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匠户苦 作者:未知 這日辰时,张斌又在琴治堂中翻起了黄册。 或许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并沒有命人把堆起来足有一米高的黄册目錄抱過来,更沒有让人把所有黄册都搬過来,他的面前只有一本黄册。 但是,光是這一本黄册却看得他眉头深锁,愁容满面。 他看的是平阳县的匠户黄册,這土豆和红薯种子都已经种下去了,试种的山地也开好了,就等种苗长出来移植了,产量方面应该不会出什么問題,接下来就应该考虑烤红薯的炉子和叫卖的小板车的制作問題了。 为此,他专门令人取来了平阳县的匠户黄册,准备从中挑选出几個生活比较困难的铁匠和木匠,让他们来估個价,等筹到了钱再把這两個活包给他们。 他之所以眉头深锁,倒不是因为铁匠和木匠太多了,难以抉择,而是因为铁匠和木匠太少了。 整個平阳县竟然只有五個铁匠,三個木匠,這他嗎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反复翻了两遍,仔细確認了一下,真就五個铁匠,三個木匠。 這本黄册中登记的匠户也不是很多,整個平阳县所有匠户加起来竟然還不到五十户! 其中最多的是织匠,总共有十多户,還有什么竹匠、瓦匠、石匠、船匠、扇匠、棺材匠這些,他倒是能明白是干什么的,還有什么箬篷匠、芦蓬匠、五墨匠、双线匠什么的,他压根就不明白是什么個意思。 他乃乃的,当個县令還真不容易啊,不但要熟悉《大明律》、《问刑條例》、《明会典》、《真犯、杂犯死罪》條例、《充军》條例等律法,還要大致了解六部的规章制度。 他知道,六部的规章制度汇集到一起就是《明條法事类纂》,這书他有,但是,沒時間看啊,那可不是一本两本,而是几十卷,原来的县令张斌也只是大概看了一下吏部和户部的规章制度,因为一個涉及到升迁,一個涉及到收税,不看不行。 這匠户可是归工部管的,工部的规章制度,沒事谁去看啊。 想起書架上一排一排的规章制度张斌就头疼,干脆,叫人来问得了,工科书吏肯定知道,不然他沒法干活。 想到這裡,他对着门口大喊一声:“来人。” 张差应声而入,拱手作揖道:“小的在。” 张斌直接挥手道:“去,让工科书吏刘芳远過来一趟,本官有话问他。” 张差道了声遵命,飞快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工科书吏刘芳远应命而来,他站在书桌前恭敬的拱手道:“小人刘芳远参加县令大人。” 這六科书吏只是吏不是官,并沒有什么功名,张斌倒不用对人家太客气,請坐是免了,他直接问道:“平阳县的匠户怎么這么少?” 刘芳远闻言,慌忙拱手道:“回县令大人,小人接手的时候就只有這么多了。” 张斌见他惶恐的样子,不由温言安慰道:“不必惊慌,本官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有点奇怪而已。按你的意思,原来平阳的匠户应该不止這些吧,其他人去哪儿了你知道嗎?” 刘芳远为难的道:“這個,原来平阳是不止這么多匠户,不過,他们去哪儿了,小人還真不清楚,因为他们都是逃亡出去的。” 张斌闻言,大惊道:“逃亡?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逃?” 刘芳远却是摇头叹息道:“唉,還不是轮班制害的。” 轮班制,张斌還真不知道,他不由好奇的问道:“什么是轮班制?” 刘芳远连忙解释道:“這轮班制是太祖洪武十九年颁布的匠户管理制度,就是将大明各地的匠籍工匠分为若干班,轮流到京城服役,成祖以前,京城在南直隶,浙江出逃的匠户倒不是很多,但是,成祖以后,京城搬到了北直隶,這浙江的匠户出逃的就多了,每县都跑了一半還不止。” 张斌闻言,不由大惊道:“到京城轮班!” 刘芳远点头道:“是啊,到京城轮班,各省轮流组织所有匠籍工匠前往京城轮班,每班三個月,开始是每三年一轮,后面因匠户出逃太严重了,改成了每四年一轮,不過,也沒多大用,该逃的還是要逃。” 张斌不由奇怪了,官府组织他们去京城,貌似是好事啊,为什么要逃? 他不解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出逃,难道轮班的时候干活很累嗎?” 刘芳远摇头道:“累倒是其次,主要這盘缠得自己出啊,浙江到北直隶,何止千裡,一般匠户都沒钱雇马车,只能走路過去,一走就是三四個月,而轮班又沒工钱,回来的时候,沒钱吃饭,饿死途中的都有。所以,很多匠户赴京轮班之时,都要典卖田地子女,揭借钱物,不然就要饿死在路上了。這样轮几次班,很多匠户都還不起银两,田地子女又典卖光了,及至下次轮班,唯有出逃了,不逃,唯有饿死!” 张斌闻言,不由目瞪口呆,卧槽,這也太他嗎狠了吧,叫人免費干活也就算了,偏偏還要跑京城去干活,而且還不给路费,這不要人命嗎,难怪人家要逃。 不過,貌似有点不对啊,這轮班是官府组织的,他印象中自从上任之后還沒组织過匠户去京城轮班啊,就算他来上任之前就轮過一班了,這会儿也得组织轮班了啊,他不由担忧道:“今年又要组织本县匠户去轮班嗎?” 刘芳远再次摇头道:“這倒不用,轮班制在万历初年实行一條鞭法的时候就取消了,匠户可以通過缴纳轮班银来免于轮班之苦,不過,就算一年只缴纳几钱银子的轮班银,很多匠户也有点不堪重负了。” 张斌下意识的认为,匠户应该是比较赚钱的,因为他们都有手艺在身,做出来的东西都能赚钱,一年几钱银子怎么会缴不起呢? 他有点难以置信的问道:“不会吧,他们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啊,几钱银子都拿不出来嗎?” 刘芳远不由叹息道:“匠户苦啊,士农工商,匠户和商户都相当于贱籍,一般都沒什么田地,一家人就靠那点手艺吃饭了,原本百姓富足的时候倒還好点,一年赚個几两银子并不是很难,但是,现在百姓都要勒紧裤腰带過日子,能不买的他们都不会买,這匠户就沒什么钱赚了,一年到头,不饿肚子就算不错了。” 這個倒是可以理解,比如,有钱的时候,一年买几套衣服那都是正常的,沒钱的时候,可能几年都不会买一套衣服,這中间差距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不過,平民百姓沒钱,乡绅却是富的流油啊,他不由好奇道:“乡绅呢,难道他们也不买东西嗎?” 刘芳远闻言,犹豫了一下,随即鼓起勇气道:“乡绅倒是用的东西多,但是,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匠户去给他们干活,他们都是不给钱的,能给口饭吃就不错了!” 這刘芳远倒是蛮耿直一個人,什么都敢說。 但是,越了解的多,张斌的眉头就皱的越深。 這匠户可是生产各类商品的主力,這么把匠户往死裡逼,大明的生产力怎么提升,不提升生产力,又怎么去赚更多的钱? 张斌感觉,自己肩上的压力又加重几分,這简直是了解到哪裡哪裡烂,要拯救大明,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