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公子烦恼
卢夫人忧心忡忡。柳如梦看在眼裡,难免跟着担心。她知道卢夫人的心事一定与昨天的事有关,于是坐到卢夫人身旁,轻声问道:“娘,出什么事了?看您昨天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的。”卢夫人望着柳如梦,轻轻叹了一口气,說道:“娘遇到了一個难处,不知道如何是好。”柳如梦說:“什么事可以跟女儿說說嗎?我看能不能帮上忙。总好過您一個人闷在心裡。”卢夫人轻轻摸着如梦的手,想了一下,說道:“這個事說不定也只有你能帮我。那娘就跟你說說。”“嗯。”柳如梦应了一声,又往卢夫人身边挪了挪。卢夫人轻轻将如梦搂在怀裡,开始问她:“你在洛阳的任员外家待了几年?”柳如梦想了一下,說:“先是在那当了半年多的丫鬟,后来被大夫人收作养女。如果从那时算起,应该是将近六年。”卢夫人问道:“這六年当中,你有沒有找過你的亲生爹娘?”柳如梦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沒有。我娘很早就不在了,我在世上只有爹爹一個亲人。当丫鬟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想那么多。后来被大夫人收养了,我忽然变成了小姐,不用干活了,就经常想起我爹,一直盼着他能找来,或者有机会去找他。后来大夫人去世了,我养父任员外身体又不好,我只能留在任府安心照顾他。一晃六年就過去了,沒想到我再次见到我爹的时候竟然是最后一面。那时候他……他很快也离我而去了。”說到這裡,柳如梦又不禁黯然神伤。
卢夫人帮如梦轻轻理了理头发,问道:“如果在那六年当中,你爹到任府找你,你会马上跟他走嗎?”柳如梦不禁愣了一下,仰脸望着卢夫人,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這样问。卢夫人道:“我是說如果,假设真有這样的机会,你会怎么做?”柳如梦明白這只是個假设,对自己已经沒有任何意义,不過既然卢夫人问起,或许自己的答案对她有用,于是认真想了一下,說道:“如果是在娶二娘之前,我应该会留下来再照顾养父一段時間,等他身体好了,或是有人照顾了,我再走。要是在二娘和佳怡妹妹来了以后,我可能会马上跟着爹爹走。”卢夫人道:“也就是說,无论如何你都会与亲生爹爹相认,早晚要跟他走是嗎?”柳如梦点了点头:“嗯。毕竟那是我爹呀,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娘,您为何忽然问起這個?”
卢夫人說:“现在以儿遇到了同样的問題,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說。”柳如梦不禁愣住,直起身子惊讶地问道:“您是說,公子也不是您和伯父亲生的?”卢夫人也不瞒她,便把曾可以的身世跟她說了:“以儿是我的亲生,但是他的亲生父亲不是曾梓图,而是我昨天去看的那個人。”柳如梦更是吃惊不小:“公子的亲生父亲,是司马……那個司马教主?”卢夫人赶紧示意她小点声,往门口看了看,见奶娘和阿绣出门买东西還沒有回来,這才点头說道:“沒错。当年我正怀着以儿,他爹司马相出门卖菜就沒再回来。那时候我們村裡遭了劫,死了不少人。我侥幸逃出,昏倒在菜地裡,被婉儿他爹给救了。一直沒有以儿他爹的消息,当时以为他也被马匪给害死了,我悲痛欲绝。后来生下了以儿,为了把他抚养成人,经人劝說,我就嫁给了婉儿他爹,后来就有了婉儿。”柳如梦這才知道曾可以和曾婉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卢夫人继续說道:“沒想到造物弄人,二十年后又见到以儿他爹,才知道当年他遭遇马匪,被裹挟到塞北,逃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以后,那时候我們早就搬走了。二十年互无音信,沒想到再次见到,他和婉儿她爹竟成了敌人。”說到這裡不禁摇头叹息。柳如梦也甚觉无奈。
