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春盘 葫芦鸡(一 二)
這一点,赵司膳也是认同的,這大抵是一個厨子,哦,或许可說是一個专程研究寻常食材的厨子骨子裡的坚持,虽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只要手头有米,便能庖厨出人间至美之味来。
方才阿丙手裡拔了毛宰杀好的鸡到了两人手裡便准备换個在大荣并不常见的方式——油炸。
“吉祥日子吃的肉菜总少不了鸡這一物,毕竟吉利。”赵司膳一面重新将鸡放入清水中漂洗起来,一面随口感慨道,“名字吉利有时也不定是好事。”
正将豆腐皮切成丝准备配上香菜凉拌的温明棠听到這裡,手裡的动作忽地一顿:“這般說来,我阿娘的名字倒是不错。”
温夫人?正在洗鸡的赵司膳怔了一怔,下意识接话道:“我先前只听說過你娘是個美人,温夫人的闺名倒是不知晓。”
“喜梧。”温明棠垂眸看着手裡的豆腐丝說道,“我娘名字叫喜梧。因生我娘时有喜鹊立于窗外的梧桐树上鸣叫,故而将喜鹊梧桐這两物各取一字为名,后来我娘嫁与我爹之后,不管后院還是我爹他们都只唤她的乳名,我也只将她的乳名当作闺名……”
這也不奇怪,一個七八岁的孩子对周围的认知尚处于懵懂之时,不知道這些也不奇怪。
“后来你是怎么知晓她闺名的?”赵司膳一边用力漂洗着手裡宰杀好的鸡,一边问道。
她清洗的很是仔细,若是不洗干净,会有腥味。寻常人做菜有时便是学了厨子的调味做法也做不好,很多时候便是洗、切這等小事沒有做好,多年的司膳让她对做菜的每一步要求都无比严苛,即便如今只是张罗個寻常的家宴,也照旧如此。
温明棠道:“听温玄策训斥我阿娘說她一個寻常妇人怎用這么贵的名字?我阿娘道只是喜鹊立梧桐,沒有旁的意思。我阿爹却道寻常人取個寻常名字便得了,莫要取什么贵名,压不住的,沒得被外头那些妖道知晓了說三道四什么的。”
听到這裡,赵司膳随手将自己手中漂洗的鸡压入水中,因着方才一遍漂洗,這般一压,便立时有血沫自骨肉中渗了出来,她头也不抬,只专注看着手裡的食材,问道:“這名字哪裡贵了?”
“凤栖梧桐,栖息梧桐,息梧两字谐音喜梧。”温明棠說到這裡,举着手裡的刀再次将砧板上的豆腐皮切了起来。
方才手裡动作不停的赵司膳却在此时愣住了,看着手中不断往外渗着血水的鸡,好一会儿都不曾有所动作。
那厢的温明棠切罢豆腐皮,又取了根削了皮的萝卜,手起刀落,“咄咄咄”的切起来,剁斩声在耳畔响着,赵司膳抬头,看向正在切萝卜的温明棠,顿了半晌之后,才道:“你娘這名字……确实贵了。”
温明棠闻言,笑了笑,语气淡淡道:“再贵也无用了!我娘死了,尸体是我亲手埋的,不会被什么邪门的妖道拿去做什么失心疯一般的法阵的。”她還记得美人灯那一案中那個死后仍不得安宁的贵女,是以对此颇为在意。
更何况,那個江承祖正是做此事的人之一,她私下已经想過這种可能了,不過因着她娘的尸体是她亲手埋的,自也沒有這個可能了。
“温玄策也說了,那些邪魔外道只是在胡乱编排理由害人而已,”温明棠說着,认真切着手裡的萝卜,“哪怕叫喜五的,只要他们想,名字也只是個借口而已。”
這倒是!赵司膳将水裡的鸡拎起来,重新将其冲洗干净,一边做事一边道:“先帝后宫裡那些個娘娘用生辰八字诅咒人的事還少么?有几個甚至是自己做的局,自己扎自己的小人,說到底,什么巫蛊、名字只是陷害的借口而已。”
