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上掉下個石榴姐 作者:未知 况且闻声一惊,全然想不到還会有人在陈慕沙家裡如此放肆,而且還是一個女孩子。 “我的小魔头来了。待会她說什么,你权当沒听见。”陈慕沙忽然有了一丝难得的慌乱。 “是……我是不是回避下?”况且急忙四处看,想找找有沒有后门什么的。 “不用,你们年岁相当,好好聊聊,倒是我今天不想见她。” 陈慕沙忽然改变心思,几步走到书案后,在墙上摸索一下,墙壁顿时现出一個门户,裡面居然是间密室。 况且還沒明白是什么状况,陈慕沙已然消失在墙后,那道门也不见了。 随之他身后的门开了,转头一看,只见一個妙龄女子款步进来,看年岁比他略小一些。却是十足的美人坯子,不知是什么人。 “姑娘,您是……”他拱手询问。 少女并不理睬他,自顾四下张望,然后目光定在那面墙上,赫然冷笑一声,這才瞥了一眼况且,洋洋以问作答道:“你就是我叔叔骗来的傻子?” 况且不知该怎么回答,這真是位小魔女。 听她唤陈慕沙“叔叔”,按理应该是老夫子的侄女,可哪有侄女如此說叔叔的?更何况“叔叔”還是一位连朝廷都不敢怠慢的一代宗师。 “他是不是躲到墙后面去了?不愿意见我时就用出這招。他這是怕我拆穿了他的西洋镜。” 况且摸摸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這才明白陈慕沙說的“她說什么,你权当沒听见”的含义,也只有装作听不见了。 “我看你這孩子還挺不错的,信我话,赶紧打道回府吧,真要让他骗上了,明白過来也晚了。 你沒见我那两個师兄嗎?当年也是英俊的少年儿郎,在老爷子门下学了十几年,现在成什么样了?木头人都比他们俩多口气。孩子,赶紧逃吧。” “姑娘,您今年贵庚?”况且听她一口一個孩子叫的脊背发冷,仿佛面前站着一個几百岁的老巫婆。 “干嘛?我們又不谈婚论嫁的,你问我年岁作甚?”少女有些着恼的样子。 况且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比我還要小一些,怎么口气听上去像個老婆婆。” “跟着我叔叔,一年胜似十年,想不老都不可能。就說他自己吧,你說他多大年纪了?” 况且還真被问住了。第一次见到陈慕沙时,老夫子垂眉合眼,有如七十岁的老僧。 第二次见时,感觉年轻些,也有六十的样子。 可今天见他烹茶、行走,說到让他必须连過三关时,又颇有些豪情飞扬,竟好像四十多岁的人。 “他今年才四十八,可笑的是朝廷上半年還张罗着给他過八十岁寿诞哪。朝廷裡的人哪個不是奸猾似鬼,都被他弄成傻子了。所以本姑娘好言相劝,趁他躲起来的时候,赶紧逃命吧。” 少女越說声音越大,显然已经知道陈慕沙躲到墙后的密室裡了,是要激将他出来。 “姑娘這话也太過了吧,想那文征明也是一代人物,不還抢着要当老师的门生嗎?” 况且已经以陈慕沙门生自命了,当然要坚决捍卫师门尊严,不惜血战到底。 “文征明多聪明啊,人家当门生弟子那是有條件的,要老爷子交出衣钵。 “他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嘛:让我进你门下可以,大权归我,您靠边站。为啥?就是怕把自己弄傻了。 “跟你說,最聪明的是唐伯虎,人家索性不跟你见面,想骗都无从骗起。” “這两人您都认识?”听到這两人的名字,况且不免有点心虚。 少女口气稳稳道:“沒吃過猪肉,沒见過猪走嗎?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本姑娘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哦,您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未听他们亲口說出其中缘故,是吧。” “這還用猜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笑话本姑娘智商低?告诉你,对你我也早就知道,還知道你今年十五,告诉你吧,我比你大三岁呢……” “女大三,是块金砖。”况且心想,你口气蛮大,我也就不客气了。 “你……”少女登时涨红了面皮,怒目而视,欲戟指相向,又觉得有失风度,猛地一跺脚,转身走出去,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就等着变成傻子吧。” 从很远处,传来少女咬牙切齿的声音。 大我三岁了不起啊,告诉你,本公子实际年龄可是二十有五啦,你不過一小妮子罢了。况且有些得意地想着。 再想,又觉得不对,她是陈慕沙的侄女嗎?别說這等理学宗师的家裡,就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不可能出如此骄悍的女孩子,老夫子的家教怎么了? 身后一声轻声的咳嗽,况且回头看见陈慕沙已经站在书案前。他沒听见老夫子出来的声音,似乎老夫子始终站在那裡,刚才只是隐身了。 况且感觉到一种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况且不知道自己表情如何,陈慕沙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而且颇为尴尬。 “老师……”他轻唤一声。 “嗨,這孩子年幼失怙,父母双亡,七八岁就在我這裡了。 