卢夫人望着柳如梦问道:“如梦,你觉得以儿会不会认他的亲爹?”柳如梦想了想,心裡也拿不准,于是說道:“這個我也說不好。不過,早晚是要让他知道的,您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說?”卢夫人說:“我很担心,万一他接受不了,做出傻事,惊动了婉儿他爹,只会对司马更加不利。”柳如梦沒经历過這种事,一时也沒有主意。卢夫人說:“所以我想让你,先试着跟他說說你自己的身世,看看他的口风?”柳如梦這才明白卢夫人刚才问话的用意,也乐得帮她解决难题,于是点头說道:“嗯,等公子来了,我先跟他问问。如果能帮娘跟他說通了,就再好不過了。可是万一……万一他感觉不对,娘您就說是我跟他开玩笑,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千万不要让他闹到伯父那裡去。”卢夫人感激地把如梦重新搂入怀裡:“我的好女儿。有你帮忙,娘就放心多了。”
午后,曾婉儿来找曾可以,告诉他:“哥哥,如梦姐姐让你有空去一下,她好像有话跟你說。”曾可以一听是柳如梦主动要见他,喜出望外,赶紧起身說道:“我现在就有空。谢谢妹妹,我去了。”說完,也不顾曾婉儿還站在這裡,直接就快步走出门去。曾婉儿看着哥哥的背影,不禁暗笑,又忽然泛起一阵心酸,喃喃道:“要是秋遇公子对我也有這般殷勤就好了。”說完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出了屋子,然后替曾可以把门关上,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曾可以到了卢夫人的住处。卢夫人和奶娘、阿绣正在厨房做点心。柳如梦开门把曾可以迎进去之后,直接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曾可以从来沒想過柳如梦会主动找他,虽然已经兴奋了一路,但是一旦见了面,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柳如梦請曾可以坐下,给他递上一杯茶,开口說道:“公子,多谢你在海上相救,把我带来這裡。你可知道我的来历?”曾可以一愣,不知她忽然說起這個,是要彼此加深了解,還是打算就此道别,不由得心裡紧张起来,微微摇了摇头。柳如梦說:“我第一次和婉儿相见,是在洛阳城外的任府,那时我還是任家的大小姐。”柳如梦只对卢夫人說過自己的身世,曾婉儿也多少了解一些。曾可以则只顾着对柳如梦献殷勤,对她的身世却一无所知,听她讲起自己的事来,自然心中好奇,也偶尔跟着点头。
柳如梦继续說道:“那时我姓任,叫任如梦。公子可知我现在为何改叫柳如梦?”曾可以摇了摇头。柳如梦說:“因为我只是任员外的养女,我的亲生父亲姓柳。我离开任府以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从此便改回姓柳。”曾可以有些惊讶,但是也沒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跟着点了点头。因为他根本不关心這些,他只知道,无论如梦姓柳還是姓任,他都喜歡。柳如梦交代完了自己的身世,這才切入正题:“我自幼与爹爹失散,被人拐到洛阳,辗转卖到任府作丫鬟。任员外的夫人见我乖巧,将我收为义女,他们夫妻膝下无子,对我如亲生一般疼爱。我在那裡一待就是六年。你說,如果這個时候,我亲生爹爹前来寻我,我该不该跟他走?”
