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孤儿院
這是伦敦的冬天:皑皑白雪铺满路面和两侧树枝,冷冽的风中,时不时传来一声‘啪’的响动,是干枯的枝桠被压折了身子的悲鸣。虽难得地出现了骄阳,却也沒法将固执盘桓于天空的灰雾尽数抹去――這已经成了這裡的特色了――只能让自身的光亮温暖被這些可恶的雾气层层削弱,然后才满怀遗憾地照亮自己所能照亮的所有。
当然包括那個睡在圣恩孤儿院禁闭室的孩子。
哈利是在又一次的咳嗽中醒来的。
他满脸疲惫地蜷缩在破旧但不算太单薄的被子裡,几乎熟门熟路地抬起手弯起腰,做出一副让自己不太难受――至少沒那么快感到窒息――的咳嗽姿势来。
来到這個世界已经四年了,他现在六岁――之前沒有意识的两年,他也拿不住那是他的意识還在沉眠,抑或是他其实侵占了什么人的身体,不過……
哈利伸手敲敲硬木的、带点潮湿霉味的床沿,轻声而娴熟地使了一個无杖魔法:“时光显现。”
一行绿字流畅的在半空中现行。
跟他前世一模一样的年纪和生日,以及同样位置的破釜酒吧和同样存在過的人――這是過去,一個不一样的過去。
因为這裡沒有伏地魔,也沒有大难不死的男孩。
哈利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再敲敲床沿收回魔法,就起床走到這個大概還不足五平米屋子的东南角落,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盥洗处――贴上一面镜子,立着一個水槽。
在冷到几乎能将手冻掉的严寒中快速地刷牙洗脸完毕,哈利给自己加上了一個保暖咒――梅林在上,這么些年来,他几乎把這個咒语用得比当初那些战斗中的咒语還纯熟了――抬头看向面前墙壁上缺了一個脚的椭圆镜子。
尽管已经看了四年了,哈利還是有些不习惯――对自己现在的脸。
怎么說呢,他依旧有着一头不太顺服的黑发――但比之前鸟窝似的乱糟糟无疑好過太多,也依旧有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這倒是沒变,但是额头沒有伤疤――当然沒有――脸的轮廓也不太和以前相似,而更为的……柔和了,就像他的妈妈,莉莉一样。
哈利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說服自己早日习惯這张脸,不管怎么說,他更像他们,总是一件好事。
随后,哈利沒再花時間在自己的外表上,回头穿上了床尾洗得发白的大衣,就来到屋子的另一個角落,继续熬制坩埚中的魔药,增龄剂。
大概再半天的功夫就好了。哈利估算着。差不多是晚饭之后的時間,到时候在這裡施几個驱散麻瓜的咒语,保险点再加上混淆咒,他就可以安心的去对角巷买治咳嗽的魔药药剂。
想到這裡,哈利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咳嗽起来吧――好吧,从三年,還是两年前?――反正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天天,一直,始终,在咳嗽。
梅林在上!這样的情况真是让人无法更加厌烦了,就算他当初和那個“未知”签订契约的时候付出了健康做代价,也沒想過会這样糟糕……
不,不对,不应该這么說。哈利切魔药的动作停下。
并不是糟糕――沒有伏地魔,也再沒有人为了什么而牺牲,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說糟糕……何况,他還拥有当初全盛时候的魔力,這实在是意外之喜――至少当初发现的时候,他是真心這么觉得的。
而咳嗽,相对意外之喜来說,就算意外的瑕疵吧。对比得到和失去的,哈利放平心态,继续手上的工作,沒多久,就听见旁边传来喀的一声响动及冷漠的声音:
“今天的食物!”
哈利转過身去,送早餐的修女已经走了,地上放着個托盘,托盘上面是一小杯牛奶和五片有点焦黑的面包。
哈利庆幸自己這么多年来胃口都不太好。
并不打算真的靠這些食物坚持一天――他就是再小鸟胃口也坚持不了――哈利三下两下把东西全当早餐装进肚子裡,然后继续回到坩埚面前关注增龄剂的熬制,他近一半的家当都在這坩埚裡头了,如果失败……
哈利打了個寒颤,越发开始小心翼翼,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這时候能有赫敏帮他熬制就好了,当然斯内普教授就更好了,不過……
哈利小小的犹豫了一下。
不過让斯内普教授给他熬制药剂,怎么想,也怎么不可能吧,他那样讨厌――憎恨――他,可是最后……
哈利咬一咬牙,竭力把自己从回忆中拖出来。
别想這些了!他告诫自己。這是一個新的世界,他的父母并沒有死去,斯内普教授当然也不会为了他的妈妈做什么双面间谍,保护他最憎恶的小巨怪,乃至维持着骂名被所有人误会,直到死前的那一刻――這一切,在這個世界裡,都是不曾存在的。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好好熬几份增龄剂,然后去买治疗咳嗽的魔药,接着去高锥克山谷或者格裡莫广场看看,远远的,或者……能看到一些?