大概从去年开始,忽然有些反常,我想无外是怨愤父母离去,不照顾她,便将這口恶气发泄到我身上了。 好在是個女孩子,過两年嫁人了,遭罪的是他夫婿家。”陈慕沙自我解嘲似的說。 况且保持沉默,他倒是理解,這是女孩子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其实是很正常的人生過程。 显然,陈慕沙虽精于理学,对怎样教育子女毫无见识,或者是施教无方,反而增强了逆反作用。他胡思乱想着。 “她和你倒是很谈得来,你以后常来,多和她說說话,也许她就不会如此乖戾了。”陈慕沙忽然抓住了什么似的說。 况且哭笑不得,想想他和那位侄小姐的对话,那也能叫谈得来? “她的名字叫明伊,還是她自己改的。乳名唤做石榴。她說大你三岁,那是鬼话,其实跟你同龄,生日倒是大你三個月。”陈慕沙似介绍又似解释的說。 和我同岁?我還以为比我小呢,死丫头,倒是真会骗人,我差一点就信了。况且嘀咕着。 转念间,他又想:老师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方才陈明伊的一番话,对自己好像也不陌生,看来老师以前就对我做過摸底调查。 收我做门生也不是一下子拍板定下的,那天的酒宴不過适逢其会罢了。 “你看石榴怎么样?”陈慕沙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 “這……嗯,人倒是俊秀,可就是嘴不饶人。”况且吞吞苦苦說出几個字,旋即便意识到失言了。 石榴留给他的第一印象真就是人美,過后想来,堪称国色。 至于行为怪异,在况且看来,真是稀松平常,现代社会青春期的女孩子,自残自虐的有過之无不及。 “嘿嘿。”陈慕沙笑了,又上下看看况且,一副相看的架势。 况且低头看着地面,這一瞬间真想找個地缝钻进去。理学向来视女色为洪水猛兽,自己居然露出喜好女色的倾向,這下可是真砸锅了。 按理学之规,要求视美女如骷髅,视女色如毒药,视**如洪水。能做到這三点的人,也就奠下了牢固的基础。 不過,只要不是佛菩萨,能過這几关的绝少,据說连金刚都备受其折磨之苦,其程度较普通人强无数倍。 所以佛菩萨都是笑面示人,金刚却往往面目狰狞,那不是吓唬世人,而是在强忍折磨而产生的痛苦。 “老师无需多虑,明伊小姐只是還小,舍妹在家裡也是常常跟家父闹别扭的。過几年自然好了。”况且找不到什么话說,只好随便劝上两句。 “但愿如此。哦,对了,周鼎成后来找過你沒有?” “周大人倒是沒有找過我,只是让文杰過来跟我要字画。” “嗯,你還是给他写吧,這种人說好了是游侠一类的人物,說不好也就是无赖甚至犹有過之,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所以要保持一個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距离。” 况且拱手答道:“弟子受教了。” “有些气闷,你会下棋吧,陪我下一盘。”陈慕沙自言自语地說。径直从書架上取下两個棋盒和一张棋盘。 况且也不推托,走到书案前,与陈慕沙对坐,先摆好四個镇子,然后陈慕沙說:“让你先吧。” 况且的确会下围棋,那年代讲究琴棋书画,他只是对琴一窍不通,其余三样都很精通。围棋還受過现代围棋的培训,自然胸有成竹。 古时下围棋,都要在四個角先摆上一個子,叫镇子,然后才分黑白先后落子。围棋传到日本后,在吴清源這一代进行现代化改革,才取消了镇子。 师徒两人闷声下棋,不過几手,陈慕沙脸上就露出惊讶之色。 拈子在手,陈慕沙看着棋盘有些迟疑。 原来按那时的棋谱,他下的一手,乃是对手必应棋,然后两人就在一個地方相互厮杀,争势取地全在两块大龙的厮杀中见分晓。若是一方大龙被绞杀,棋局也就结束了。 但這种情况不多,一般而言,两條大龙都能做活,只是做活后,取的地、占有的势可显出优劣。具体得失要看双方应手如何。 然而,况且对老师的這手必应之棋全然不顾,而是在对角投下一個子。這明摆着是弃自己的几個子不顾的意思。 陈慕沙怀疑况且是否真的会下棋。他权衡片刻,怎么也看不出這是陷阱,便大胆着子,对况且的几個子进行围攻。 况且還是不应。 继续在对角连下几個子。最后,才在双方厮杀处应了一手,竟是要逃出一個子。 陈慕沙此时才发现,自己在对角已经是地、势两失,只有把這几個子全部吃掉,才能抵消对角膨胀起来的势,实地也能相差不多。 若是被况且逃出一個子,不但无法抵消对角失去的势,而且实地也受损太大。 他只好豁出去,撒开大網,试图把况且新投下的一個子也吃掉。 况且对古代围棋有過研究,读大学时,曾经跟一些同学玩過,当时只是好玩罢了,沒料到有朝一日真的“学有所用”。 此时的师徒两人,犹如一個站在明处,一個站在暗处,心理上优劣立判。双方又下了十几子后,况且不但成功救出一個子,且因此子的存在,把对手的势全盘压住了。 围棋的神奇之处正在這裡。 一旦优势确立,对方只能应对而无法进攻。 接下来的几步,况且对角的几個字连成一片,既成为一块杀不死的大龙,又成功取得一個角、半條边和中腹一大块实地,势更是辐射到相邻的两個角,而在中腹,陈慕沙几乎已经无作为了。 陈慕沙郁闷了,半晌說不出话来,手中的棋子高高举起,无力向棋盘投下去。最后他把棋子向棋盘上一丢,索性认输了。 见老夫子推掉棋盘,况且一下子醒過来了,心想:我這是犯浑啊,怎么就放开手脚跟老师博弈了呢?万一,老师不乐意了,会不会变着法子惩罚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