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辛人眼睁睁瞧着康宁城越来越稳定坚固,主将路锺几次变化阵法,却总是依稀瞧得城楼上总有一位病弱公子,静静地观瞧着,只一双眼睛,便仿佛将那千变万化看得明明白白、算得清清楚楚。
正面的攻城阵取不下也就罢了,连各种手段也被一一拆穿。
连掘了地道都被勘破,自外头往地道裡灌毒烟,死伤了许多人。
试图在城中散播谣言,却如铁桶一般插不进人手去。
眼见着入夏以后一天赛一天的炎热,辛人士气逐渐低迷。
而康宁城中,沈鸢却一日比一日得心应手。
从起初的寝不安眠、食不下咽,恨不得要将自己压死的模样,渐渐有條不紊、稳重平静,如今越发生出几分大将气度,将城中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卫瓒时常见他风尘仆仆行于城中,城中人见了他,便一口一個“小公子”地喊着,连同与他出战的士卒,临行前都忍不住往城楼上望一望。
他颇有些犯嘀咕,问:“你们总往城楼上看什么。”
那些士卒便嘿嘿一笑,說:“瞧着小公子在,心裡头安心。”
他挑眉說:“怎的,跟着我不够安心么?”
士卒摸着头,說:“也安心,也安心。”
他說:“那你看我就成了,少看他。”
士卒摸着脑袋,嘀咕說:“您跟小公子关系,是好還是不好啊。”
自然是好的。
只是城上的人,他好多天沒挨着,连自己都還看不够。
沈鸢的确成长了,那不甘和隐忍渐渐散去,沈鸢仿佛是剥离了他为自己套上的壳子,一点点露出原本如玉的本色。
连布置战术时,也渐渐果决自然起来。
這时才发现,他们的步调开始奇异的相似。
這天卫瓒提议夜袭的时候,只起了個话头。
沈鸢便下意识道:“穿着他们的衣裳去。杀敌多少還是次要,弄出声势来搅乱他们。”
卫瓒抱着枪笑了一声,道:“有地圖么?”
沈鸢便取出早预备好的一卷:“深处的探子探不到,但我猜着粮仓就在這么几处,你届时……”
卫瓒截了他的话头:“若能烧了粮草辎重最好。”
沈鸢点了点头。
四目相接,像是两人都笑了一下,又像是谁都沒笑。
旁人接不上他们俩的话,待事情都已敲定了,连细节都布置得差不多了,白振铎看得一愣一愣,說:“你们倒有默契,我還沒想清楚来着。”
屋裡头柳军师笑了一笑。
照霜眉目几分危险,慢慢擦着手裡的佩剑。
白振铎說:“怎么?只有我跟不上么?”
柳军师瞧他一眼,狐狸眼翻了個白眼,說:“你能跟上什么。”
沈鸢慢慢笑道:“我与小侯爷在国子学是一個博士教出来的,自然想法相像一些,商量起来也快一些。”
卫瓒却懒洋洋将桌上的图纸一抖一卷,拿起来說:“行了,我這便布置去了,白日好好睡一觉,晚上行动。”
說着顿了顿,似是想說什么,只是见着左右都有人,却還是沒开口。
深深瞧了他一眼:“余下的事……交给你了。”
沈鸢微微点了点头,慢慢看着卫瓒修长的身影出去。
又喊了一声:“照霜。”
照霜肃然应了一声。
沈鸢低声說:“守军之事交给白将军,你带着兵多做出些动静来,迷惑一二,叫他们以为我們晚上疲劳,放松些警惕。”
照霜思忖了片刻,一拱手,利落道:“是。”
柳军师见着照霜出去的身影,低声道:“照霜姑娘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接连几次行动,只要吩咐下去,照霜都能立下功劳,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成长,越发稳重干练。
沈鸢眉目便渐渐温柔了许多,說:“倒沒有出乎我的意料。”
照霜本就是难得的将才。
可這世间能够给照霜的机会很少。
所以每一次机会,她都抓得很紧很牢。
……
這次夜袭很是顺利。
卫瓒率了一批精锐,趁夜穿上辛人的衣裳、做辛人兵丁的打扮,趁夜潜伏至兵营附近,黑灯瞎火鼓噪乱杀一气。
惹得辛人梦中惊醒,一时也乱了阵脚,分不清谁是敌人,自相残杀了起来。
就趁着這功夫,卫瓒一路摸至粮草辎重处,放了一把火。
他向来运气不错。
天干物燥,辛人救火不及,方寸大乱。
直至回城,仍能见着辛人营地之处大呼小叫,火焰熊熊。
卫瓒心道怪不得沈鸢爱用火攻,這一把火不知烧得有痛快,连带着心裡头也松快了许多。
夜裡到了休息的时候,他去了一趟沈鸢的房裡。
他好几日不曾私下来见沈鸢,却一进去,便撞着一屋子的水汽。
沈鸢刚刚洗了個澡。
正是夏日,沈鸢依旧是不耐热,刚刚洗過了,衣裳只穿得薄薄一件,襟口松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莫說背后的红痣了,就连锁骨都能见着轮廓。
沈鸢自己浑然不觉,只翻了茶杯来倒茶,问他:“你怎的這会儿来了?”
