眯道:“上官兄屈才啊,以你的資歷、才幹、學識,理應由你統轄五閣事務纔是,如今倒讓我受累了!”
“副都知莫要謙虛,都知目光如炬,既選定您統管五閣事務,您一定有過人之處,屬下才疏學淺,還須砥礪!”上官鴻咬字清楚,一言一語,說得內心悲楚。
餘副都知抿脣一笑,神采飛揚道:“昨日,楊都知特意喊了餘某對酌,席間,我向楊都知大致瞭解了大家的職務,實話實說哈,餘某略識之無,才學淺陋,讓我統轄五閣,我實在如履薄冰,心驚膽戰,一則,怕我欠缺才幹,不能管轄五閣,辜負了貴妃娘娘和楊都知的看重;二則,怕各位口服心不服,互相傾軋,讓底下笑話!”
五位典正聽了,心中十分明白,慄然出列,叉手、俯揖,儘量裝出乖順之態,道:“副都知儘可高枕無憂,我等不才,願竭盡全力,輔佐副都知打理好五閣事務!”
餘副都知見狀,心滿意足,佞笑道:“幾位又有學問又具才幹,我是很推服的,想來下邊也擁戴有加,如今,幾位口口聲聲願爲我分擔,我哪裏還有不安心的道理?”
五位典正如釋重負,齊齊回列。
餘副都知笑了笑,坦然邁上臺階,穩穩站在廊下,然後漫不經心掃視了一圈堂前衆人,提高音量道:“諸位,請允許我做自我介紹,鄙人姓餘,名字不雅觀,就不說了。”
守禮聽說,覺着很有意思,不禁矚目。
“承蒙陛下信任,准許我協理楊都知,管祕府五閣事務,我不勝榮幸,同時也覺得很有壓力,一來,學識淺薄,不比幾位典正有遠見卓識,恐不能爲你們指點迷津;二來,事務生疏,只怕完全上手,還要一段時日。”餘副都知慢慢說着,突然話鋒一轉道:“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也不是一無是處,比方說管人理事兩則,我通權達變,經驗豐富,多少還有些手段!”
上官鴻聽了,心生鄙夷,但面上雲淡風輕,不露喜怒,其他四位典正也不敢表示。
餘副都知一覽向下,嚴肅道:“我自接到調令那日起,便有意留心五閣事務,雖未介入,也發現了不少弊端,下邊,我簡單講講,大家姑妄聽之,若有不實之處,還請指正!”
“頭一條,虛應故事,工作拖沓。在此,我就不一一點名了,諸位朝夕共事,心裏都門清兒,無非挑肥揀瘦、偷奸耍滑罷了,這是人都有的惰性,但在我手下,我不想看見此類現象,還望大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餘副都知一口氣講了下去,“第二則,條條框框,紀律不嚴。我已聽了五閣私下擬定的條例,平心而論,都有可取之處,但執行力度太小,又無專人監督糾察,往往最後成了擺設。”
五位典正聽了這話,心裏都有些不自在,怨懟潛藏眼底。
“第三條,評選不公,賞罰不明。毫不誇張地說,高位厚祿,世人無不喜愛。我調取了五閣歷年升級名單,從中不難看出名堂,有些才幹不足,也評級調薪了,至於原因爲何,想來不用多說了!”餘副都知說着,故意往五閣典正站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來,坦實道:“我是個公私分明的,絕不會爲了一己喜惡提拔、打壓人,從今往後,若大家擇善而從、向優而學,一定褒賞、任用,但若是一肚花花腸子、整日想着投機取巧,也休要怪我翻臉無情,不留餘地!”
守禮聽了許多,覺着這餘副都知條理清楚,很有兩把刷子,不似外人口中尖刻狡詐。
“我雖與幾位典正不熟,但聽了不少傳聞,想來幾位典正也曾有心整改紀律,但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誠非上策,還須改弦易轍纔是!”餘副都知故意拽文,拔高音調道:“打明兒起,我會派幾個人監督諸位的言行舉止,還望諸位謹言慎行!”
衆人聽了,半帶愁容,半帶詫異。
餘副都知全不在意,接着道:“今時不同往日,原來五閣各自爲政,各行其是,而今融爲一體,從此榮辱與共、和衷共濟,餘某不才,願革故鼎新,帶領諸位越變越好,也願諸位發奮進取,同心協力,把五閣凝結成鐵板一塊,日上蒸蒸。”
這席話,本爲振奮人心,但實際效果差強人意,所以,餘副都知帶來的幾個跟從率先叫好,以圖擴大影響。陳典正觀了趨勢,低首下氣,隨聲附和,漸漸,其他幾位典正也張了嘴,如此,底下便繃不住了,紛紛紜紜,放聲喝彩表忠心。
餘副都知盡收眼底,發話道:“諸位等下還要當差,餘某今日就不多絮叨了。散會!”
話音剛落,底下便一鬨而散,涌向出口。
守禮擠在人潮間,周圍全是人頭,唯獨不見張晟,想着逗留不得,便隨大流出來。
趕巧孫哲碰見了守禮,打了個招呼,道:“今兒輪到咱們挑水,咱們一道過去吧!”
