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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作者:刑上香
他傍晚时回静室,果然瞧见了小病秧子归還的披风。

  应当已让侍女洗净烘暖了,他随手拿起在鼻端嗅了嗅,仍是沈鸢身上挥之不去的缱绻药香,萦绕在鼻端,教人止不住地犯困。

  他盯着瞧了一会儿,轻轻塞进了自己的被子裡头。

  寺庙静室的床板很硬,他本以为自己又会梦见前世的梦魇。

  可這一觉梦得很怪,他梦见了沈鸢。

  是将他拦下来之后,与他同居同眠的沈鸢。

  沈鸢将他救下后的很长一段時間,他都是病态的。

  他那时自己不知道,却多少存了些死心,不管不顾地发泄,将此生最坏的脾气都给了沈鸢。

  不知恩,只知仇,日日夜夜想着去屠尽卫锦程一家,更有甚者,不知死活想要去刺杀当时那位安王。

  夜裡难眠,人也越发疯癫,只要一时压不住怒火,便疯了一样要去报仇,沈鸢只得日日夜夜守着他,按着大夫的要求教他重新走路练腿,去学着如何一瘸一拐地行走射箭。

  他磕磕绊绊地在院裡行走时,总疑心沈鸢在嘲弄他,疑心沈鸢并不想帮他复仇,只是想看他的洋相丑态。

  于是白日裡他对沈鸢冷漠刻薄。

  夜裡却又只有在沈鸢身侧才能入眠。

  起初沈鸢只是守夜为了给他换药,后来身侧沒有沈鸢,他甚至是睡不着的。

  后来沈鸢累過了头,夜裡迷迷糊糊给他换過了药,为了哄他睡,迷迷糊糊哼了几句小调。

  起初還是官话,唱着唱着就出了乡音,出了吴语那黏糊糊的腔调,叠着字儿哼月亮亮,哼天上星,后头哼起了乡野歌谣。

  唱到天上星多月弗多时,渐渐沒了动静。

  他凝视他很久,竟不知怎的,伸手将他抱住了。

  腰窄而瘦,皮肤也苍白,却将五官衬得越发艳丽,引人摧折。

  沈鸢让他搅醒了,挣扎着让他滚开。

  他却一只手就能将他按住,說:“别动。”

  他的嘴唇贴在沈鸢的耳畔,红色就会丝丝缕缕晕开,染到脖颈。

  他笑說:“沈状元,你怎么连個瘸子也敌不過。”

  “连個残废也能摆弄你。”

  他只有伤害沈鸢,才能得到一丝快意。

  沈鸢恨得一直在咬牙。

  他說:“卫瓒,你到底要干什么?老老实实睡一会儿能憋死你么?”

  “我疯了才弄你出来,怎么就沒让你死在牢裡。”

  “睡不着,”他笑了一声,俯身下去,轻慢道:“沈状元,接着唱。”

  沈鸢让他气得发昏,冷声說:“唱什么?”

  他說,刚才唱到的那段儿。

  沈鸢這才想起来自己在乱哼些小调,不愿开口。

  却让他按在那,不唱就不肯松手。

  那病秧子也是被他熬沒了力气,也顾不得屈辱不屈辱,声音都是哑的,喃喃哼。

  “天上星多月弗多,雪白样雄鸡当弗得個鹅。”

  “然后呢?”

