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张玉山
而且還是碰巧山上的小喽啰去买私盐的时候才在县城附近得知了消息。
本县新任知县刘老爷以及靠施粥加安家费就笼络了七百多乡勇,号称一千大军,等待操练月余便要进山逐個荡灭盘踞在万阳山一带的土匪贼寇。
這個喽啰不敢耽搁,买了私盐就立刻跑回山上报信,一连跑了一天半才抵达了山脚下。
黑风寨聚义厅内,王浩与胡一刀带着几千两银子回了山。
得知此事后,王浩向苟步励问到:
“张玉山呢?還沒回来嗎?”
苟步励从腰间摸出一块自制笏板,随后向王浩施礼答道:
“启禀陛下,张将军尚未回山,不過也该回来了,他去找老部下回来肯定会耽误一些時間。”
王浩皱了皱眉,說道:
“耽误時間,我們现在缺的就是時間,原以为龙泉县衙缺钱,暂时不会有行动。
沒想到知县都开始练兵了,他哪来的钱?而且就算黑风寨的一线天再险峻,万一被围山封锁,或者派人强攻,也总会被攻破的。”
苟步励听闻,再次举着自制笏板說道:
“启禀陛下,据微臣了解,自古以来,县令做事,无论是修桥、铺路、安民、剿匪。
基本都要安排在夏赋和秋赋之后,手上才能有余粮和余钱办事。
龙泉县亦不富裕,去年又遭受大旱,更兼得那皂隶草芥人命,逼民纳粮服役,修挖水渠。
以至于整個龙泉县都是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先帝正是看不惯世间這般无道才举兵起事。
那龙泉知县也是刚刚上任,在苟看来,這帮胥吏绝不会在粮库和财账上给他留下足够赈济灾民和操练乡勇的钱粮,可能是這知县家颇有余财。
不過這龙泉县,可不是什么肥缺。旁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如果知县家有余财的话,那么为什么不使钱去捞一個好去处,而非要来這個遭灾的龙泉县呢?
所以,以臣来看,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苟步励讲到這故意停了下来。
“什么可能。”
王浩问道。
苟步励手持笏板,抬起头說道:
“想必是那位新任的刘知县,宰了一头肥猪!”
王浩听闻后,略一点头,觉得苟步励這番话說得很有道理。
原本他還以为龙泉县這边会因为缺乏钱粮所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沒想到刘知县杀了肥猪补充了自身。
這下不得不开分基地了。
王浩想到。
本来他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搞钱的,现在知县已经有动作了,那么他這边也得赶快行动才是。
正当他打算和苟步励商量时,却看见苟步励手持笏板,向他說道:
“陛下,臣认为应该趁其不备,派人下山夜袭乡勇,才能确保我們黑风寨的安全。”
他话還沒有說完,就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暴喝:
“夜袭行不通,万万不可夜袭!”
一個健硕的身影闪进了大厅内,王浩抬眼看去,只见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鲜明的明光铠。
肩甲上两只铁狻猊,腰系一條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腰间悬着一把雁翎刀,神色严峻地站在王浩和苟步励面前。
来着正是外出征集旧部而归的张玉山。
苟步励的话被他打断后很不爽,便问道:
“张将军,是何道理行不通?”
张玉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先问向苟步励:
“先生,我刚一回来,就听见胡一刀說我大哥死了,還說官府偷袭了王霸沟,可是真的?”
张玉山双目睁得浑圆,青筋毕露。
苟步励见他如此摸样,只好叹息一声道:
“正是如此。”
从苟步励口中得知确切消息,张玉山身形一晃,当下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来,嘴裡喊着“大哥!”
随后捶地恸哭。
被哭声感染,王浩和苟步励也皆是沉默。
好半晌之后,张玉山才睁着血红的双眼向苟步励问道:
“官府如何杀了我大哥。”
苟步励看了张玉山一眼,随后叹了口气,說道:
“出叛徒了,是王二那小子,拿着我誊写的缴文跑到龙泉县城去告密了,就是他带着伪明的军队来的。”
张玉山无言以对。
缴文這东西就是用来散播出去打响名气和吸引人投靠的,這玩意苟步励写了一大堆,就是为了举事后将它们散播开来。
王二和王霸强還有点亲戚关系,也是老早就参与了王霸强的造反计划,表现的一直挺可靠。
谁知道就在缴文刚写出分发给众人看时,這家伙就带着缴文叛逃到大明那边了。
苟步励他们的举事流程就是等缴文写好后分发给周围乡村,然后王霸气强登基后等张玉山带着已经联络好的土匪一会合就开始在龙泉造反。
這王二一叛变,瞬间打乱了起义团队的造反计划,最重要的是称帝的王霸强死了。
“王二!”
