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師徒之緣
玄合峯上，一座仙府內部。紫巍巍、明幌幌的殿廳中，白髮蒼蒼的熔火仙人正盤膝坐在丹爐之前。
這丹爐呈金紅之色，形制精美。爐下有火，乃是足以令尋常返虛地仙聞之色變的天火。爐上則有菸絲嫋嫋而出，去到上方三丈高時，則環團抱起，呈現出一朵雲芝模樣。
熔火仙人煉丹顯然已經到了緊要關頭，神色無比認真。數百丈大小的殿廳中此刻瀰漫着奇異的藥香，若是一名紫府修士在此，只需聞上一聞，都足以使得修爲產生些許精進。
他將身旁琉璃案上擺放的最後一件藥材抓拿起來，那是一塊色澤漆黑的藤莖，此時突然扭動了起來，似乎極有靈性，還發出低聲啜泣的聲音。
熔火仙人神色如常，未受半分感染，袍袖一拂，將丹爐蓋子打開，又隨手將那塊藤莖扔了進去，而後便全力催動天火熬煉起來。
與此同時，整個丹爐似乎都晃了晃，火芒猛地往上竄起丈許高，一時間爐內火氣灼炙，通紅如血，彷彿是快要融化了一般。
片刻後，火勢慢慢降了下來，丹爐中有叮咚之聲響起，彷彿撥動琴絃，又如幽谷清泉，極爲悅耳。
熔火仙人神情凝肅萬分，緩緩站起身來，看準時機，將元力放開，只聽一聲悶響，而後一道氤氳精氣自爐內噴涌而出，裏面有一枚彩光環繞的靈丹懸浮，看去極爲耀目。
他伸手將那靈丹接過來仔細看了看，不由露出滿意之色，暗道：“花費一月之功，總算將這丹藥煉了出來。”
這枚天階極品靈丹是前些年掌教玉成仙人囑咐他煉製的，即便以他的煉丹造詣，煉製此丹也是很不容易的事，爲此損耗的元氣數年中也不見得能恢復過來。
“此靈丹是爲新的首席大弟子準備的，只盼我那徒兒能在幾年後的論道峯之戰中奪得魁首，也不枉我這般盡心竭力。”
熔火仙人將靈丹收起後，便不再多想，開始閉目調息穩固心神。
只是才過了沒多久，他忽然生出感應，皺眉道：“潛溟師弟今日怎麼有暇來我這？”
下一刻，就有一名長相憨厚的黑袍大漢來到殿外，恭敬道：“老爺，潛溟仙人來訪。”
熔火仙人吩咐道：“將我珍藏的八仙醉取一罈出來。”
說罷，他便起身朝外走去，親自將潛溟仙人請到仙府中另一處宮殿坐下。
潛溟仙人看去是一名脣紅齒白的童子模樣，仙氣飄逸，很是出塵，只是眼神卻無比滄桑。
他一見熔火仙人，就開門見山道：“熔火師兄，我準備將一名新晉真傳收爲弟子，但門中還有其他幾位仙人也看中此人，這次來，是想請你出面遊說，勸說那幾位將這名弟子讓給我。”
“你又要收徒？你以前收的那些徒弟，纔出了幾個元神道人？”
熔火仙人瞥他一眼，有些無可奈何，道：“說說吧，是什麼樣的弟子，能讓伱求到我這裏來。”
潛溟仙人老氣橫秋道：“這名弟子可了不得，悟道資質極高，又是劍仙，若跟着我修行，數百年內就能超越門中大部分仙人。”
熔火仙人好奇問道：“你又不是劍仙，敢說這種大話？”
潛溟仙人得意道：“我看過他在洞淵塔中的影像，能判斷出他很早就掌握流水之道的道之域境。門中這麼多仙人中，除了白微祖師以外，就屬我在水行方面的成就最高，指點他修行還是頗有些把握的。”
熔火仙人點了點頭，這位潛溟師弟雖然授徒的本事差強人意，但其自身境界卻很是不凡。
潛溟仙人又道：“這弟子名爲張恆，他現在就在玄合峯上參悟乾坤柱，師兄可要與我一道前去瞧瞧？”
熔火仙人失笑一下，道：“你的性子，真是比我這參悟火行的老頭還急，也罷，我就跟你過去看一看。”
乾坤柱之前。
無論張恆如何揣摩窺看，也無法從衆妙之門上看出端倪來，彷彿方纔那一瞬的變化僅是他的幻覺一般。識海中的衆妙之門仍是蒼茫壯偉，無比平靜，似乎代表着永恆，給人以無窮浩大、渺然莫測之感。
他知道憑自身層次，眼下還遠無法探究衆妙之門中的祕密。於是將心緒稍作平復，轉而繼續觀摩起身前的乾坤柱。
而隨着逐漸進入深層次感悟當中，他的神魂感知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感覺自身似乎化爲一塊白茫茫的山石，身處一座難測其高的巍峨神山之下。