曾可以一皱眉,沒想到柳如梦会问他這种問題,他想了一下,试着說道:“如你刚才所說,任员外夫妇对你很好,比亲生父母不差。我觉得,你跟亲生爹爹走,是血缘亲情;留在任员外家裡,是知恩图报。走与不走,都在情理之中。”他此刻并不知道柳如梦的用意和心思,因此不敢贸然下定论,只得两头逢迎。柳如梦追问道:“如果换作是公子,你处在這样的情况下,会選擇走,還是留?”這可把曾可以给难住了,见柳如梦正盯着他等待答案,只得认真想了一下,按照自己的理解說道:“你爹六年都沒有找你,任府上下又对你很好。呃——,若换作是我,我会選擇……留下。”柳如梦看着他:“這是你最后的答案嗎?你可以再想想。”曾可以又想了一下,坚定地說道:“如果是我,我会留下。”柳如梦不禁一皱眉:“你真的這么想?”曾可以发觉柳如梦脸色有变,赶紧解释道:“每個人可能会有不同的選擇,我說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如果不合姑娘的心意,你不要往心裡去。”柳如梦摇头道:“沒关系。我只是随便說說。你先坐着,我去看看点心做好了沒有。”說着起身出了门,到厨房去找卢夫人。曾可以紧张地站起来,不知道刚才自己有沒有說错话。
奶娘和阿绣也在厨房,柳如梦不便說话。卢夫人便洗了手,带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口问道:“刚才你们谈得怎么样?”柳如梦說:“我把我的身世跟他說了,问他假如亲生父亲到任府来找,换作是他,会如何選擇。”卢夫人急切地问道:“他怎么說?”柳如梦叹息着摇了摇头:“他說会選擇留下。”卢夫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半晌沒有說话。柳如梦安慰道:“娘,您不用太着急。咱们可以慢慢再劝他。”“可是他爹……還在那裡受苦啊。”卢夫人急得几乎转出眼泪来。柳如梦一时也沒有更好的办法。過了一会,卢夫人稍稍平静了一些,对柳如梦說道:“你把以儿叫過来,我跟他說话。”柳如梦提醒道:“娘,您可得想好了。”卢夫人說:“沒事,你去吧。”柳如梦点头应了,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叫曾可以。
曾可以见柳如梦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担心地问道:“如梦,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柳如梦摇了摇头,說:“沒有。是娘叫你,让你去那屋說话。”曾可以這才稍稍放心,跟着柳如梦来到卢夫人的房间,上前請安。
卢夫人叫如梦把房门关好,然后对曾可以說道:“以儿,娘想求你把那個司马教主放了。”曾可以一愣:“为什么?”卢夫人說:“昨日娘给他讲经度化,他已经想通了,答应不再与曾家为敌。”曾可以說道:“娘,您是菩萨心肠孩儿知道。可是江湖上的事,您不清楚。他說不再与曾家为敌,只是为了能早日出去,骗您的,不能当真。”卢夫人說:“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曾可以說道:“娘,您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善良。他可是北冥教的教主,要是沒有一些花花肠子,也不可能当上教主。他的话怎么能……”“不准你這么說他!”卢夫人有些急了。曾可以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娘您不要生气。孩儿說得是实情。江湖上的事可复杂得很,有些事情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更何况是人?您只见過他一次,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這种人的话是不能信的。”“你……”卢夫人心裡着急,但是又不敢把话說得太明白,只能唉声叹气。柳如梦在一旁小声劝慰。曾可以见把母亲气成這個样子,只得耐心劝道:“娘,您先不要着急。這個事儿容孩儿先回去想想好不好?咱们以后再商量。”卢夫人见曾可以松口,抬眼看着他,說道:“那你快点想。”曾可以說:“行,我快点想。娘您别生气了。”卢夫人這才露出笑脸:“好了,你回去吧。娘就在這裡等你的消息。”曾可以看了一眼柳如梦,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好。我不打扰娘休息了,孩儿回去了。如梦,你好好照顾咱娘。”說着转身往外走。柳如梦跟着送他,小声說道:“娘這裡你就放心吧。你回去也得把娘的事儿放在心上。”曾可以点头应了,出门以后心中暗想:“难得如梦如此体贴,如果能娶她进门……嘻嘻,這婆媳二人倒已经是一條心了。”
