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狱友是于谦
今年八月才新登极,還未等到自己洪熙元年的皇帝朱高炽,刚刚批阅完手头上的奏章,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尖。
他的身体虽是坐在龙椅软榻上,却并不如同《明史》记载那般,体胖难行,而且還腿部重疾。
真要三百多斤重,還腿有疾,走路都费劲,那人家拿什么来练武,還精擅骑射,又能带兵打仗?
只能說,修了一百多年的《明史》……一身都是烂账,信与不信,全看個人。
“陛下!”
有人走近,恭声說道。
朱高炽倚靠在龙椅的软榻上,不急不缓,继续闭目养神:“来了?最近天牢那边如何?”
来人回答:“于谦于御史最近几日却是沒有再大声喊叫面圣了,只是其在牢狱中似是拜了一位先生,现正与对方听课向学。”
“拜了位先生?”
朱高炽倒是有些惊诧,這個于谦本是当年還是太子时期,注意到的新科进士,還是三甲进士,名次不怎么高,反而有些偏低。
但其为人刚直,也确实富有才学,他便起了爱才之心,将其提携进了御史言官。
既有雕琢打磨,也是在刻意培养。
可哪曾想,這于谦有些刚直過头了,不仅当朝戳穿了他隐晦想要迁都南京的想法,還痛斥提出方案的带头大臣户部尚书夏原吉为国贼。
偏偏這個“国贼”還是他登极以后,重新起复来用,看重的也是对方与民休戚,老成谋国,却被于谦如此折了面子。
饶是朱高炽脾气不错,也是犯了火气,将其关进了天牢,還暗中派人盯梢,看着他反省。
“你有何话?但讲无妨。”朱高炽惊诧之余,注意到汇报人的纠结脸色。
那人终于伏地說道:“于御史所拜先生,却是身犯谋逆大案之主犯,今年秋后就将问斩……”
“谋逆大案?”
朱高炽一时有些沒想起来,今年有什么谋逆的案子嗎?
一番细问才得知,原来是個沒事干,公然跑到县衙门口写反诗,還堂而皇之的去敲鸣冤鼓,故意惊动县令的狂妄之辈。
朱高炽依稀记得還是太子的自己,似乎還批阅過這封奏章。
也不知是无语還是宽仁,便给了個从轻发落,把主犯的凌迟改成了问斩。
毕竟只是写了反诗,又把诛九族降为夷三族,免去了女眷孩童的死罪,改判流放……
朱高炽问:“于御史不知道对方是谋逆案主犯嗎?”
“应是知道的,但于御史似乎很敬重对方,還尊称其为林先生,对其执师礼。”
“执师礼啊!”
朱高炽点头。
知道于谦什么性格,此刻对于這個能让于谦执师礼的谋逆要犯,朱高炽难得生出几分兴趣。
“算算時間,明日就是于卿出狱的日子。待其出狱,就领其入宫来见朕。”
“遵旨。”
……
此时的天牢裡头。
林煜正在与于谦讲课,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狄胖胖”给注意到了。
“对,就是黄河,這黄河本来应该不是什么大問題,至少也不是影响到定都南北京的大問題。”
林煜在地上摆弄着石头子,還顺带用石头勾勒出了一條九曲蜿蜒的黄河地形图,就是画技颇有些灵魂画手的意思。
“可問題就出在這几百年前,咱们中华歷史上,堪称人类群星……你不用管這句话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那举世皆降的大宋朝,如何抽象和逆天就行了。”
抽象、逆天……這俩词于谦也沒听懂,但听懂那句举世皆降了,明显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林煜接着說:“北宋曾三易回河,意欲使黄河改道东流,這本沒有错。只可惜,坏就坏在了朝廷党争和帝王昏聩,三易回河,功亏一篑。反而致使黄河泛滥愈发严重,直至夺淮入海,形成今日格局。”
于谦点头:“北宋党争酷烈,已经影响国家大计,只是可怜百姓,因黄河而累。”
黄河改道,夺淮入海。
短短八個字,就是起码百万人或葬身鱼腹,或沦为逃荒流民,受尽苦难。
林煜說:“說的不错,现在若是按照老余你的說法,坚持留都北京。我大明南北千万百姓,尤其江南百姓,未来不出意外,也得因黄河而累,而且比北宋的百姓還要来的更惨。”
于谦一愣,旋即急问:“此言何解?只是迁都而已,至多不過数万漕工难以安排,怎会连累南北千万百姓,就连江南百姓也要受到波及?”
林煜摇头:“所以說,老余你不懂治河啊!更不懂政治,就连军事边防,与之相连的财政民力河工,你也不懂。定都北京,說的轻巧,可不仅仅是每年巨额的漕运耗费。为了维持這庞大的漕运,黄河就不可能大动,顶多就是多多修筑堤坝……呵呵。”
听到林煜末了的笑声,于谦皱眉道:“修筑堤坝,抵御黄河,這难道不对嗎?”
“对個屁!”
林煜說道:“老余啊老余,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夺淮入海嗎?這淮河能有多大?哪能容得下整條九曲蜿蜒的黄河洪水。而且這两條河的河床水位地形都不一样,你知道从黄河上游每年要冲刷多少泥沙进来?”
“這些泥沙堆积在黄河的河床裡,洪水带不走它们,就会一直抬高河床水位。”
“咱也不說几十年后了,就說现在的河床水位,每年都得抬高,你不知道只能說明還不太严重,要么就是河道官不敢报。”
“毕竟,說了的话,黄河就得大动。黄河一动,漕运就得完蛋。整個北京城包括皇帝,全都得喝西北风去。”
“可這么拖下去同样也不是办法,黄河的河床不断抬高,为了堵住黄河不决堤,就得一直修筑堤坝。”
“時間一长,都用不了百年,可能几十年,黄河就得变成地上河。届时稍微来個大暴雨,洪水必定泛滥,整個江淮两岸……”
不用多說,于谦都能想到那個场景。
江淮地势低洼很多,而且都是平原地带,一旦洪水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于谦心中大震,原本为国为民,坚持不能迁都的信念,此刻也不由开始动摇。
“某此前還曾质疑陛下与夏尚书,觉得陛下這是不顾北地百姓。可如今听林先生所言,才知黄河水患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于谦嘴角带着苦涩:“只是先生,這黄河与北京,当真只能二选其一,就沒有别的法子了嗎?”
林煜一笑:“有啊!当然有,黄河是黄河,北京是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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