温明棠点了点头,又洗了豆芽,切了葱丝,将素菜什么的备好摆置在一旁之后,开始倒面粉。
大荣习俗——立春之后便要开始食春盘了。眼下虽說身上的冬袄還未换下,韭菜、蒜苗什么的還要约莫半個月的功夫才会开始在集市上冒头,可因着已然立春,這春盘自是到该上的时候了。
听赵司膳說汤圆同阿丙两個是個好客的,她来的那一日,两人特意走了一趟集市,买了不少菜肉,结果因着太過热情,买多了不少,以至于立春忙着解决未解决完的食材,沒吃上春盘。
是以春盘便补到今日来吃了。
所谓春盘便是备好码整齐的各式菜肉,蘸上酱一同卷入饼中,张口将饼同内裡卷的肉菜一同食下的吃法,這种面皮裡裹菜的吃法自是不少见,譬如温明棠先时在公厨做過的杂粮煎饼、鸡蛋灌饼都是面皮同菜的组合。
可美食之妙便妙在這裡,一样的面粉同水和的面皮,因着加水的份量同做法不同,口感或硬或软,或薄或厚,进的是不同的锅還是炉,口感、模样同味道都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全在庖厨之人一双妙手之间了。
春盘裡有春饼做主食,自是不再需要准备米通面了,温明棠同赵司膳便一個准备春盘,一個做那葫芦鸡了。
听着备個春盘要做的很多,码的菜也要备上不少,可真真做起来却不难。豆腐丝拌香菜放盐、蒜浇上油清淡爽口,同样的還有萝卜丝也是凉拌的,豆芽清炒,鸡蛋摊皮切丝,再加上一份葱丝,素菜便备好了。
至于肉菜则是酱好的豚肘子同豚肉,這是赵司膳的拿手绝活,一大早就在炖锅裡炖着了,温明棠因此倒是捡得一個大漏,在春盘的荤食上不消多费心思了。
至于蘸酱更是因着自己数月前的努力,只消直接从酱罐子裡取出来便是,不管是黄豆做的豆面酱,豚肉沫同辣做的辣肉酱,還有豆瓣酱、甚至酸甜口的梅子酱都是现取的。
至此,温明棠要做的便只剩摊春饼這一件事了,反观那厢只做一個葫芦鸡的赵司膳却是忙活的很。
将鸡除尽血污之后,便用麻丝将鸡捆好投入烧沸的水中,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将鸡取出来。因着入锅前捆了麻丝,沸水未将鸡煮变形,這一步還只是個开始。
温明棠头一次看到這葫芦鸡的做法便忍不住感慨真真复杂,待她這边菜什么的都备好,只待做春饼时,赵司膳才将锅裡的鸡取出来放入盆中,又依次添入肉汤、酒、盐、酱、葱、姜、八角、桂皮等各式香料,而后才将盆放入蒸笼中蒸煮了起来。
温明棠知道如现在這般先煮再蒸的做法可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待蒸煮好之后還需用油炸。若是只消将鸡做熟,這一番步骤下来,做三种都够了。
当然,這般复杂的做法之下,做出的的葫芦鸡味道是真的好。
温明棠头一回食到這葫芦鸡时真有种惊艳之感,一面张嘴闷头吃着,一面心底也会忍不住感慨:她记得现代社会曾经听過這葫芦鸡的名头,也算得一道地方名菜。心裡忍不住纳闷,同样油同鸡的结合,這葫芦鸡怎的沒有传扬开来呢?如此美味知晓的人却不多……還真真可惜。
她這厢正啧着嘴感慨,那厢将盆送入蒸笼中的赵司膳总算得了空,叉腰略略歇了一歇,抬眼向這边正悠悠搅和面糊的温明棠看来。這般悠哉悠哉的举动,当然是因为這春饼做来容易又快,着实不急。
既不急……赵司膳斜靠在灶台上,双手抱胸看向温明棠,同她闲聊了起来:“眼下,你可以同我說說我出宫之后的事了。她让你送茶点不会那般简单的吧!”說到這裡,忍不住冷笑,“那女人的算计都写在脸上了!”