曾可以一路想着美事,脚步异常轻快。可走了一阵,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娘一向不管府裡的事,对江湖上的人和事更是从不過问,怎么這次忽然对司马相的事情如此上心?难道昨日司马相跟她說了什么,把我娘给哄住了?难怪那個司马相忽然变得安分了,原来是哄得我娘答应放他。”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心中火起,加快了脚步。
回到府裡,曾可以先去查看了一下众人的动态,得知曾梓图和胡大宁正在大厅接待官府的人,而柯老三、司徒豹等人酒醒之后聚在一起赌钱取乐,白鹿司也跟他们在一起。了解到這些情况,曾可以心中暗喜,快步向花园走去。
四顾无人,曾可以再度掀起石板,走下台阶,进入山洞,打开石门。司马相听到动静,有所期盼地转過身来,见是曾可以,兴奋地站起来,张望着问道:“你们又来看我了?你娘呢?”曾可以微微一皱眉,但很快就掩盖了過去,淡淡說道:“我娘沒来,這次是我一個人。”“哦。”司马相多少有些失望。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在面前,司马相又忽然觉得很欣慰,脸上的表情也暴露出内心的欢喜,他望着曾可以问道:“是你娘叫你来的?”曾可以含糊地应道:“嗯,是。你的事,我娘都跟我說了。”司马相惊喜道:“她這么快就跟你說了?太好了。”曾可以有些纳闷,心中暗想:他哄骗我娘,居然不怕我知道?于是淡淡地說道:“嗯,說了,不過我娘說得很简单,让我直接来问你。我想直接听听你的說法。”司马相满以为卢夫人已经把曾可以的身世告诉了他,并让他前来相认,于是兴奋地說道:“過去的事可以日后慢慢再說,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我已经想通了,日后不再当什么教主,也不再過问江湖上的事,咱们回到洛阳老家,安安稳稳過日子。”曾可以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明白司马相在說什么,于是盯着他问道:“你到底在說什么?”司马相仍然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之中,并未留意曾可以的表情变化,继续說道:“爹說离开這裡以后,也不回北冥教了,带着你和你娘,咱们回洛阳老家去。”曾可以愣了一会,忽然想起了先前柳如梦跟他說過的话,不由得身子震了一下,盯着司马相问道:“你再說一遍,你跟我娘到底有什么关系?”司马相說:“以儿,我是你爹呀。咱们失散了二十年……怎么,你娘沒跟你說清楚么?”曾可以有如遭受晴天霹雳,怒吼道:“你胡說!不可能的!”司马相這才意识到,原来卢夫人并沒把实情告诉曾可以,但是既然已经說漏了,也只得继续說下去:“以儿,爹沒有胡說,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娘。我真的是你亲生爹爹呀。”“你住口!不可能的!不许你胡說!我不信!”曾可以倒退了两步,匆忙把石门关了,喘着气呆立良久。他虽然嘴上說不信,可是联想到母亲的反常关注和如梦的婉转试探,以及曾梓图对自己的百般隐瞒,他已经可以断定,那一切绝对不是巧合,這個消息虽然让他无法接受,但是很可能就是真的!
他跌跌撞撞跑出石洞,已经是心烦意乱,好像身上忽然沒了力气,登上石阶的时候险些滑到,好不容易才爬到上面。他扶着假山喘了一会,稍稍平静了一下,才放下石板,草草做了遮盖,迈步离开那裡,走出花园的时候头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曾可以一直走出大门。门口的家丁跟他打招呼,曾可以都沒有听见,只是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家丁觉得奇怪,又不敢多问,只道是公子酒喝多了,還沒有完全清醒。曾可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脑子裡越来越乱。爹爹的刻意隐瞒,母亲的反常关照,如梦的婉转试探,司马相的兴奋期盼,一幕幕都在他头脑中過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混杂在一起。曾可以头都要炸了。街上的行人,有的认识他是曾家的公子,不敢得罪,绕着走开;有的不小心跟他撞在一起,壮着胆子叫骂两句,见他沒有反应,也就悻悻地走了。