卫瓒轻轻咳嗽了一声,坐在桌边,却是不自觉挪开了目光。
沈鸢這才反应過来,半晌咳嗽了一声,說:“平日不见你這样规矩。”
“再說,這会儿哪有那么多讲究。”
天热,又是战时,好些士卒累极了都赤着上身纳凉,沈鸢见得多了,自己也懒得将衣裳穿得规规矩矩,做那些沒用的贵公子做派。
卫瓒接着他的茶,懒散說:“平日跟這会儿怎么一样。”
他与沈鸢之间悄无声息地变了什么。
卫瓒将那凉茶一饮而尽,才轻声說:“京裡来了信儿,說粮草已调集好了,到时候随援军一起来。”
沈鸢眉眼便露出几分喜色道:“這是好消息,你跟白将军他们說了么。”
卫瓒道:“說了,柳军师這会儿還在盯着城裡守备,待明日再一同商讨后事。”
沈鸢轻轻“嗯”了一声,半晌說:“今晚夜袭打得漂亮。”
卫瓒不觉笑了笑。
又抬眼瞧了瞧沈鸢,却见這人头发還是湿漉漉的,水珠一滴一滴乌黑的发顺着淌下来,洇湿了好大一片衣裳。
不觉间,已起身扯了布巾,面对面替他擦干。
卫瓒皱眉說:“沈折春,你一会儿還得换衣裳,不然湿着衣裳又要着凉。”
沈鸢“啊”了一声,轻轻說了声:“好。”
擦头发用得好大一块布巾,将沈鸢的脑袋都盖着了。
卫瓒见不着沈鸢的神情,便自在了许多,一面细细替他绞干头发,一面拧眉道:“你素日還說我娇生惯养,你连個头发都自己弄不干净,也沒人管着你。”
沈鸢声音有些闷,慢吞吞斟酌着說:“知雪照霜這会儿都顾不大上我。”
照霜如今白日裡带兵,夜裡睡還来不及,知雪也是,与林大夫换着班,带着城中大夫照料伤兵,都须得好好休息。”
卫瓒說:“那你就胡乱過是吧,又不是沒别的人帮你。”
“你一句话的工夫,這康宁城谁不能来照顾你两天。”
沈鸢說:“我不习惯叫旁人近身。”
卫瓒好笑說:“你就挑吧。”
沈鸢便冷道:“我可不配挑来着,病人有什么可挑的,有人乐意照顾着,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自打康宁城战事起来,卫瓒已许久沒听着沈鸢這阴阳怪气的口吻了,這会儿一听,還是有些好笑。
连手上绞干头发的动作都柔了几分,好笑說:“我哪句话惹你了?”
沈鸢在那布巾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皱眉說:“你……最近有些避着我。”
卫瓒不說话了。
沈鸢垂眸,从布巾底下,打量着卫瓒的一双锦靴。
隔了好一阵子,才听见卫瓒沙哑隐忍的声音:“我现在……哪敢碰你。”
他俩如今都担着责任,日日悬着心,生怕被什么变故分了心神去。
若只是只是相互依靠也就罢了,偏偏還有许多悬而未决、一触即燃的东西,在這燥热的夏日裡无声积聚着。
他不是和尚,也不是圣人。
沈鸢忍不住笑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沈鸢說:“旁人也都這样?”
卫瓒說:“哪個旁人。”
沈鸢犹豫了一下,說:“你从前在北疆,军营裡,就沒有那样……相好的?”
卫瓒不觉有些好笑:“我又沒有相好的,我哪儿知道他们什么样,咱们跟他们,也不一定一样。”
军营裡不是沒有男子成对,却有许多都为了疏解寂寞。
他跟沈鸢怎么一样。
沈鸢又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說:“我爹我娘就一直一起。”
卫瓒說:“你爹娘那是成亲多久了,若像咱俩這样沒着沒落的……”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好半晌也沒說出后头的话来。
他见着沈鸢巾帕下的耳廓红了,像一簇小小的红火,滚烫得惊人。
他魔怔了似的,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沈鸢却沒抵触他。
那一股火就像是从指尖一路窜到了脑海。
只需要一阵风,便要烧得熊熊烈烈。
他以前曾說過许多糟糕的戏言,說沈鸢若有一日到了军裡,非得要整治他,說沈鸢别落在他手裡。
這会儿却全都想起来了。
用了片刻的功夫,连打带消,硬生生被他按捺了下去。
却還是有些坏心,慢慢将沈鸢的头发擦干了,低低笑了一声,說:“不早了,休息吧。”
卫瓒這会儿已不跟沈鸢睡一起了。
他将巾帕折起的时候。
不自觉腰间一紧。
沈鸢坐在那儿,将他拥着,微湿的发贴在他的腰腹。
卫瓒低下头,便瞧见那总立在城楼之上,稳重万全、智计百出的小公子,如今却露出旁人不曾见過的一面。
那低垂着的眉眼几分别扭隐忍。
沈鸢轻声說:“再待一会儿。”
“……就一刻钟。”
他就只任性這一刻钟。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