她是不大喜歡心月的,从一开始就不喜歡。
温明棠搅着手裡的面糊,悠悠道:“确实不简单!她让我送茶点,我去了一趟乾元殿,正巧看到了朝廷命官被杀的命案现场,一同在现场的還有在尸体旁打瞌睡的靖国公。”
短短一句话听的赵司膳脸色顿变,当即“啐”了一口,道:“真真是毒妇,她便沒安好心,如此一来,你岂不是得罪了林家?那靖国公本来就因为温玄策的事看你不顺眼,這下可好了!”
温明棠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只想了想,又道:“靖国公如今摊上命案,反应同温玄策当年很是相似。所有的质问都认,只在杀人于否上不认,为自己辩解的话也同温玄策一样,只简简单单一句自己沒有杀人,便沒有旁的了。”
赵司膳听到這裡,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指了指温明棠,道:“這下好了,你们那林少卿要步你老路了。”
温明棠听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他是個男子,入什么掖庭?”
“那不是更糟?男子可是要被直接斩了的。”赵司膳白了温明棠一眼,說道。
温明棠笑道:“不至于,我那时候八岁,他多大了?哪至于坐以待毙?更何况,便是真被定为杀害常大人的凶手,也只是一個人的事,闹不到温玄策当年假传圣旨那么大。”
“這可不好說,指不定裡头還有旁的事呢?”赵司膳翻了個白眼,喃喃啧嘴,“似這等事還真不好說!”
温明棠咧了咧嘴,想笑,可眼底却实在沒什么笑意,想起温玄策临死前的安排忍不住叹气:這裡头确实有事,且裡头之事怕是還不小。
只是眼下,事情還未全然弄清楚。
温明棠垂眸又往面糊裡添了些水,而后加了些盐同麻油进去,她喜歡這等又香又软,咬起来不费力的春饼,是以要多加些水。不止卷菜吃好吃,单吃也香的很。
……
喜歡咬起来不费力的春饼的不止温明棠一個,林斐亦然,嚼着口中卷了豆腐皮、萝卜丝同酱肉的春饼,他掀起眼皮看向眼前立着的男人——他年前伤了手,不過此时已然拆了绷带,好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年前被招进来的厨子邢师傅。
“二公子不喜食這样的春饼?”邢师傅是忙活准备暮食要食的鸡汤时被一個名唤平安的小厮唤過来的。
想着那操着一口不大地道官话的小厮,再看面前着了一件寻常常服,却依旧清俊中难掩贵气的年轻人,邢师傅总觉得這主仆两個有些不搭。
這位靖云侯府裡的二公子真真是活脱脱那些俊才佳人话本子裡走出来的一般,明明生了一张只适合远在高山之巅抚琴作画的脸,却偏偏接地气的惊人。
此时,這位举着卷起的春饼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的年轻公子正蹙着眉头,开口回道:“嚼起来太费力了。”
邢师傅:“……”明明還年轻,牙口也好。至少,他是见過這位侯府公子关起门来啃骨头,咬核桃一口碎一個的不费力,怎的只是個略有些嚼劲的春饼便食得這般挑剔?
当然,主子训话,如邢师傅這等早已被世事历练出来的人自是不会开口驳斥的,只低头认了声错,而后道:“二公子且等等,這就去重新摊些软和些的春饼来。”
“不必了。”正蹙着眉头嚼饼的林斐說道,“改日再做吧!”
春饼這一物又不是只立春一日食得,立春之后很长一段时日都能食。
将口中咀嚼的春饼咽入腹中,举着未食完春饼的林斐抬眸,向邢师傅看去,开口悠悠道:“饼嚼起来太费力不是事,人却不一样了。”
前一刻還在說饼,后一瞬突然提到人,邢师傅懵了一懵,显然未反应過来。待到反应過来时,眼神闪烁了一番,开口正要解释,那厢又咬了一口春饼的林斐将一物推至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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