府君山南面,刻着“秋灵练功处”的巨石旁边。吴秋遇看着小灵子又练了几個身法,点了点头,招呼道:“灵儿,你练得很好了,先歇一会吧。”小灵子收了式,高高兴兴地走過来,在吴秋遇身边坐下,說道:“秋遇哥哥,我觉得练武也沒那么难,你教我這几招還挺好玩的。”吴秋遇說:“你刚开始学,现在只当是玩耍就好了。等以后用得熟了,就可以防身。”小灵子說:“我倒希望永远用不上,我可不喜歡跟人打架。再說了,不是還有你保护我嗎?”吴秋遇笑道:“可是我也不愿意跟人大家呀。”小灵子撒娇道:“那你就看着我被别人欺负好了。”吴秋遇說:“怎么会呢?我当然会保护你的。我是怕,咱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万一有坏人出现。你会一些武功,至少能抵挡一时,或者找机会逃了。回头我再给你出气。”小灵子這才笑了,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秋遇哥哥,你看我這個样子,需要练多久才能真正有用?”吴秋遇想了一下,說:“现在你的身法和招式都已经对了,就是刚开始练,還不够快。对付一般人应该是可以了,要是遇上会武功的人,恐怕還不好使。不過沒关系,你学得挺快的,照這样下去,用不了三五個月,像蒙昆那样的就抓不到你了。”“真的嗎?那太好了!”小灵子异常惊喜,因为她知道,在她认识的所有坏人裡,蒙昆是最恨她的,每次遇见总想着找她出气,如果自己有本事能对付蒙昆,那就已经很满足了。
吴秋遇见小灵子开心,也很高兴:“你悟性真的很好,我都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能学会。”小灵子笑道:“其实我只是好奇觉得好玩,沒想到自己真能学会。”吴秋遇說:“以前也想让如梦试着习武,可是沒過几天,她对這個就沒有兴趣了。”小灵子說:“也许是如梦姐姐看身边有你保护,觉得不需要那個吧。我现在可是有目标了,我首先要让那個蒙昆抓不到我。我认识的所有坏人中,他是最恨我的。我整了他好几回,他一定恨死我了,嘻嘻。”這些事吴秋遇都知道,也跟着会心地笑了起来。小灵子心情好,站起来說道:“秋遇哥哥,走,咱们去吃好吃的。想到以后能对付蒙昆,我就开心,我要好好谢你。”两個人有說有笑,往山下走去。
担心遇到海鲨帮的人,两個人等到天快黑了才进到城裡。小灵子决定找一個好一点的饭馆,让吴秋遇好好吃一顿,最后选定了渔阳客栈附近的翠屏楼。找個角落坐下来,小灵子点了菜,又给吴秋遇要了少许酒水。吴秋遇很惊讶。小灵子解释道:“累了一天了,晚上又闲着沒事。這裡也沒有别人,你不用担心喝醉,多少尝一些也好。”吴秋遇說:“你要不要喝一点?”小灵子笑了一下,說:“好,我就陪你喝一点。”說着给吴秋遇和自己都倒上了一点酒。两個人晚上沒有事做,因此并不着急回去,一边吃一边聊着。不知不觉外面已经黑了。
忽听楼梯上有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一個人醉醺醺地从上面走下来,好几次几乎摔倒,幸亏有扶栏挂住腋下。小灵子一眼认出,那人竟是曾可以,急忙指给吴秋遇看。吴秋遇回头见了,也是一愣。楼梯上有伙计追下来,先扶着曾可以到一张桌边坐下,然后客气地說道:“公子,您沒事吧?您看,是不是先让小的扶您去把帐结了?”曾可以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比划着說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伙计說:“我是這店裡的伙计,刚刚伺候您用餐来着。恕小的沒有见识,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不敢多问。公子,我看您已经享用完了,這样吧,我扶着您,咱们去柜台那边把帐结了?”曾可以开始說起酒话来:“我告诉你,我姓曾,我一直就姓曾。”伙计无奈地說道:“好,您姓曾。曾公子,咱们去那边,我扶着您。”說着就要动手搀扶他。“你胡說,你不是我爹!不是!我姓曾,我不是……你不是……你骗我……哦……”曾可以嘴裡越来越含糊,忽然一口酒气冒上来,捂着胸口几乎吐了。伙计吓了一跳,赶紧闪身让开。曾可以并沒有吐出来,干呕了几下,轻轻呼了一口气,身子便伏到了桌子上。
