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临行前,這一群人已玩得疯了,听闻要出发,更是彻夜难眠,聚众在客店的大堂嬉闹。
他们這群人玩不来什么雅的酒令猜谜,更品不来什么词曲。
顶天了就是划拳猜物,一时之间,处处都是“哥俩好啊、三星照啊”的呼呼喝喝。又是打牌,又是玩骰子,甚至挪了桌椅,腾出了個空地来角力争跤。
动辄欢声如雷,起哄声此起彼伏。
左右客店裡头已让他们包了,沒有别人,便越发敞开了玩,吵吵嚷嚷闹得人头昏。
沈鸢玩不得那些激烈的,披着件衣裳,在边儿上慢悠悠跟晋桉打双陆。
晋桉的确是個臭棋篓子,骰子运也不好,但好在棋品好,不焦不恼,玩一玩就跟沈鸢闲聊杂事。
沈鸢眼神儿却不自觉往卫瓒那瞟。
卫瓒外袍已脱在腰间,让人给起哄了,正在那同人掰腕。
上身只余下薄薄一件夏裳,便显得身形极好,腰窄肩宽,笑起来时几分兴味盎然,越发显得脱略形骸。
对面儿的同他面红耳赤掰了好一阵子,额角都冒了汗了,也沒见掰過他去。
便见卫瓒笑了笑,一发力。
那人手腕便“噗通”一声砸在桌上。
周围又是一片唏嘘、起哄声。
唐南星叫得比谁都响,倒比他自己掰赢了還高兴,满场跑,边跑边喊:“卫二哥!卫二哥!”
沈鸢看了便有些好笑。
晋桉见沈鸢看热闹,便笑着說:“他打小就跟在卫二后头转悠——别說他了,我們京裡头這一波武将子弟,都是跟着卫二转悠的。”
沈鸢挑了挑眉,道:“我以为你们是到了昭明堂才熟悉的。”
晋桉道:“哪儿啊,早些时候還沒昭明堂呢。”
“那时候京裡文官看不起武将,连带着文生也瞧不起我們這些人,有什么事儿都排挤着我們,动不动就喊着武夫粗暴,只堪驱使。”
沈鸢怔了怔,倒抿了抿嘴唇,轻声說:“我們那会儿也有這样文人,见了骑射学武的,便翻着眼皮子骂‘小赤佬’。”
只是他文武兼修,年少时便遇得少些,倒时常有学堂裡先生,劝他读书为上。
一讲起当年那些事儿,晋桉一說便来了劲了,道:“但就卫二最不一样,靖安侯那时候在北边守着,他便活脱脱一個混世魔王。”
“赌钱打架,惹是生非不說,脾气也差得很,真惹急了他上门去掀了你家的房,后来京中那些文生在他面前连個屁都不敢放。”
沈鸢问:“沒人管他?”
晋桉說:“怎么管,他那人嘴也颇厉害,圣上面前他都能狡辩出几分道理,卫皇后出嫁前爱他爱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說怎么管。”
“我們那时候也是见他厉害,就跟着他一起为祸四方,一路跟到现在,唐南星仍是张口卫二闭口卫二哥的。”
說着,晋桉竟笑了一声:“若不是后头靖安侯实在看不過眼,将他弄去军营了,只怕现在就是京中天字第一号的大混账。”
沈鸢有几分能想出来。
卫瓒脑子是天生的聪明,武艺又好,沒了父亲掣肘,再带着唐南星几個虾兵蟹将,可不是混世魔王么。
沈鸢翘了翘嘴角,半晌說:“现在也是。”
晋桉笑說:“现在已好多了,起码稳重许多了。”
沈鸢便是眉目微微一闪。
却听另一边儿掰腕已决出胜负来了。
卫瓒慢慢把手收回来,揉了揉肩膀,懒洋洋冲着屋裡的人喊:“到时候了,都回去睡吧,明儿還得骑马赶路。”
昭明堂的人皆晓得卫瓒說话是個說一不二的脾气,唉声叹气开始收拾东西。
一时之间收棋盘的收棋盘,码牌的码牌。
卫瓒又点了几個人的名姓:“喝酒的别以为我沒瞧见,說了只许喝二两,你们喝了多少自己心裡有数。”
“明儿落了脚,我們都不动,就你们几個喂马去。”
一群人唉声叹气說好。
却忽得有人笑道:“你倒是别只管我們,管管沈折春,他坐那儿也喝了二两多了。”
這般一說,众人便皆往沈鸢那边儿瞧。
少年人就這么回事,一来一回玩過几次就熟了,已学会祸水东引了。
沈鸢倒是怔了一怔,却抬眼看他,淡淡道:“嗯,喝了。”
旁边儿一個两個的,恨不得将“打起来”三個字刻到脸上去了。
唯恐天下不乱。
卫瓒看着沈鸢。
沈鸢心跳漏了一拍,却仰着下巴,静静看他。
便见那一身骄气的小侯爷抱胸看了他半晌,却勾了勾唇角,說:“他又不上马,你们若也坐车,那就是抱着酒坛子喝我也不管。”
众人皆拍着桌子大喊他徇私枉法。
沈鸢却静静垂着眸。
他手伸进袖子裡,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小兔子。
捏了又捏。
将那得意的心绪压了下去。
却又被剧烈的心跳声吵乱了耳畔。
分不清眉梢指尖,为何而滚烫。
待回去侯府的时候,国子学的假日已過得差不多了,刚一回去,便跟着卫瓒去請安。
侯夫人听闻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匪贼,提心吊胆了好些天,总算见着了他俩,一手一個,拉着仔仔细细来回看,见人都是好好儿的,才松了口气,问沈鸢寻医求药的事情。
小病秧子低着头笑說:“见了大夫,大夫說如今已养得很好了。”
侯夫人哪能听不出来,這便是沒法儿再治的意思。
轻轻叹了口气,手在那小病秧子头顶揉了揉,半晌說:“咱们接着找,這個不行,总有能行的一個。”
“我們家折春這么好,老天见了都要怜的。”
沈鸢沒出息,一听這话就低眉垂眼的,倒生出几分愧疚来:“让姨母忧心了。”
卫瓒在边儿上瞧着,不知怎么回事,就有点羡慕他娘。
真是一物降一物,卫瓒一生两個大敌,沈鸢和靖安侯,皆是让他娘收服得妥妥帖帖。
卫瓒看了半晌,沒忍住,笑着开始揭沈鸢的老底:“這会儿倒装了,你山上沒少出风头。”
侯夫人一顿。
便见那小病秧子偷偷瞪他一眼,低着头小声說:“沒有……”
卫瓒說:“当时那伙子人都打算跑了,也不晓得是谁主张追的来着。”
沈鸢忍不住了,反驳他:“除了追還有别的法子么?”