守禮不好拒絕,一面動腳,隨孫哲出發,一面又回頭向院門望了望,只見人潮涌動,盡是陌生的臉龐,心中想望的卻始終不露面,守禮略感失落,黯然轉身。
轉眼到了廚房,只見馮孝、辛歡、李通、田真早到了,四人並排坐在階上聊天。
辛歡道:“哎呀,終於知道什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你們回想餘副都知剛說的話,那可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順便還給咱們畫了個餅,不過,我覺着全是空話!”
李通、田真聽不太懂,疑惑地看着辛歡。
馮孝砸了下嘴,道:“你啊,不長記性,餘副都知剛說了謹言慎行,你就私下議論他,這若是傳到他耳朵裏,天曉得又生出什麼風波?我勸你啊,還是關緊嘴巴!”
辛歡聽了,皺眉努嘴,不大樂意。
孫哲迎面走過去,泰然道:“聊什麼呢?聊得這樣開心!”
馮孝笑道:“剛田真說,鄒無忌昨夜遺尿了,你聽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尿牀,笑話死人!”
“喲,怕不是遺尿吧!”孫哲笑道。
馮孝啊了一聲,以示驚訝。
誰想孫哲同樣露出驚訝的神色,直勾勾盯着馮孝,質問道:“難道你還沒來過?”
“來過什麼?”馮孝蹙着眉,越發困惑。
“這有什麼好難以啓齒的?雖沒了那玩意,也沒妨礙你撒尿啊,你又到了年紀,難道至今都未遺.精?”孫哲態度自然,眼見馮孝直搖頭,連忙追問:“你真沒來過啊?”
“真沒有!”馮孝緊張道。
守禮依稀聽懂了,正等孫哲搭話,只聽辛歡插嘴道:“喲,別是發育不良了吧,這可是大毛病!”
“扯你孃的臊,便是你發育不良,我也不會,你瞧瞧,我可比你高了半頭不止呢!”馮孝駁道。
辛歡見狀,笑哈哈道:“瞧把你急的,我不過是說玩笑話,這人啊,發育有早有晚,興許你還不到時候,急什麼呢?咱們都是黃門,遺不遺.精,有什麼要緊?”
猝不及防聽了這話,馮孝感慨系之,難免又是傷心。
孫哲連忙好言相勸,哄得馮孝破顏,然後,六人分三隊,挑着扁擔,去井邊打水。
來回八趟,終於將廚房露天的水缸灌滿了,六人累得氣喘吁吁,話都懶得說一句,席地坐着,歇了兩刻,然後又擔起水桶,往返一趟,裝滿廚房內的水缸,方纔交差。
忽忽入夜,更闌人靜。守禮洗了把臉,覺着牙疼得緊,便拿手揉腮,緩解疼痛。
剛好張晟開門時瞧見了,關心道:“你牙掉了?”
守禮捂着臉,道:“沒掉,就有點晃,還有點疼!”
“張嘴,我瞧瞧!”張晟笑道。
守禮如奉綸旨,乖乖張開嘴巴,露出燦齒。
張晟湊近一些,問道:“哪一顆?”
守禮聽了,趕緊拿手一指,唔囔不清道:“唔,這個!”
“喲,怎麼是尖牙?我去年才掉的,你才幾歲,真是奇怪!”張晟兀自說着,凝視着守禮,請示道:“長痛不如短痛,不如我給你拔了吧,也省得你活受罪!”
“太疼了,還是讓它自個掉吧!”守禮害怕道。
張晟想了想,建議道:“哦,我收了一瓶緩解牙疼的藥,你要不要塗一點試試?”
出於本能,守禮慌忙點頭。
張晟嘴角漫出笑意,離開座位,去櫃子裏翻了一通,找出瓷瓶,回頭與守禮道:“收了一年不曾用了,也不知藥效還在不在?且給你抹了試一試,但願有用!”
說不了,張晟闊步回來,順手拔了瓶塞,磕了一小撮粉末在左手心,招呼守禮張嘴,又拿右手拈些,擦向守禮尖牙。守禮睜大雙眼,見張晟離自己那麼近,又一心一意爲了自己,真是羞從心起,瞬間紅了耳根,舔了舔嘴脣,稍稍移開目光。
“好了!”
張晟一邊說,一邊撿起瓶塞,堵上瓶口。
守禮閉上嘴,頓時覺着牙縫間涼涼的,不禁笑道:“涼絲絲的,倒不覺着疼了!”
“安心睡一夜,指不定明早自然而然就掉了,省了多少罪受!”張晟笑嘻嘻道。
守禮目光沉沉,回憶道:“我娘曾說,掉了的牙齒要扔在屋頂上,而且越高越好!”
“這是什麼講究?”張晟好奇道。
守禮垂眸道:“說是扔得越高、長得越高!”
張晟徹悟,笑道:“原來如此,那等你這牙掉了,我親自幫你扔,保證扔得很高!”
守禮聽了,不禁陷入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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