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下来
楼下的那一户人家早就搬去了租界,院子天井刚好可以将摩托车开进来。
程默工作的地方就是在大名鼎鼎的四行仓库,他以前還去参观,对裡面那是相当的熟悉,而从他现在住的地方過去,直线不到五百米。
下楼,穿過一條五十多米的巷道,就到了XZ北路。
大战将起。
本该热闹繁华的街上现在是一片萧條,能够看到的就是垒砌的沙包阵地和拉起的铁丝網,店铺基本上都关门了。
除了荷枪实弹的军人,几乎看不到普通老百姓的身影,有,也是低着头匆匆而行。
双方都在积极做战争准备工作,各种防御工事以及防炮掩体其实早就开始秘密施工了,有的甚至提前一年了。
算時間,距离战争爆发就剩下不足五天了,其实零星的冲突在這之前已经开始,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都能闻到浓烈的火药味儿了。
天气十分闷热。
天气预报說是有雨,但這雨什么时候能下下来,這就不好說了。
十分钟的路程,程默走了一個汗流浃背,确定自己這幅新身体還不错,年轻,不虚,還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开往闸北的有轨电车早就停开了,原先的他上班是可以坐车的。
四行储蓄联合营业事务所也早就不对外营业了,所有业务都在陆续迁入租界,据說,還会继续西迁。
最后去哪儿,上头是不会跟他這种小人物說的。
从侧门进去。
来到储蓄大厅,入目之处即是乱糟糟的一片,倒地的椅子,散落的空白储蓄格目,還有沒有带走的办公用品,宛若被土匪洗劫一般……
二楼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很大,听声音,应该是他所在的营业课的课长徐建民和出纳老董。
仔细听了一下,他们争吵的是一笔款项出入的問題,课长贪污挪用公款,被老董這個出纳发现了,他想趁乱把這笔账给抹平了,战乱一起,有些說不清楚的就成了坏账了,谁会去查這些坏账的来龙去脉,老董似乎有些轴,也是怕后面查出来担责任,坚持要写在报表上……
老董也是這次留守人员之一,他一個出纳,银行的钱又不是他的,他非较這個劲儿。
徐建民气冲冲的从办公室冲了出来,老董从后面拽住他,两人就在二楼厮打了起来。
程默决定不去多管闲事,反正這跟他无关,他是保管课的,管不了人家出纳课的。
這裡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要被军管了,而且還会作为大战的中方作战指挥中心,作为留守人员,想要安全,就得留在這裡。
大战开启,這裡本来就是仓库,钢筋水泥,又建造的无比坚固,早就秘密的囤积大量的物资和食物,還有地下掩体,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他决定了,先把家搬過来。
从這边過了苏州河,对岸就是公共租界,到时候自己改主意,想跑的话,也能第一時間离开。
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成为自己讨厌的懦夫、胆小鬼。
陆陆续续又有人過来了,被迫留守的不是他一個人,四行都安排了,毕竟仓库裡還有不少抵押之物沒有运走,這些货物基本上是沒办法运走了,要是丢在這裡沒人看守,也不放心。
“程默,侬吃了沒,阿拉今天带了葱油饼,姆妈亲手做的……”程默一回头,看到一個戴眼镜儿,個子不高,短发齐肩,身穿篮彩格的旗袍,温婉娴静的小姑娘,手裡举着一块葱油饼,搜了一记忆,這小姑娘叫张琳,本地人,家就在闸北。
张琳是一所财经学校毕业的,毕业后就进了四行中的金城银行担任储蓄员的工作。
程默是的组织关系在盐业银行,两人虽然不属于同一個银行,却同在這联合营业所工作。
他是日本留学回来的,起点自然要高多了,从总经理秘书处下放到一线部门工作的,這明显是当做培养对象的。
可惜的是,眼下這個时局,再好的前途也要先有命活下来,何况上面的人自己都先顾着逃命了,哪還顾得上他?
小姑娘长得秀气,就是性格比较内向,原主的记忆裡,這小姑娘对他是有些好感的。
但是這么主动還是第一次,程默有些小感动,毕竟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女生主动。
死肥宅是沒有恋爱权的。
可惜這個时候,哪還有心思谈情說爱?
但人家一番好意,总不能拒绝吧,何况他也真是肚子饿了,這一路上過来,就沒看到有卖早餐的。
“谢谢。”程默接下了张琳手中的葱油饼。
“程默,听說你被选中留守了?”望着狼吞虎咽中的程默,小姑娘有些郁郁的问道。
“嗯,你怎么样?”
“我明天跟爸爸妈妈搬去法租界,要不然你……”张琳低下头,声若蚊虫道。
“嗯,离开也好,這儿迟早会沦为战场,能离开是好事。”程默很快就吃完一块葱油饼,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张琳又把自己手裡那一块递了過去。
“伱不吃嗎?”
“我包裡還有……”张琳迟疑了一下,心虚道。
程默還沒有伸手去接。
“程默,留守人员开会了……”捂着脸,歪嘴的老董喊了一声,显然他在跟课长的交锋中吃亏了。
“程默,我們還会再见嗎?”张琳鼓起勇气问道。
程默沒有回头,只是伸手高举向后摆了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還是不给希望的好。
小姑娘张琳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美好的爱情之花還沒有绽放,就已经凋零了。
留守人员還不少,诺达的会议室内位置還坐满了,有二三十人,负责主持开会的是交通银行闸北分行的一個经理,面孔有些陌生,而对于程默来說,一眼望去,沒有几個熟悉的面孔。
他才来一個多月,又能认识几人?
“小默,這边。”听到有人叫自己,他循声望去,是一個三十岁多岁的男子,身穿白色短袖衬衫,西装长裤,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体面人。
盐业银行保管课一仓的主管,他的顶头上司,宋清仁。
据他所知,宋清仁家裡早就给他谋了出路,不可能在留守人员名单中,他怎么也過来开会了?
“宋主管。”
“叫宋大哥。”宋清仁热络的将程默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从手裡递過来一把钥匙,“小默,這是咱们一仓的钥匙,现在交给你保管,裡面可是有不少好东西,都登记造册了,你可看好了,千万不能监守自盗。”
“宋大哥,這么重要的事儿就交给我一個人?”程默想骂人,当老子是傻嗎,留下来多危险?
“宋大哥相信你,在保管课中年轻的人当中,你的能力是无人能及的,這一次留守,上面也正是看中你的胆量和责任心,等危机一過,哥哥這個位置就是你的。”宋清仁拍着程默的手背保证道。
好大一张饼,绝对比张琳给自己吃的要大。
想让自己留下送死,就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承诺,糊弄鬼呢?
“宋大哥,若是危急关头,为了自救,我可有权动用仓库裡的物品?”程默抬头看了宋清仁一眼问道。
“当然可以。”
“我要上面的书面授权,你能给嗎?”
“這個现在怕是不行,上面都已经撤去租界和南京了,你要的书面授权,我哪儿给你弄去?”宋清仁为难道。
程默不說话了,尽管明知道宋清仁沒安好心,可這個时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苛责对方也于事无补。
毕竟,他是可以走的,却是主动留下来的,真不知道這原身脑袋裡哪根筋搭错了。
也许就是那一种奋不顾身的理想吧。
年轻。
血還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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