吴秋遇站起身来,见曾可以醉成那個样子,不想让伙计继续纠缠他,于是赶紧上前解围道:“小二,這位公子的帐跟我們算到一起。”伙计看了看吴秋遇和跟着過来的小灵子,点头笑道:“好嘞,這位公子喝了不少酒,怕是不能自己走了。您二位是他的熟人?那正好。一会麻烦您给带個路,我們安排车马把這位公子送回去。”小灵子說:“先让他睡一会吧。你去忙你的。”那伙计巴不得有人来接手,道了声辛苦,便转身去柜台說了一声,回楼上照顾别的客人去了。吴秋遇和小灵子看着曾可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会让他醉成這個样子。這时候曾可以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念道:“如梦……我想做哥哥……不想……如梦……”吴秋遇和小灵子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得一阵惊喜。吴秋遇俯身问道:“公子,你一定知道如梦在哪儿对不对?如梦现在哪裡?”曾可以含糊說道:“我当然……知道……知道如梦在哪儿。可是我……不能說……不能让别人知道……要是他们见了面……如梦就走了……就不回来了……”吴秋遇心裡着急,却不知如何问下去,便回头看着小灵子。小灵子上前說道:“你告诉我們如梦在哪儿,我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曾可以一听有人要送他去找如梦,微微抬起身子,迷迷糊糊還沒睁开眼睛就說道:“好,好……你们送我去找如梦……我谢谢你们……”小灵子趁势问道:“她住在哪裡?”吴秋遇赶紧弯腰,把耳朵靠到曾可以面前,生怕他說出来自己听不清。
曾可以正要說出柳如梦的下落,忽然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上前叫道:“哥哥,你怎么醉成這個样子?”原来是曾婉儿和丫鬟秋香到了。曾可以只迷迷糊糊說了一句“如梦,你来了……”,便睡了過去。小灵子轻轻一跺脚,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怪曾婉儿来得不是时候。吴秋遇看着曾婉儿,刚要开口。曾婉儿却抢着說道:“秋遇公子,你们也在呀?你们跟我哥哥一起喝酒了?”吴秋遇說:“不是,我們在這裡吃饭。公子在楼上喝醉了,刚刚下来。”曾婉儿点了点头,心裡稍稍踏实了一些,嘴上說道:“秋遇公子,我先不陪你說话了,我得赶紧送哥哥回去醒酒。”說着便去搀扶曾可以。吴秋遇赶紧动手帮忙,和曾婉儿一起把曾可以架起来,往门口走去。小灵子和秋香也很自然地跟在后面。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算帐,抬头看见几個人都要走,赶紧抬手招呼道:“各位客官!那位公子!两位小姐!你们的帐還沒结呢!麻烦谁来结一下!”秋香回头道:“你放心,我們不会少你钱的。”
曾婉儿是闻讯赶来的。她无意中听见门口的家丁议论,知道哥哥有事情,就赶紧四处寻找。正好有個在翠屏楼吃饭的客人,看到曾可以喝醉了,知道他是曾府的人,正要去报信,半路遇见曾婉儿,就把這事跟她說了。曾婉儿谢過那人,不敢惊动爹爹,就在外面雇了马车,带着秋香匆匆赶来。
吴秋遇帮着曾婉儿把曾可以扶上马车。曾婉儿把哥哥放平躺好,回身看着吴秋遇,沉默了一会才說道:“秋遇公子,谢谢你。我自己带哥哥回去就行了。”說完,扭头对秋香大声說道:“秋香,你留下来陪秋遇公子他们,一会别忘了结账!”秋香清脆地应了一声:“放心吧,小姐!”曾婉儿又深情地望了吴秋遇一眼,转身登上马车。那马车缓缓起动了。
吴秋遇還在发呆。小灵子走過来,小声提醒道:“秋遇哥哥,她可能会去她娘那裡。咱们跟着马车,……”秋香忽然领悟了小姐留下自己的真实用意,赶紧走到吴秋遇和小灵子身边,招呼道:“秋遇公子,小灵子姑娘,咱们进去吧。”有秋香在旁边看着,吴秋遇和小灵子不便直接去追赶马车,只得先跟她进了翠屏楼。
掌柜的正焦急地伸着脖子张望,见他们回来,才终于放了心,继续低头假装算帐。小灵子笑道:“看那掌柜的,還以为咱们是要赖帐逃走的。秋香,我們也快吃完了,你帮忙去把帐先结了吧。既然是曾小姐一番美意,我們也就不客气了。哈哈。”秋香不疑有诈,点头笑了一下,便走去柜台结账。小灵子轻轻一拉吴秋遇,给他使了眼色,两個人便悄悄转身出了店门,发足去追赶马车。