在从苟步励這裡了解完情况后,张玉山紧咬牙关,握紧了拳头:
“等我攻进龙泉县城,定要把王二那厮抓起来碎尸万段!”
苟步励拍了拍张玉山的肩膀說道:
“還是先想想当下吧,如今先帝虽去,但幸得還有太子继承大统,你我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辅佐新帝。”
张玉山偷眼看了一下王浩,忍不住說道:
“就怕世侄……陛下他书生气。”
苟步励听到便挥挥衣袖:
“這你不用担心,张将军只管冲阵杀敌便是,教导陛下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眼看苟步励這么說,张玉山也沒办法,只好在心裡接受。
随后他又问道:
“我军的盔甲呢?”
“以取回来了,正好张将军你回来了,有你旧部在,穿上盔甲去夜袭,如何不成功啊?”
张玉山摇摇头:
“袭营哪有那么简单,我一共就招募来十一個旧部,多数手艺都荒废了,需要操练才可,况且夜袭军营,自古以来都是精锐。而什么是精锐?
那是吃的好睡的好,沒有夜盲的精锐老卒,才能做到行令禁止,才能做到深夜出击而不私自逃走。
而我們這一帮人,都是些……难堪大用的人。”
张玉山說的很委婉了。
王浩的整個大梁国,是由百分之三十一在地裡刨食的苦哈哈农民,百分之二十七早已放弃锄头改行劫道的土匪,以及百分之四十二的老弱妇孺组成的
不說是猛男齐聚吧,至少也可以說是是虫豸遍地。
多少有点罄竹难书了。
白天两百号人偷袭小一千人的营地那就是自寻死路。
晚上,一帮害了雀蒙眼的流民和土匪怎么干得出甘宁百骑劫曹营的大事?
這個阵容,還大多因为营养不良有夜盲症,就算治好了他们的夜盲症,想要他们去和上千乡勇碰一碰。
多少有点自取灭亡了。
张玉山又补充道:
“世侄,要說起能晚上行动的精锐,俺自個算一個,然后那位不缺肉食的胡一刀算一個,那個马大奎也算一個,不過他不一定能陪咱们一起玩命。
从甘肃一直追随俺来的骑卒裡也有几個,還有马大奎手下几個惯于冲杀的悍匪也算,加起来一共也才二十個不到。
剩下来的,多是些成天在田裡刨食的苦哈哈,光是害着“雀蒙眼”(夜盲症)的就有一大堆,剩下小部分晚上不瞎的也难以担此重任。
就算全披甲,去冲杀近千人的寨子,我看也难,甲士再无敌,也得经過训练才行,我沒把握带一堆累赘去夜袭,也反对夜袭。”
王浩沒有因为张玉山的反对而恼怒,因为他知道对方绝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因为王浩知道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张玉山原本是九边军镇甘肃镇的军户。
(甘肃在明朝是一個军镇而不是省)
而且不仅仅是自己那便宜老爹的结拜兄弟,更是一個正儿八经的骑兵白人将。
而他为什么会来江西,這要這从崇祯二年鞑子破关讲起……
崇祯二年鞑子破关,崇祯急召各地军队勤王。
张玉山当时是骑兵百人将,就這么随着部队整装待发前往京师救驾。
然而沿途的行军却是磕磕绊绊的。
他带领的這支百人骑兵队跟随着大部队前往京师勤王,由于沒领到开拔费,又被长官催促着急行军,战马累死了许多,士兵也大多士气低落。
部队从军镇出发所能携带的粮草本来就不多,所以一路补给非常依赖于各地州县。
但是大明的驻军补给非常的奇葩,朝廷要求外地军队来到本地的第一天不能领取粮草,第二天之后才能领取。
這個原因要从明堡宗朱祁镇說起。
自打堡宗把京师三大营几十万精锐和一干武勋一波送掉后,大明武官的地位就大大下降了。
文官集团取得了凌驾于武将之上的地位后就觉得一定要加强对军队调动的控制。
而明朝落后的卫所制度导致各個武将自身的后勤能力非常有限。
所以文官认为,只要能控制住沿途的粮草补给,那么就能强化对武将地控制。
所以大明的地方官们一般不肯直接把粮食交付给带队的武将,而是由他们做好食物,然后派遣地方军户衙役按人口供给。
文官们声称這样做武将就沒有什么办法贪污粮草了。
确实,這样武将的确沒法贪污粮食了,因为全特么被文官给贪走了。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這样,那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但随后大明文官们又考虑到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有沒有必要给行军的军队吃得太饱呢?