在他頭頂上方，浩瀚無盡的虛空中有着密密麻麻的微小星粒，天際中還有着宏大璀璨的煙霞虹光。無數隕星碎石自星河中飄來，繼而向着這座神山砸落。
那些隕星的速度越來越快，威勢也越來越強，直至墜落在神山周圍，濺起了不知多少萬里的塵埃。而每一次隕星墜落，都蘊含着莫測奧妙，也令神山變得愈發龐大。
“星辰運轉，神山變化，這其中蘊含着天地間大量道的力量，博大精深……我所感悟的一些道，僅是其中皮毛。”
張恆摒棄心中雜念，徹底沉浸在其中，全力參悟着，頓時就有諸多奧妙涌上心頭。
以往他雖也在衆妙之門中的蘆蓬下感悟，但更多時候都是在體悟自身，而非感悟外道，畢竟那裏無法直接感受到天地間道的力量。而眼下則可以說是厚積薄發，一時間他對厚土之道、疾風之道等數條道都生出豁然開朗之感，對於空間也有了愈發清晰的感知。
轉眼間，張恆已在乾坤柱前靜坐了三天時間。他一刻不曾停歇，諸多感悟匯聚，只覺觸碰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玄妙。
“轟～”一瞬間，他周身出現種種異象，衍生出土黃色的厚重領域，更有許多虛幻星辰浮現。因有陣法遮蔽，所以周圍其他盤膝而坐的修行者無法察覺到這些異象。
大殿正上方數千丈之處，熔火仙人與潛溟仙人正坐在雲海中一駕飛天車輦裏面，此時都是面帶錯愕地俯瞰着下方這一幕。他們兩人都是境界極高的散仙，因而能穿過陣法將下方景象看的一清二楚，更能清晰感受到張恆氣息的變化。
“厚土域境？不到二十歲就悟出兩種道之域境？”潛溟仙人難以置信，“他初次感悟乾坤柱，境界提升居然就如此之快。”
熔火仙人同樣頗爲震驚地盯着張恆。須知道之域境一般是元神道人才能達到的境界，能在紫府修士階段就做到這一步的，無不是真正的絕世天才，都足以直接成爲滄極宗真傳弟子了。
而張恆更是悟出兩種道之域境，這種境界在滄極宗真傳弟子中也可居中游，最關鍵的是，他還是一位劍仙，且入門纔不到半個月而已。
熔火仙人感嘆道：“此等天資，當真是不可思議，在我滄極宗歷史上也是少見，若能好好教導，未來成爲天仙的可能性很大。”
潛溟仙人一聽，眉毛一揚，似在思量着什麼。即便是他，當初也是成爲萬象真人數十年後，才達到張恆目前的境界的。
乾坤柱一側，張恆身上幅散出的氣息已變得無比雄渾，催生出的異象也變得愈發圓滿、強大，隱隱間連殿中的陣法都受到影響。其中不含絲毫元力、神力，僅僅是道本身的威能運轉。又持續了許久，這異象才緩緩消散。
張恆不爲所動，仍是沉浸在感悟過程中，只覺自己與那座巍峨神山——神話傳說中不周山之間的聯繫變得越來越深，甚至能隱隱感受到不周山所經歷的歲月流轉。
在他神魂感知中，不周山彷彿變得越來越高，山體越來越厚重宏大，其頂端插入天穹之中，四周有無數風雲雷電繞動。
某一刻，一位青發老者來到山下，他身上有着讓人由衷感到安心、寧靜的氣息。張恆無法判斷這名老者所處的境界，只覺此人身形明明看着不高，卻又好像與不周山一樣巍峨高大，彷彿不是身融天地，而是代替天地，自己在他面前渺小的幾乎可以忽略。
青發老者隨手收走了一塊山石，又在不周山前佇立良久後，才離開了此處。此人的到來，並未影響到雄渾壯闊的不周山本身。
下一瞬，感應中的場景又是一變。不周山外，有兩尊無比恐怖的存在正在激烈交戰，他們身上的氣息高貴莫測。其中一人，出手之時金焰熊熊，星光點點，彷彿能夠焚盡萬物。另一人，周身水光隆隆奔騰，似有吞卷億裏之勢。
他們碰撞廝殺之時，就連不周山周圍的空間都被扭曲，施展的各種神通炫目之極，整座不周山彷彿都在其威能下顫抖。張恆雖看不懂其中蘊含的玄妙，但雙方交手的每一個細節卻都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形式，清晰烙印在腦海當中。