卫瓒說:“那自己追出来,我总沒冤了你吧?”
又說:“胆大包天的,山上還火還沒灭干净呢,就窜到山头上了。”
還绘声绘色给侯夫人讲了一下事情始末,這小病秧子当时的英姿。
气得沈鸢立马就炸了毛,瞪着他說:“那你不是也——”
卫瓒說:“也什么?”
也亲了他来着。
沈鸢不能說出口,气得抬脚踹了卫瓒一脚。
卫瓒便在那儿笑。
却听得侯夫人温柔的声音裡多了几分严肃,轻声說:“折春,出门前,姨母怎么叮嘱你的?”
“爱惜自己……不要涉险……”沈鸢嗫嚅着答。
沈鸢头一次吃這样的闷亏,只有他挑拨离间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告他黑状的份儿,委委屈屈应了一声。
——被他娘训了整整一個时辰。
连眼泪带說教,活生生把沈鸢训成了一只耷拉着眼皮的小动物。
這小病秧子头一回让他娘训,委屈得眼睛都要拧出水来了。
卫瓒在旁边心情大快,心道什么叫借刀杀人啊。
多读兵书還是有用啊。
等训完了,沈鸢已恨恨地一個劲儿瞟他了。
還得乖乖低着头给侯夫人倒茶润喉。
侯夫人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才轻声說:“折春,還有件事,我须得与你說。”
沈鸢耷拉着脑袋,小声說:“姨母請說。”
侯夫人說:“沈家来京裡了。”
這下不止沈鸢了,连卫瓒都愣了一下,說:“哪個沈家?”
侯夫人温声道:“還能有哪個沈家,就是你沈哥哥家裡头。”
侯夫人握着沈鸢的手,慢慢說:“折春,你们不在的时候,他们几番上门来求见。”
沈鸢便是一愣。
卫瓒也是一愣。
侯夫人說:“我见着他们的意思,是想要你回去。”
卫瓒闻言越发火起,嗤笑一声說:“怎么从前不来?是见他前儿立了功了,觉着沈家又能出個做官儿的了?”
侯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顾忌着沈鸢的面子,遮着說道:“兴许也就是思念折春了,都是家裡人,总会念旧。”
卫瓒却是冷哼了一声,将茶盏随手一放,裡头的半杯热茶便是惊涛骇浪。
侯夫人又握着沈鸢的手,慢慢說:“只是姨母舍不得你走,想留你在這儿接着住。”
沈鸢听了,便喊了一声“姨母”,偷偷握紧了自己的衣摆,低着眼皮不知想什么。
又听侯夫人继续說:“只是沈家若非要折春回去,我們是拦不住的,沈家占着一個血脉的理字,真撕破了脸,也不好办。”
卫瓒抱着胸道:“那又怎样,他们還敢到侯府来抢人么。”
侯夫人摇了摇头,說:“不敢抢人,還不敢四处去說么,你沈哥哥以后是要科举的。”
卫瓒一噎。
還真是這么回事儿,靖安侯府姓卫,沈鸢姓沈。
明面儿上就是半点干系沒有的两家人,沈鸢不愿回自己家,非要驻留在侯府,若是沈家四处戳着脊梁骨,說他嫌贫爱富,不孝不悌,他也难以辩驳。
侯夫人却犹豫了片刻,轻声說:“你父亲倒是想了個法子。”
她握着沈鸢的手,轻声细语說:“折春,我跟侯爷想收养你做义子。”
“我們不要你改姓换族,只是成全我們這一段缘分。此事我們想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如今說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是我与侯爷舍不得你将来离了侯府去。”
候夫人說得是情真意切。
沈鸢忽地抬起头来。
卫瓒:……啊?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過来侯夫人說了什么。
他爹要收养沈鸢?
那他梦裡那個、那個和那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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