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涧山 三
相对于缪大亨对自己前途的担忧,不明就裡的缪军军士们却担心的是自己性命。山后火光冲天,杀声震天,不知来了多少红巾军,缪军军士们只有一個念头,完了,自己被红巾军包围了。而那些不是军人的民夫更是不堪,他们离张知院营寨最近,见到眼皮底下冒出来的红巾军,并围着张知院的亲兵队一顿乱杀,一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前些日子被定远营伏击的阴影還沒有从他们心裡驱走,今天又碰到了从天而降的红巾军,当即就溃散了。他们一边拖家带口地一路狂奔,一边高声乱呼声,一时整個清涧山只听到他们的声音。
民夫的溃散给前方作战的缪军军士们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他们原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且有很多人的家眷也在民夫当中,听到這惊天动地的慌乱,一时也是心头大乱,有的调头就往回跑,寻找自己的亲人,有的一边作战,一边寻思着退路,早沒了斗志。
缪大亨看到如此情景,不由气闷,看来人多不一定是好事,自己人多,哄乱溃散起来,挡都挡不住,看人家定远营红巾军,虽然人少,但是却打得有模有样。正想着,五万多民夫已经如潮水一般冲了下来,一家伙就把前方的缪军阵势冲得七零八落,许多缪军军士看到如此情景,干脆把兵器一裹,跟着就往前跑。
溃散的民夫迎面撞上了正在往前推进的定远营,前面的人收不住脚,上千人一头扎进了红巾军的矛林,立即非死即伤。但是后面的民夫可不管你這么,继续往前涌,眼看着就要把定远营给冲散了。常遇春和傅友德见此情景,连忙传令变阵,把各自的兵马由横线队形变成方阵,让出几個缺口。
数万缪军军士和民夫像决了口的洪水,顺着缺口奔流而下,一时清涧山山脚下是漫山遍野都是跑动的人,這些受惊的人群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是横冲直撞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看到這個情景,刘浩然也傻了。当年他還是刘福通红巾军一员时也遇到几次這样的大狂奔,亲身体验過那种随波逐流、身不由已的恐怖感觉,也知道這种狂流的威力,马上在那裡连连发令,命令丁德兴部从侧翼攻击,而不是冒然从正面迎敌,常遇春、傅友德率部尾追不舍,花云、胡海清理清涧山,收降缪军残余。
慌乱到天大亮,民夫和缪军军士狂奔了十多裡,一直跑得手脚发软,這才慢慢缓了下来。缪大亨借此机会,连忙收拢兵力,顺過气来的军士们也陆陆续续地聚了過来,而筋疲力尽的民夫们看到军士们在那裡列队成阵,也放下心来,在后面也徐徐聚集起来了。
等缪大亨好容易整顿好兵马,定远营红巾军也缓缓逼了過来。他们跟在缪军后面一阵狂跑,看到缪军在那裡收拾也赶紧集合整队,排成长矛方阵逼了上来。
两军很快又对峙上了,不過缪大亨知道,自己的属下早就是军心涣散,肝胆皆丧,說不定一打起就拔腿就跑,只好勒令各部,严守各阵。
這时,定远营突然停了下来,過了一会,一個人从军阵中走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向缪军走了過来,很快就到了這边,并大喊着:“我是你们缪元帅的亲叔!快带我去见到他!”
缪大亨看清楚来人,正是自己的叔叔缪贞。
“四叔,你来此有什么事嗎?”缪大亨咬着牙问道。
“老九,我這次是被虎头山的英雄们使唤来的,”看到自己侄子阴沉的脸,還有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军士,缪贞的双腿在打颤,哆嗦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有什么事嗎?”缪大亨明知故问。
“老九,我們廖家庄老少爷们都被虎头山的好汉請去了。”缪贞带着哭腔道,“你二叔、三叔、五叔,加上庄裡的老老少少五百多口子,现在都在虎头山住着。”
缪大亨的牙都要咬碎了,他父母早逝,但是家族一大帮子人還在缪家庄裡留着,现在居然被虎头山的定远营押为人质了。
听得缪贞的话,缪大亨身边的亲兵也鼓噪起来了,這些都是他的子弟兵,也是缪家庄的一份子,他们的亲人很多也都留在了那裡,突闻這個消息,能不紧张嗎?