終於，這場大戰落幕，其中一尊高大身影戰敗之下，整個人反而變得更加瘋狂，竟然一怒之下，狠狠地向着不周山衝去，生生的將這座巍峨神山撞塌。
一時間，天地震顫，到處都是神力宣泄的痕跡。空中是怒嘯轟鳴的雷霆，地面上泛着無數紅光，滾滾煙塵遮蔽了半邊天穹，彷彿末日到來。
就在張恆爲之驚懼之時，感應中的場景再次發生變化，只見一位身穿綠色長袍的女子站在高空之上。她身上祥光籠罩，面容慈憫，眉如小月，目似雙星，頭頂上方還懸着一塊五彩神石。
……
“神話傳說中的女媧補天？”張恆從感悟中退了出來，眸中滿是震撼。
他感應中的場景，在女媧補天，天地恢復穩定後，便很快中斷，且再也無法從乾坤柱中感知到不周山的存在。
“門中先輩參悟乾坤柱時，從未遇到過我這種情況，莫非與識海中的衆妙之門有關？”張恆想到了之前衆妙之門的顫動，只是其中的玄異之處卻是他無從理解的。
“藉着此前的積累，我方能一舉悟出厚土域境。既然再無法觀望到不周山，繼續留在這裏參悟，作用也不大。”
念及此處，他便站起身向着大殿角落而去。連續參悟數日，對他的神魂負擔是很大的，需要先將元氣恢復上來以後，纔好從容離開玄合峯。
此時，在大殿正上方數千丈處，又多了幾位仙人。他們或是坐在飛車之上，或是立於虛空之中，但都俯瞰着下方，目光穿透層層阻礙，投注到張恆身上。一時之間，這裏雲蒸霞蔚，仙氣繚繞，氣象萬千。
“各位，我願意贈你們每人二十萬斤元液，將這名弟子讓與我如何？”
潛溟仙人心中頗爲惱火，沒料到這幾位仙人反應如此快，居然也跟着過來了。原本他還想着請熔火仙人出面勸說他們，但這幾人既然已經見識到張恆的天資，恐怕沒那麼容易讓步。
“二十萬斤元液？潛溟師兄可真是大方，爲了收一名徒弟，竟捨得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這都可以換一件天階極品法寶了吧。”
有人心中暗自驚訝，同時也感受到潛溟仙人的決心，開始猶豫起來，是否真要爲了一名弟子交惡對方。
但場上仍有兩位仙人不爲所動。其中一名鶴髮童顏的老道，頭戴紫金冠，身披鶴氅，樂呵呵道：“潛溟師弟說笑了，這樣的璞玉落到你手裏，豈不是明珠暗投嗎？我倒是覺得，這名弟子與我有緣，合該入我門下。”
另一位穿着粗布短衫的中年人神色淡漠，道：“潛溟師弟，何必如此着急？稍後還得看看張恆自己的選擇，你元液多就能爲所欲爲嗎？”
潛溟仙人循聲看去，頓時氣的面紅耳赤，小臉直磨牙，不顧旁邊的熔火仙人阻攔，直接從車輦上飛了出去，與那兩位仙人理論。
眼見雙方爭得不可開交，有傷同門和氣，熔火仙人無奈跟了出來，正要出言調解之時，忽見一道清澈光芒落下，而後一道身影浮現了出來，隨其邁步之間，就有一股強橫氣勢傳盪開來。
熔火仙人認出來者身份，正要行禮時，卻覺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回過神來後，卻發現自己已被送回到仙府門口。他面色一變，心道：“莫非白微祖師有意收徒？”
大家都是散仙，但白微祖師不愧是活了快三百萬年的古老散仙，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想來其他幾位仙人也是一樣。
“可惜，潛溟、洞泛他們幾位，爭來爭去，到頭來還不是都只能老老實實回府待着去。白微祖師親自出面，天仙老祖都得給他面子。”
大殿之內，張恆很快就將元氣恢復了過來。他未曾驚擾殿中其他正在參悟乾坤柱的同門，無聲無息地朝外走去。
只是剛一走出大殿，一道和煦溫潤的聲音就在他腦海中響起：“張恆，你可願拜我爲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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