看着吴秋遇和小灵子急匆匆跑過,躲在暗处的曾婉儿暗自庆幸:“看来秋遇公子和小灵子已经猜到我可能带着哥哥去我娘那裡,要在后面跟踪马车。幸亏我提前想到了這一点。”她冲着身后的小巷裡一招手,车夫把马车赶了出来。曾婉儿上车之后,马车便向着另外一個方向驶去。
黑夜之中,吴秋遇和小灵子沿着马车开始离去的方向追了一阵子,却始终沒有看到马车的影子。小灵子招呼吴秋遇停下来,疑惑地說道:“按說,马车上拉着酒醉的曾公子,不至于走得太快。咱们已经尽力追赶了,怎么還是赶不上?我看他们一定是往别的方向拐了。”吴秋遇說:“可是刚才咱们也沒看到大的路口啊。”小灵子想了一下,說道:“也许那個曾小姐早就想到咱们会跟着,所以才故意让秋香姐缠住咱们。說不定,她趁咱们回去的时候,在翠屏楼附近就拐了弯。”吴秋遇焦急道:“那咱们怎么办?往回追嗎?”小灵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唉,我看沒用了。她要是存心防着咱们,咱们是找不到的。毕竟這裡咱们地形不熟。”吴秋遇也不禁摇头叹息。
曾可以平时一贯谨小慎微,颇讲风度,今日忽然喝多了,醉到不省人事。曾婉儿心疼地看着哥哥,知道他一定是遇上了烦心之事,但是她想不出哥哥到底会遇到怎样的难处才至如此。因为先前哥哥对爹爹隐瞒司马相一事有所疑虑,怕哥哥醉酒的事传到爹爹那裡会引起新的麻烦,曾婉儿便果真把曾可以送到了母亲的住处。当然,她沒有让马车赶到那裡,而是在附近就停了车,自己扶着曾可以到卢夫人那裡去敲门。卢夫人见到酒醉的曾可以,颇为吃惊。但是见他醉成那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就安排他先住下。曾婉儿赶着回去府裡给哥哥编說辞,免得事情传到爹爹那裡。柳如梦劝卢夫人早点休息,自己在床边照顾曾可以。卢夫人看在眼裡,心裡喜歡,嘴上也沒多說什么。
第二天,曾可以醒来,睁眼看见柳如梦正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打瞌睡,不由得愣了一下,赶紧欠身坐起来。柳如梦听到动静,睁开眼,回头道:“公子,你醒了?”曾可以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不是在自己的房间,疑惑道:“我這是在哪儿?”柳如梦說:“你昨晚喝醉了,婉儿怕回去惊动了伯父要說你,就把你送到這裡来。”曾可以想到自己昨夜可能在如梦面前失态了,不禁暗自懊悔,赶紧问道:“我昨晚有沒有胡說什么?”柳如梦說:“沒有啊。你一宿睡得很好。”曾可以稍稍放了心,马上惊讶道:“你……昨晚一直守在這儿?”柳如梦微微点了点头:“嗯。我怕你半夜醒来会口渴,所以备了茶水,在這裡候了一会,沒想到后来也睡着了。”說完,有些娇羞地转過脸去。曾可以心中颇为感动,沒想到柳如梦为了自己,竟然在這裡坐了一夜。他激动地說道:“如梦,谢谢你。都怪我喝酒烂醉,害你一宿沒睡。”柳如梦微微一笑:“沒什么。我這做妹妹的,照顾哥哥也是应该的。”曾可以听她刻意提起哥哥妹妹,心裡稍稍凉了一下,但是仍然還很感动。
门口敞着,卢夫人直接走了进来,见曾可以已醒,上前问道:“以儿,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曾可以沒有急着回答,却先看了一眼柳如梦。柳如梦起身說道:“娘,您坐。我去给哥哥弄些吃的。”說完便转身出去了。曾可以先去把门轻轻关了,然后走回来說道:“娘,您跟那個司马相是否早就认识?”卢夫人愣了一下,支吾道:“啊,這……你怎么会這么问?”曾可以說:“昨日孩儿又去看他,他竟然信口說出是您的旧相识,還說……”卢夫人紧张地问道:“他還說了什么?”曾可以看到母亲的反应,更加确定她和司马相决不是那日念经才见過,而是早有关联,于是直接說道:“他說你们曾经是夫妻,還說我是他的儿子。”說完直直盯着卢夫人的脸。卢夫人赶紧转過脸去,轻声问道:“那你……你可当真了?”曾可以說:“孩儿差一点就当真了,昨日醉酒就是因为這個事。娘,您跟孩儿說一句实话,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卢夫人心中犹豫,陷入沉默。