哈利露出一個微小的笑容,调制魔药的动作也随之轻快三分。
他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见到他们平安地幸福着。
就算,那样的幸福,已经与他无关。
夕阳的金红色遍染大地。
被夹在一家大书店和一家唱片店中的破釜酒吧依旧狭小而脏乱,哈利拉拉斗篷,走进酒吧,微笑地同汤姆打過招呼之后,就来到吧台后的小天井裡头,伸出魔杖,在砖墙上轻敲三下。
砖墙打开,拱道出现,然后是铺着鹅卵石石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和立于道路两旁的各式各样的店铺。
对角巷。
哈利听见自己的叹息声,他下意识地又拉了拉斗篷,然后直赴对角巷的药店――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先把那個恼人的咳嗽给治好了!
“治疗咳嗽?”药店老板看着哈利。
“是的,先生。”哈利回答。
“有治疗师开的药方嗎?”药店老板问。
“我想沒有。”哈利說,看着药店老板皱起眉,忙接着道,“他们并不便宜,您知道。而且我认为這点小事对于您不是問題。”
“說得倒是。”药店老板嘟囔一声,“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收费总是――嗯,不便宜。”說着,药店老板朝哈利挥了挥魔杖,随后看杖尖魔法颜色。
哈利忍着沒躲。
药店老板嘿了一声:“小伙子,你的身体可不太好呢。不過咳嗽,确实只是個小問題。”說着从身后的柜子上给哈利拿了一瓶亮紫色的药剂。
“五西可十二纳特,谢谢惠顾。你可以在這裡试试效果。”
“当然,谢谢您。”哈利說着,扭开瓶盖将药剂喝了下去,然后――
“咳咳,咳咳咳!”脸色飞快在青红之间切换了一下,哈利呛得直咳嗽――那個味道实在不太好,苦,辣,腥,或者干脆三者混合为一?
药店老板等了哈利一会:“味道是不是不怎么样,不過效果可好了。”他笑着指指哈利手中长颈水晶瓶底端,“,西弗勒斯斯内普,霍格沃茨的魔药教授,最年轻的魔药大师,他的药剂在這裡卖的不是最好的,但从效果来說,绝对排在前三――就是味道太古怪了一点。嘿,這当然是魔药原本的味道,良药苦口嘛。但你知道,现在的人们总更喜歡甜蜜的草莓味,干净的柠檬味,就算他们要付出更多一些的痊愈時間和一点点小小的副作用――我的意思是,直白有时候真不太让人喜歡,因为它显得很尖刻,哪怕它确实有用。”
药店老板叹了一口气:“不過我想你還不会明白這些,小伙子。說起来,感觉如何了?”
哈利缄默片刻,他握紧了手中的水晶瓶,温和說:“不,我想我明白……外表漂亮的东西,总能让人轻易地产生好感及信任。相反那些不那么漂亮的,总会让人更多的误会。我們习惯于忽略内在……并且容易一错再错。”他停了一下,“我现在感觉很好,谢谢您的药剂,先生。”
說完,哈利付了钱,拿着东西出了药店,一直走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才避开众人,来到一個隐蔽阴暗的小巷,取出魔杖,低声有力道:
“幻影移形!”
入夜了,天幕寥廓,繁星满天。
哈利站在高锥克山谷上,并且就在莉莉和詹姆的屋子外头――他不会走错,因为早已经来過无数次了。
這是屋子外头一处僻静隐蔽的角落,周围是及膝高的灌丛和不小的树林,因而哈利并不虞被人发现,他便只是站着,甚至忘记了在自己身上加一個忽略咒,就直直地看向不远处透出窗子的橙黄色灯光,当然啦,還有那顺着风潜過来的隐约說话和欢笑声。
哈利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疼。
他低下头,抬手揉揉眼睛,暗想自己有多久沒有期待――不敢期待――自己的家裡亮起灯光,传出欢笑。
每一次每一次,他来到這裡,都只能面对冷冰冰的墓碑,回忆当年遇到摄魂怪时候自己所能听见的声音。
那样的痛苦。
然而因为回忆的稀少,甚至痛苦,居然也可以泛出甜蜜来。
无力,并且懦弱。
是的,他最终杀了伏地魔。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沒有他们,他的爸爸妈妈,邓布利多――那個伟大的老人,斯内普――他所见過的最勇敢的人,西裡斯,卢平,穆迪,双胞胎,如果沒有他们,他无法取得胜利。
伏地魔是他杀的。但伏地魔之所以能被他杀死,是這么多人帮助他,是這么多人牺牲着帮助他的结果。
他无法辜负。
所以,他選擇了阿瓦达索命,在高锥克山谷,自己父母的墓碑旁从容离去,为了伏地魔彻底的覆灭。
而现在,沒有伏地魔,沒有战争,只有活生生的人们,他的父母――他安宁幸福地活着的父母,在家裡,在属于他的家裡。
――那是他的家。
有他最重要的,宁肯为之付出一切的家人。
树影的幽暗裡,哈利失神的,近乎虔诚地向笼罩在温暖中的庄园走去。
近了,更近了。
哈利能听见屋子裡传出朗笑声,在說“伊尔宝贝真聪明”。也能看见半遮着帷幔的落地窗内燃着火焰的壁炉,当然還有围在壁炉旁边的人,是――
砰!无声的魔法波动惊醒了不自觉来到窗户下的哈利。
哈利蓦然吃了一惊,手足无措的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听屋子裡头传来西裡斯的厉喝:“谁在外头!?”