“還有一件事,虎头山的刘统领让我转告你,张知院和他的手下都被斩了。”缪贞啰嗦一会又继续說道。
缪大亨紧握着双拳,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了。
“父亲,朝廷那裡我們是回不去了?”缪大亨的儿子缪贞文附過来說道,“看定远营用兵,先是直取张知院营寨,而且下手毒辣,就是要绝父亲的退路。”
张知院被杀,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淮河南北,自己算是彻底地完了。
正当缪大亨恼恨时,红巾军阵中缓缓走出一骑,后面仅跟着两人。他们慢慢走到缪军前面,正中的人大喊道:“我是定远营刘浩然,請缪元帅出来說话!”
缪大亨思量了一会,策马迎了上去,缪贞文紧跟其后。
“缪元帅,事已至此,何不与我們一起举义旗,杀鞑虏呢?总比在鞑子手下受气要强!”刘浩然开门见山道。
“刘统领,你为何掳我族人?”缪大亨有点意动了,但是心有不甘。
“缪元帅,何出此言,我只是請你族人到虎头山暂住,就是缪元帅一意孤行,我也不会伤害他们,到时定当放還。”
“此话当真?”缪大亨心裡不是很信。
“缪元帅,你何时听說過我定远营乱杀无辜,祸及家人?”刘浩然反问道。
看到缪大亨在那裡默然不语,刘浩然继续說道:“缪元帅,你何必执迷不悟呢?难道你還想与元廷這艘破船同归于尽嗎?”
缪大亨不是個糊涂虫,当下的局势又不是不知道,尤其是在濠州转一圈回来,更是清楚元廷的腐败,官军的无能,而与此相对是各地的红巾军遍地开花,已经烧遍了大江南北,元朝应该是沒有几天可以苟延残喘了。但是想到就這样降了,总觉得太屈辱。
“缪元帅,你看看你身后的這些军士,他们都是你的父老乡亲,你聚集义军,也是想带着他们找條活路,讨口吃的。可是元廷鞑虏不拿你们当人,你怎么還想带着他们为鞑虏卖命?难道他们受鞑虏的欺凌不够,還要为那些贵人们把命也搭上。”
這时,从缪军阵中冲出一個人,泪流满面地跪在缪大亨面前說道:“元帅,我們在濠州城冲在最前面,撤在最后面,死的弟兄也最多,而那些贵人们却躲在后面喝酒寻乐。元帅,我何三四這條贱命不值钱,可是也不能给他们卖命,還要由着他们糟蹋我的妻女!”
說到這裡,何三四不由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的军士也是纷纷高声附和:“就是,元帅,我們的命贱,但也不能贱到這個份上,他妈的连猪狗都不如!”
听到越来越大喊声,缪大亨知道自己的部属已经对元廷寒了心,尤其是在這個绝境下。如果自己执意要继续报效朝廷,估计沒有多少人能再跟随自己了。
看到缪大亨已经有所触动,刘浩然继续說道:“缪元帅,你散家财,募义军,无非为的是图個功名,光宗耀祖,流芳百世。想当年,我两淮一带抗金、抗元,保家卫国,前仆后继出了多少英雄好汉?现在你却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岂是大丈夫所为?难道你不怕那些死去的先人们在阴间骂你背弃祖宗嗎?难道你不怕后人唾弃你是鞑虏走狗嗎?”
刘浩然的话重重地打在了缪大亨的心上,背弃祖宗,遗臭万年?谁愿意承担這样的恶名?他艰难地转過头,看了看身后神情各异的军士们,不由长叹了一声。
缪大亨转過身来,正对着刘浩然,神情黯然地看着這位虎头山的统领,自己现在是无路可走了。清涧山已经被红巾军占领,族人被拘,朝廷那裡更是去了就死,天下之大,已经沒有他缪大亨的容身之所了。而且如果自己继续固执下去,真的就如這位统领所說,身败名裂。罢罢,既然如此,我就降了定远营,跟附這位统领,說不定随着這個狠人還能闯出一番功业来。
過了一会,缪大亨翻身下马,缓缓走到刘浩然的跟前,单膝拱手道:“我缪大亨愿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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