曾可以见母亲仍不肯說出实情,便故意說道:“孩儿听了娘的话,本来有意救他出去。可是他居然斗胆說出這样的话,污损娘您的名节,孩儿断断不能容他。我回去就禀明爹爹,将此人早日除去!”卢夫人大惊,失口叫道:“不行啊,以儿!他真的是你亲爹!”曾可以虽然心中已有所准备,但是听母亲亲口說出来,他還是内心颤抖了一下,无力地坐到床上。卢夫人在曾可以身边坐下,抓過曾可以的手,說道:“以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娘就把過去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于是便把自己当年与司马相失散、后来改嫁曾梓图的经過详细述說了一遍。曾可以听完,沉默无语,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卢夫人讲完往事,含着眼泪央求道:“以儿,现在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认這個爹爹,娘不勉强你。但是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救出来。答应娘好嗎,以儿?”曾可以回想着卢夫人刚才說過的话,脑子裡已乱成一片。
這时候,柳如梦端着一碗热粥、一盘点心還有一碟小菜推门进来。曾可以惊慌地看着卢夫人。卢夫人小声告诉他:“如梦已经知道了。”曾可以愣愣地望了一眼柳如梦。柳如梦把餐盘放到桌上,轻声說道:“先来吃点东西吧。”曾可以想起昨日柳如梦跟他說過的话,显然也在暗示他应该认下亲爹,看来母亲确实已经跟她說過了。他沉默了良久,终于說道:“那是我爹亲自安排的,要想把人救出去,谈何容易?单說他身上那几條铁链,娘您也看到了,刀斧都很难砍断。孩儿就算有救人之心,恐怕也无能为力。”卢夫人亲眼瞧见過司马相身上的铁链子,知道曾可以所說都是事实,不由得唉声叹气。
柳如梦忽然說道:“如果只是担心铁链,那我有办法。”曾可以和卢夫人都惊讶地看着柳如梦,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柳如梦沒有多做解释,转身出去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手裡已经多了一件东西,竟是一柄短剑。曾可以不解地看着柳如梦。柳如梦把定心剑递给曾可以,說:“這把短剑很快,你可以拿去试试。”曾可以轻轻拔出短剑摆在眼前,只觉得寒光闪闪、冷气逼人。呼吸之间,他头上的一根头发扫到了剑刃上,那发丝顿时断下一截,轻轻飘落。柳如梦知道曾可以可能不信,于是转身从桌上的粥碗裡拿出银勺,递到曾可以面前。曾可以明白她的用意,接過银勺,轻轻往剑刃上一磕,那银勺应声分断,带勺子的一头掉在地上。卢夫人惊喜道:“好快的匕首!”曾可以也颇为惊讶,他行走江湖有年,见過的好兵器也不少,可是像這样的宝贝他還是第一次见到。他仔细端详着手裡定心剑,不住地赞道:“果然锋利!娘,這不是匕首,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如梦,你是从哪裡得来的?”柳如梦說:“這是一心哥哥留给我防身用的。我现在用不到,你可以先拿去用。”“一心哥哥?”曾可以当然不知道如梦口中的一心哥哥其实就是吴秋遇,不由得心中又多了一丝忧虑,“他把這样的宝贝送给你,看来对你真的不错。”提起已经“死去”的一心哥哥,柳如梦顿时沉默。卢夫人赶紧說道:“以儿,有這個短剑,你看可以救人了么?”曾可以把定心剑插入鞘中,說:“這把剑這么好用,斩断铁链应该是够用了。不過救人的事,您得容我再想想。”卢夫人急迫道:“還想什么?你晚去一天,你爹他……就得多受一天苦!”曾可以說:“救人不是小事,更何况還要从府裡送出去。万一惊动了我爹,只会前功尽弃。所以您得容孩儿准备几天,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說。”其实卢夫人也知道這件事的难度,于是也不再进一步逼求,只是說道:“好,娘不催你。不過,你還是要尽快。”曾可以說:“我知道了,娘。”他又转身看着柳如梦,轻声问道:“如梦妹妹,這短剑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宝贝,你放心交给我手裡?”柳如梦說:“我当然放心。我帮不上别的忙,只有這個可以给你拿去用。”曾可以受到柳如梦如此的信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多谢你!我用完了马上還给你。”卢夫人见他二人如此和睦,高兴地点了点头。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