是教父!哈利刚刚激动地想着,就看见大门被打开,一個人影快速地跑了出来,然后――然后用魔杖直指着他,一声“荧光闪烁”,一声“速速禁锢”。
哈利脑海一片空白,多年战斗下来积累的本能促使他抬手遮脸,然后飞快往旁边一扑躲過禁锢咒,继而一抖胳膊让臂弯内魔杖滑入掌心:
“幻影移形!”
“西裡斯?”詹姆快步走出房门,“出了什么事?”
“一只小老鼠,不知道从哪裡蹿出来的。”西裡斯收回魔杖,皱起眉心,带着些嫌恶的回答。灯火从窗户射出来,照亮他的脸庞。
這是一個年仅二十六岁的年轻人,黑发灰眼,英俊而高傲,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以及比优雅更为显眼的不羁。
“嗨,兄弟,别想太多,或许只是误入呢?”詹姆耸耸肩膀,伸手拍拍西裡斯的胳膊。
“误入?见到主人二话不說就幻影移形离开的误入!”西裡斯哼了一声,“詹姆,你是傲罗队长,总会得罪一些――”他撇撇嘴,眉宇间流露出一种看见鼻涕虫的鄙夷和厌弃,“――渣滓。”
“我明白我明白。”詹姆连连說道,“好了,先进去吧,伊尔看到教父不在会生气的。”
西裡斯脸上的线條顿时柔和下来:“当然,伊尔今天学会了第一個小魔法――他可比你当年厉害多了。”他笑着說,跟詹姆一起向屋内走去,却在看见从裡头往外走的人之后一下子绷起了脸。
一旁的詹姆显然也不太自然。
走出来的人率先哼了一声,用一种柔滑的声音說:“布莱克先生跑得那么快――却沒有把人留下来嗎?”
西裡斯面孔微微扭曲,正要反唇相讥,就被跟着出来的红头发女人打断了:“西弗勒斯,你真的不再呆一会儿?”
斯内普转头看向莉莉,在看见那双翠绿瞳孔中显见的殷切期盼和真挚挽留后,他皱了一下眉心,深黑的眼底却浮出些温暖来:“不用了,我该走了。”
莉莉并不放弃:“那么下次呢?我還能再邀請你嗎?西弗勒斯,我的朋友。”
西裡斯扭着脸在一旁重重地哼了一声。
斯内普转头报以冷笑,然后凝视自己的朋友――曾经的所爱。
“我想,”他停了一下,飞快的仿佛帮自己下定决心那样,“并沒有那個必要――或者如果只有你的话,莉莉,下次再见。”就幻影移形了。
短暂沉寂,高锥克山谷裡的庄园很快重新热闹起来,柔亮的光线送出温和低语,潜入山间,与虫鸣鸟叫一起,是夜独特的温柔。
時間回到哈利离去之时。
昏暗的小巷,隐约的灯光,浓郁的酒味……還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窃窃私语。
哈利踉跄一下,觉得手臂有些疼痛,好像還有点黏腻的感觉,似乎是在幻影移形中受伤了――不過好歹沒有把身体的什么部位留下,够幸运了,不是嗎?要知道,幻影移形三要素裡头,他不止沒有从容,還连目标……哈利抬头看了看周围,扯了扯嘴角确定不管這是哪裡,都肯定不是他的目标。
因为他并沒有来過這裡。
小声的吸一口气,哈利把魔杖交到左手,然后对着感觉疼痛的部位连施了两個愈合如初,又把身上的长袍变成了普通衣服,這才向外走去。
走出角落,再拐過转角,哈利从后门走进了一间光线昏暗,设施陈旧,但显然人還不少的酒吧。
吧台后的老板见哈利出来,并不显得意外,只挑挑眉說:“啊哈,完事了?――来几杯够劲的?”
本想施混淆咒的哈利悄悄把魔杖收起来,沒有拒绝老板的建议,点头之后就来到角落坐下。增龄剂的效果要知道半夜才会消失,他還有足够的時間。
一会功夫之后,一大杯黄澄澄带白沫的啤酒摆到了圆桌上。
哈利低声道了谢,端起来喝過几口之后,身体很快热了起来,连着眼眶。
他沒有忽略――他当然不可能忽略,就在刚才,他的教父直直用魔杖指着他,用陌生的厌恶的眼神盯着他,把他当做一個不怀好意的入侵者。
……谁說不是呢?
“伊尔宝贝”。
他们终于重新出现了,只是不再属于他。
他是哈利雷文斯,不是哈利波特。
他是一個入侵者。
哈利抬手遮了脸,他坐在角落,听着酒吧裡的各种声音,觉得疲惫和难堪。
因为从眼裡涌出来的止不住的温热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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