文官集团普遍认为如果士兵吃得過饱,就很容易造成行动不便,這对于行军显然是不太有利的。
所以文官集团后来又规定一天只给過境的客军提供两顿饭食。
如果只是這样那還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大明的文官集团很快又发现了一個新的漏洞。
那就是如果军队行军的過快,一天能经過两個县甚至三個县,那么士兵们就能吃到四顿甚至六顿饭了。
這岂不是被那帮丘八白白占了便宜!
所以大明的文官集团就又追加了這样一條规定:
当天到达的军队不给饭吃,只有在本地停留了一天以后才能让士兵们吃饭。
這样就彻底堵死了军人“多吃多占”的最后一條路。
所以,即使是在勤王這种紧急的情况下,大明军队在调动时也会走一天,停一天,以便保证士兵每两天能有一天吃上饱饭。
可眼看部队就要抵达北直隶时,靠近战区的几個州县都不肯让部队多停留,纷纷催促着他们快点去战场。
于是,从甘肃出发靠两條脚底板前往北直隶的士兵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连续三天换防了三個地方。
一粒粮食都沒领到。
大明的兵也是人,不是畜生,他们只想在上战场临死前吃口饱饭而已。
然而這点要求大明都不能满足他们。
于是,甘肃镇发生了兵变,底层士兵哗变杀死主官,抢夺粮饷,返回了家乡。
然后却在中途遭到镇压,被打败后一部分继续勤王,一部分回乡戍边。
张玉山的骑兵队就這样凉了,同时凉掉的還有那颗心。
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身为大明的军队,却不能在大明的地界上吃饭!
于是,带着剩余的手下,张玉山加入了农民军,开始造反之路。
其中,和他一起参加农民军的還有一個把总,此人在歷史上小有些名气。
過了十几年后正是此人灭了大明。
后来,随着农民军一路败退,心冷的张玉山便带着還活着的人一起南下。
等走到江西,马死的差不多了,人也越走越少。
张玉山最后将他们這些人身上剩下的粮食一分,就在江西各奔东西了。
最后,就在张玉山走投无路,马上就要在龙泉县外的破庙裡行将饿死时,遇见了当时在外地做生意被官府勒索,回乡又遭遇土匪抢劫,浑身上下就剩下一块饼子的王霸强。
他从怀裡摸出了最后一块饼子,递给了他。
两人就此相识,互相告知姓名后,张玉山說出了自己的身份现在還是反贼。
王霸强說自己不在意,說道:“既然兄弟在江西遇到了我,就說明你命不该绝,倒不如就此在江西好好過日子。”
张玉山啃着饼子,答应了。
一個月后,王霸强为张玉山在龙泉寻了個押镖的差事,两人渐渐结交为知己。
并互相结拜为兄弟。
直到去年,王霸沟被陈书户逼着出徭役出钱修水渠。
這水渠最终修到了陈书户等一干大户老爷的家裡,去年他们的粮食大丰收。
而龙泉县内,饿殍遍地。
王霸强能力有限,尽管努力开仓放粮,可也只能救得了周围的十裡八乡。
别的地方,他无能为力。
那天夜裡,兄弟二人相聚。
王霸强說他想造反,张玉山說他也想造反。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便造了反!
张玉山借了钱粮去找自己以前的老弟兄,而王霸强则在家乡中开始串联乡亲,打造铠甲。
两人约定在明年的崇祯六年三月起事。
张玉山拍着胸脯說将来一定给王霸强带起来一支强悍的骑兵军团。
王霸强笑着說自己不在意,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哪怕只有你一個骑兵,他也无所谓,只有兄弟能回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即可,千万莫要爽约。
张玉山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找到了十几個原先的老兄弟。
随后又和他们一起,策划抢劫了一座驿站。
王霸强有自己的骑兵部队了,虽然,才十几個人。
张玉山很是得意,打算在王霸强的登基大典时赶回来给他一個惊喜。
但他沒想到的是因为袭击驿站,事情闹的太大,所以耽误了一些時間。
他更沒想到,有一個姓刘的知县,在得知一個名叫王二的家伙提供的情报后,派遣了两百乡勇,偷袭了王霸沟。
他還是爽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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