  “煮饭煮粥還得自家田裡個米,有病……”

  沈鸢在他身下顿了顿,耳根泛起了隐约的薄红,嘴唇抿了抿,声音蚊子似的讷讷:“有病還须亲老婆。”

  本是些乡间俗韵,听起来颇为可笑才是。

  他却隐隐热了起来,盯着沈鸢瞧了好半晌,說:“唱的什么东西。”

  沈鸢撇過头去:“旧时家裡仆人唱的,我随口学的罢了。”

  沈鸢母亲与侯夫人的娘家皆在吴地,好些仆役都是跟来的。

  他却只抱着他合上眼,喃喃說:“再唱一次。”

  彼时满心仇恨不知事,不過是在报复沈鸢。

  又或者,只是眷恋那柔软的吴语腔调。

  可梦中再现,不知怎的就变了味儿。

  掀起被子来看了看,果然很是精神。

  他年少时是心高气傲,以为庸人才耽溺于男欢女爱,年长后是身负血仇,压根儿沒有想這些事的心思。

  谁知道重生后第一次做了春/梦,竟是因为那小病秧子做的。

  他定定在那坐了好一会儿,竟沒有意外。

  心道這事儿要是让沈鸢知道。

  怕是气都要气死了。

  但夜深人静的,這一两句调侃也禁不得细想,越想心头越是热。

  越想越是下作污浊。

  连寺院的清净都压不住這股邪火。

  卫瓒的喉结动了动,忍不住攥紧了披风的一角。

  翻了個身,埋进了柔软的锦缎,像埋进了谁的颈窝,呼吸间也都是那缱绻的药香。

  不知怎的,想到的却是佛前日光,沈鸢与他对视。

  那眼底若有似无的韧性与傲气。

  那垂首抄经时,唇畔微微露出的笑意。

  他那时想。

  他重来一次,是想见沈鸢笑的。

  是想见他高兴的。

  可捂上眼,

  却只催生了混沌痴顽的欲念。

  沒人知道夜裡那些事儿。

  次日回程的时候,他自当沒事儿人一样,跟沈鸢乘一辆车。

  沈鸢那车裡头坐不下许多人,随风的消息都得从窗口递进来。

  而他总挨着沈鸢,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裳,也能觉出来,沈鸢那身上是让炉子烘得热热的。

  沈鸢說风凉话道:“哪儿就短了你小侯爷一辆车了,非得跟我和侍女挤在一起。”

  他也笑着說:“就你沈公子的车裡头舒服,怎么就不能分我半辆。”

  就這么插科打诨着,沈鸢却不住瞥他手裡的信纸。

  大约是想探一探他在打什么主意,跟卫锦程的事儿有关沒有。

  他有些好笑,故意往边儿上挪了挪,避着他看信。

  那小病秧子便冷笑一声,撇過头去,跟那知雪道:“咱们小侯爷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多。”

  “兴许是佛祖赐他的夜叉到了家了。”

  他纳闷說:“赐我夜叉做什么?”

  沈鸢轻哼一声:“给你做那脾气大的新娘子。”

  他忍不住笑。

  心想說他自己都忘了,這小病秧子怎么還记得那随口编的求姻缘。

  他从随风接過信纸,瞧了瞧,却随手给了沈鸢,道:“母亲送来的,哪是给我的,分明是给你的。”

  沈鸢道:“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你那卷阵图出了风头了,圣上今日朝上点名要你去御宴领赏,让我爹回头将你也带上。”

  沈鸢指尖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展开信纸来看。

  他便瞧着那分明喜上眉梢,耳根也红,却将嘴唇抿得紧紧的。

  最终却只“哦”了一声。

  他說:“你想笑就笑,做什么這假惺惺的模样。”

  沈鸢只扭头去看窗外。

  他一伸手扣住沈鸢的后脑,把人的脑袋扳過来,說:“沈鸢,你這什么毛病……”

  却见沈鸢轻哼:“小侯爷早都习以为常的阵势,我若還高兴,岂不是太沒见识了。”

  话虽這样說,沈鸢却是眉眼弯弯,唇角掩不住的坦荡笑意,倒如熏风扑面,连帘外春光都逊了三分暖色。

  想来自己挣来的体面荣耀,怎样都是高兴的。

  他不知怎的,指尖儿竟下意识在沈鸢的后脑摩挲了一下。

  沈鸢沒注意,只是将那信纸瞧了又瞧,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多谢小侯爷做一回喜鹊,我收下了。”

  他半晌,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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